第227節(jié)
想通了封陽鴻的事情,方瑾枝還是睡不著。 她慢慢拉起被子,讓自己去想別的事情,可是眼前總是不自覺浮現(xiàn)那一張疤痕遍布的臉龐。 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方瑾枝一直都努力不去想她的親生父母,就把自己當(dāng)成是方家的女兒。 方瑾枝是真的想不通楚行仄為什么救她。 這個人最是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更是為了皇權(quán)不擇手段的亂臣賊子,怎么可能會有一時的心善?若說他對自己的家人好,卻也說不通。方瑾枝不知道楚行仄對待他其他的子女是怎么樣的,可是當(dāng)初他不是命令別人將她拋棄嗎? 當(dāng)年他既然狠心拋棄了她,如今又為何出手相救? 方瑾枝實在是想不通。 因為陸無硯的緣故,因為陸無硯口中的那個前世,方瑾枝早就下定了決心和她那一對拋棄她的父母割斷一切聯(lián)系,永遠(yuǎn)不認(rèn)他們,也永遠(yuǎn)都不會和他們再有牽連。 更何況,就算沒有陸無硯,方瑾枝也不愿意再去認(rèn)那兩個人為父母。人生來總有很多的不幸和不得已,可是方瑾枝不是個偉大的人,她并不想大度地體諒別人的不幸、不得已。 她只要求自己不虧欠別人的恩情,各相安好。 方瑾枝一整夜都在胡思亂想,想到當(dāng)年在方家田莊時見到楚行仄病弱的背影;想到千佛寺里,靜憶師太沿著千層的石階,步履蹣跚的渺小背影;想起朝她伸出一雙小短胳膊要抱抱的小鐘瑾;想到腹中還沒有出世的孩子;想起陸無硯離開那天的身影…… 長夜漫漫,無法入眠。 第二天,方瑾枝和入茶走出屋子,院子里是層層守衛(wèi),他們看管方瑾枝不許她們離開別院,卻對于方瑾枝在院子里的走動不干涉。 方瑾枝一出屋,就讓入茶去跟封陽鴻留下的那些侍衛(wèi)套話,可是那些侍衛(wèi)全部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說,什么都沒打探出來。 “眼下該如何是好?”入茶在方瑾枝耳邊小聲詢問。 方瑾枝想了想,環(huán)顧了四周,才說:“我們?nèi)ゼ偕缴系哪莻€涼亭。” 那個涼亭地勢很高,方瑾枝進(jìn)到?jīng)鐾だ铮墒歉宄乜辞逭麄€別院的布置,還能看見圍墻外的地方。 入茶一下子就明白了方瑾枝的意思,認(rèn)真把別院的布置記下。 方瑾枝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望著遠(yuǎn)方另外一個別院。楚行仄應(yīng)該就是住在那里。 一個婆子抱著一籃衣服經(jīng)過,方瑾枝對入茶使了個眼色,入茶立刻走下涼亭,將那個婆子請了上來。 “夫人有什么吩咐?”這個婆子顯然有些不耐煩,對待方瑾枝的語氣也是十分地敷衍,甚至帶著一層蔑視。 方瑾枝并不在意,她淺淺地笑著,擼下手腕上的一個翡翠鐲子讓入茶賞給她。 果然天底下所有的下人都喜歡打賞,她捧著入茶遞給她的翡翠鐲子,眼睛一亮。 “知道這位mama洗衣服辛苦,我也不多耽誤你的時間。只是有一件事情不太理解,想要請教一下?!狈借従彽?。 “哦,那你問吧?!毕匆缕抛拥恼Z氣稍微軟和了點,不過仍舊帶著點不耐煩。 方瑾枝頓了一下,問道:“那位衛(wèi)王也是遼國人,我原先在遼國的時候就聽說他和荊國皇室相交甚好??墒俏仪浦〉哪翘幵郝鋵嵲谑锹淦橇诵?,好像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br> 洗衣婆子“切”了一聲,道:“那是早些年他在遼國還有很多勢力支持,如今支持他的人早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那些人也都?xì)w順了大遼的新帝。俺們陛下能收留他,賞他一口飯吃就不錯了?!?/br> 不過是個洗衣婆子,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的趾高氣揚。 過了好久,方瑾枝才“哦”了一聲。 也是,所有的聯(lián)盟都是在利益的基礎(chǔ)之上。前些年荊國將衛(wèi)王捧為座上賓,不過是因為遼國中有很多人支持衛(wèi)王,若有朝一日衛(wèi)王能夠登基為帝,荊國會得到某種事先約定好的利益。而如今衛(wèi)王早勢去,荊國還怎么可能如早些年那樣對他。說不定,荊國皇帝很快就會要了楚行仄的性命。 想通了這一點,方瑾枝心里變得有些空落落的,她也說不清這種心情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哎,你還有事沒事?沒事我可走了啊!”洗衣婆子抖了抖籃筐里的臟衣服,故意揚了方瑾枝一身。這些臟衣服都是府里那些侍衛(wèi)的,可不怎么干凈。 方瑾枝偏過臉去,掩著嘴輕咳了兩聲。 洗衣婆子輕蔑地看了方瑾枝一眼,轉(zhuǎn)身往假山下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嘟囔:“嘖,什么東西,簡直浪費我洗衣服的時間……” 入茶涼涼的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這個洗衣服的婆子當(dāng)天夜里就“不小心”摔進(jìn)蓮花池里淹死了。 “你做的?”方瑾枝有些好笑地望著入茶。 “順手而已。”入茶一邊掃地一邊說。 不過是個婆子而已,居然欺負(fù)到方瑾枝的頭上了。 方瑾枝轉(zhuǎn)過身來,雙手搭在椅背上,一邊看著入茶掃地,一邊說:“咱們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不過啊,入茶我現(xiàn)在越來越崇拜你了?!?/br> 入茶掃地的動作一頓,道:“三少奶奶您可別拿入茶打趣,入茶就是個奴婢,奴婢會的東西入樓里的姊妹們都會。” 方瑾枝忽然來了興致:“誒,你說等回去以后,我去入樓訓(xùn)練個三五年也會變得你們那樣一身技藝嗎?” 入茶回頭看了方瑾枝一眼,方瑾枝嘴角雙睫低垂投下兩道略彎的月影,梨渦輕陷,掛著點淺淺的笑。雙手隨意搭在椅背上,一雙小腳輕輕晃著,在杏色的褶裥裙裙角下若隱若現(xiàn)。 慵懶得仿若身在家中。 入茶有點不明白如今這樣的境地之下,方瑾枝怎么還能這么樂觀。大抵樂觀愉悅的情緒是可以傳染的,入茶沉悶的心里也揚出了幾抹輕松。她笑著說:“這習(xí)武是要從小開始練的,三少奶奶現(xiàn)在才開始學(xué)恐怕要遲了些。而且,您也不能喜歡舞刀弄槍的,您忘了當(dāng)初三少爺親自給您打的那副弓箭,早就束之高閣了?!?/br> “對哦,好像是的……”方瑾枝縮了一下肩。頭幾年,她也羨慕過入樓女兒身手了得,拉著陸無硯教她武藝,可惜她天生不是那個料,學(xué)了兩天就跑了。 “那句話怎么說?書到用處方恨少。古人誠不欺我!誒,入茶你說……如果咱們從小苦心學(xué)武練就一身本事大殺四方,一抬手倒一片,一踢腿又倒一片!或者練就一身絕世毒攻,輕輕那么一吹,就把百八十的荊國人毒倒了!那還有什么人能抓著咱們呀?” 入茶“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三少奶奶,您說的這些都是在小雜書里看的江湖故事吧?” 瞧著方瑾枝癟了嘴,入茶笑了一下,道:“您昨兒還說沒有人是萬能的,奴婢負(fù)責(zé)聽從您的吩咐打打殺殺,您只要拿主意就成。” “可是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主意啊……”方瑾枝攤了攤手,扮了個鬼臉。 接下來的日子,那個荊召竟是真的從來都沒有來過。不僅是他,其他人也沒有來過別院找方瑾枝。別院里的下人一頓三餐地送來膳食,雖然膳食敷衍,可是對于吃了一年干糧的方瑾枝來說,倒是覺得伙食不錯。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瑾枝的肚子也一天一天變大,別院里伺候的丫鬟還是發(fā)現(xiàn)了方瑾枝的孕事,稟了上去。 方瑾枝提心吊膽了幾日,等來荊國的太醫(yī)診脈。太醫(yī)確定了方瑾枝的喜脈,又開了安胎的方子。 “這安胎藥可以用嗎?”入茶看著送進(jìn)來的安胎藥有些不放心。 方瑾枝道:“沒事,如今我懷了身孕,對于荊國皇帝來說,他會認(rèn)為手里的籌碼又多了一道,不會害死這個孩子?!?/br> 方瑾枝喝了安胎藥,有些煩躁地走到院子里。她登上假山上的涼亭,望著遠(yuǎn)處的天際發(fā)呆。涼涼的風(fēng)吹拂在她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吹走她心里的躁意。 若她所料不錯,荊國皇帝很快就會用她的性命來要挾陸無硯。 方瑾枝站起來,不由自主地望向別院后方,越過圍墻,她的視線可以落在后面那個別院偏院里的一角。她能看見的那一角是一個小花園,不過里面沒什么花,連雜草都是枯萎的。 這不是方瑾枝第一次將目光落在那里了,然而這一次,她卻在那偏院的一角看見了楚行仄的身影。 雖然離得很遠(yuǎn),可是方瑾枝一眼就認(rèn)出了楚行仄的身影。 楚行仄行色匆匆,經(jīng)過偏院里的小花園,不經(jīng)意間抬頭,看見遠(yuǎn)處涼亭里的方瑾枝時,他微微怔了一下。 楚行仄的目光投來時,方瑾枝也怔了一下。她很快偏著頭,扶著入茶的手,逃也似地下了假山。 方瑾枝剛回到屋中沒多久,梁一灃就帶著一隊侍衛(wèi)沖了進(jìn)來。 “夫人,我們該啟程了?!?/br> “去哪里?”方瑾枝立刻警惕起來。 “當(dāng)然是去見你的好夫君?!绷阂粸柌粦押靡獾匦α诵Α?/br> 方瑾枝和入茶很快被塞進(jìn)了一輛馬車,馬車又朝著未知的方向行去。方瑾枝輕輕撫摸著自己已經(jīng)七個月的肚子,心事重重。 她被遼國大營帶到荊國的路上就行了三個月,又被扣留在荊國別院里近四個月,如今已經(jīng)有半年多沒有見到陸無硯了。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陸無硯了,方瑾枝心里自然是歡喜和激動的??墒撬裁靼浊G國人抓了她自然是為了要挾陸無硯,她不愿意成為陸無硯的把柄,心中不免充滿了擔(dān)憂。 “您寬寬心,也許沒有那么悲觀,說不定三少爺已經(jīng)和荊國談好了條件,如今就是將您送回去而已?!比氩柙谝慌詣裰?/br> 方瑾枝蹙著眉,她將窗邊的簾子掀開,望了一會兒窗外逐漸退去的景色。她將簾子放下,壓低了聲音,道:“我瞧著這路眼熟,似乎是當(dāng)初帶咱們來的路。等到夜里,咱們想辦法逃吧!” 入茶有一瞬間的猶豫:“真的不等見了三少爺再說?若是三少爺已經(jīng)和荊國談好了條件……” 方瑾枝搖搖頭,道:“談好了條件才最是糟糕,無硯必是做了某種妥協(xié)??晌也幌M驗槲蚁蚯G國妥協(xié)呀!” “當(dāng)然了,咱們也不能貿(mào)然行動。我瞧著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許是要下大雪。我記得咱們來的時候曾在一處破廟里避過雨。如果幸運的話,這些人應(yīng)該還會去那個破廟里避雪。然后咱們再趁機逃走……” 先前被押送回荊國的時候,隨行的可是二十萬兵馬。之后被關(guān)在別院里,有著重重守衛(wèi)把守不說,那里還是荊國的皇城。眼下情況就不同了,梁一灃明顯是帶著方瑾枝先去一個很近的地方,一共押送她的人也不過四五十人。 傍晚的時候,果然開始飄雪,起先的時候還是小雪粒兒,隨著時間的推移,雪越下越大,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成了鵝毛大雪。 本來就是寒冷的天氣,如今又下了大雪,不僅侍衛(wèi)們不愿前行,連馬兒都開始偷懶。 又前行了許久,梁一灃果然令侍衛(wèi)躲在破廟里暫歇一晚。 士兵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烤著火御寒。方瑾枝和入茶選了一個角落坐下,盡量離這些士兵遠(yuǎn)一些。 梁一灃剛吃了一只雞腿,瞇著眼睛看向方瑾枝,見她正在發(fā)呆,便走到方瑾枝面前蹲下來,道:“本將軍十分好奇夫人現(xiàn)在在想什么?唔,害怕?還是高興馬上就能見到你的好夫君了?” 方瑾枝轉(zhuǎn)過頭來,瞇著眼睛笑了一下,說道:“我在想,不知道肚子里的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最好是那種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能叫的名字。唔,將軍可有什么好的主意?算了……想你這樣的莽夫也取不出好名字來?!?/br> 梁一灃本是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聽了方瑾枝的話,臉上的表情一僵,“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回火堆前,繼續(xù)吃他的雞腿。 入了夜,梁一灃吩咐士兵輪流把守,自己躲在佛像前抱著胸舒舒服服睡大覺。 夜里逐漸響起這群士卒的呼嚕聲,一大群漢子聚在一起,那鼾聲仿若打雷一樣。 方瑾枝和入茶也靠在角落里合著眼睛裝睡,等到后半夜才慢慢睜開眼睛。 方瑾枝看向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wèi)對入茶使了個眼色,入茶了然,立刻悄無聲息地起身,避開躺了一地睡覺的荊國侍衛(wèi)走向門口。 “這樣的鬼天氣還要守夜,真倒霉!”一個小兵說。 另外一個小兵忙把話接過來,說道:“你小聲點,別把將軍吵醒了,小心又是一頓軍法棒槌,這大冷的天兒可是不好受。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瞇一會兒,我守著就行。” 他等了半天沒等到同伴的聲音,他詫異地回過頭去,猛地看見一雙冰若寒潭的眸子,他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任何聲音,入茶手中的刀片已經(jīng)割斷了他的喉嚨,而入茶的另外一只手也捂住了他的口鼻,讓他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入茶握著刀片的手越發(fā)用力,直到完全沒入他的脖子,鮮血汩汩噴涌而出。入茶仍舊沒有松開,直到他的眸子逐漸渙散,徹底死了,入茶才慢慢將他的尸體放倒。 入茶回過頭,對方瑾枝點了一下頭。 早就已經(jīng)悄悄站起來的方瑾枝心中一喜,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不是入茶有武藝傍身,行動之間可以輕易掩藏氣息。她只能努力屏息,小心再小心。 躺在地上睡覺的一個侍衛(wèi)打著呼嚕翻了個身,他的手正好搭在了方瑾枝的腳背上。 方瑾枝的整顆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破廟門口的入茶也是如此。 方瑾枝原地等了一會兒,見那個侍衛(wèi)仍舊鼾聲大振,完全沒有覺察,她這才小心翼翼地蹲下來,輕輕將他搭在她腳背上的手挪開。 侍衛(wèi)的鼾聲停了一下,緊接著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直接朝著另外一個方向翻了個身,然后又開始打起呼嚕來。 方瑾枝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終于走到了破廟的門口,方瑾枝和入茶同時松了口氣。入茶拉著方瑾枝繼續(xù)悄聲往前走,這個時候她們還不敢肆無忌憚地跑。 梁一灃突然在睡夢中醒過來,看見方瑾枝和入茶的背影,他一下子跳起來:“站??!都是死人嗎?全部都給本將軍起來!快去追!抓住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