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他心里甚至有一點(diǎn)放松的情緒,如果今日真的在解救衛(wèi)王的時候死去,不是他自盡,又救了衛(wèi)王,倒是不負(fù)他對她的兩個承諾。如此想著,方宗恪輕輕笑了。 他笑的時候扯動臉上的皮rou,被炭火燒毀的皮rou,瞧著就是觸目驚心的疼痛。 可是,他早就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衛(wèi)王的屬下早已埋伏在儀水林,他回望一眼,小邱并不在其中,他應(yīng)該按照他說的話離開了。 押送衛(wèi)王的車隊(duì)經(jīng)過,早已埋伏好的人在方宗恪的帶領(lǐng)下殺出。 血戰(zhàn)。 方宗恪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傷,他渾然顧不得身上一次又一次的傷,終于殺進(jìn)層層守衛(wèi),逼近囚車。 以一敵十、敵百。 他終于砍斷囚籠,將遍體鱗傷的楚行仄救了出來。 方宗恪帶著楚行仄,又在幾個死士的掩護(hù)下殺出重圍。前方地面的藤蔓忽然動了,一條挖好的密道出現(xiàn)在視線里,方宗恪將楚行仄交給接應(yīng)的人,轉(zhuǎn)身迎敵。 他與剩下的十幾個人并非且戰(zhàn)且退,而是在將楚行仄送進(jìn)密道之后更加詭異的一步步逼近。 直到到了某一處,沖天的鐵網(wǎng)升起,將他們幾個人和押送楚行仄的車馬包住。 方宗恪和剩下的十幾個人本來就是做了以死拖延的準(zhǔn)備,經(jīng)過他們的拖延,又有鐵網(wǎng)掩護(hù),這些人想要追上楚行仄恐怕要費(fèi)一番心思。 若說起來,以長公主和陸無硯的警惕并不會這般輕易地讓他們將人劫走,只是如今長公主被宮中和宿國的事情絆住,陸無硯又整日照顧方瑾枝,都無暇顧及。 押送楚行仄的士兵十分清楚若是不把楚行仄追回來,他們都是大罪!如今之計,只有盡快絞殺衛(wèi)王的這些死士,再突破鐵網(wǎng),追擊。 衛(wèi)王留下的這些死士中就屬方宗恪最為勇猛,大遼士兵不由先圍殺方宗恪。 縱使方宗恪武力超群,也抵不過千百人。 在落日西沉的那一刻,方宗恪單膝跪下,穿過他心肺的長槍抵在地面上,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宗恪,父王的屬下背叛了他,投奔了長公主……他們都說父王要輸了……如果父王輸了,我們是不是也會跟著死?” “宗恪,你是不是也會背叛父王……” 楚月兮的眼淚,讓他心疼,他堅定地說:“無論衛(wèi)王是潛逃的要犯還是階下囚,又或者流民草莽,我方宗恪永遠(yuǎn)也不會叛主!” 楚月兮笑了,“騙人,你知道永遠(yuǎn)是多久嗎?你們男人的承諾總是不可信的……” “月兮,我會用我的一生告訴你什么是永遠(yuǎn)。” …… 方宗恪用最后的力氣抬頭,望了一眼西沉的落日。 “月兮,我做到了……”他垂下頭,嘴角是解脫的笑。 余生不負(fù),至死方休。 第131章 皎皎 方宗恪從八歲的時候就會跟著他的父親去衛(wèi)王府送貨, 若是別的貨物還好說,只是送首飾玉石類的東西時,衛(wèi)王府的女眷們總會挑選很久, 時常耗掉一整個下午。 方宗恪閑著無聊,就會被府里的老嬤嬤領(lǐng)去偏屋里吃果子, 或是領(lǐng)去院子里玩。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著父親,次數(shù)多了,難免難熬。 他年紀(jì)又小,又是常來,瞧著又規(guī)矩, 府里也不拘著他,讓他徑自在前院的花園里玩。 方宗恪本來在花園里捉蛐蛐,一不留神,走得偏了些,不知怎么的就闖進(jìn)了一個略荒蕪的小院子。 衛(wèi)王府鋪金鑲玉, 處處奢華,可是這個院子卻分外破敗。隱約可見曾經(jīng)的豪華,而如今只剩滿庭雜草。 方宗恪忽聽得一聲細(xì)微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像什么小動物。他循聲找過去, 在幾棵高大的柳樹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狗洞。 聲音是從狗洞里傳出來的。 莫不是這里有兇狗? 方宗恪年紀(jì)尚小,不由警惕地向后退了兩步。 看見一方小小的白色錦帕從狗洞里落下來,方宗恪愣了一下,難不成兇狗拖了人進(jìn)去? 離開和上前這兩個選擇在方宗恪心中掙扎, 直到一只小小的腳從狗洞里露出來。 見此,方宗恪不再猶豫地沖上去,卻在沖到狗洞前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呆呆看著那只小小的腳落在地上,而后是另外一只小腳,緊接著是身子。那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沾了許多泥土。 楚月兮轉(zhuǎn)過身來,看見方宗恪,吃了一驚,不由向后退了兩步。 她戴著白色的面紗,那面紗從右側(cè)的頭上垂下來,包著她整個右臉,又繞到左邊,系在左邊的后衣襟上。 只露著左邊小半個臉。 也許正是因?yàn)橹宦读藗€小半個左臉,才將她本來就大的眼睛顯得更大。而此時,她望著方宗恪的大眼睛里是滿滿的驚懼。 “我……”方宗恪也愣住了,望著面前的小姑娘發(fā)怔。 楚月兮懷里抱著的小兔子動了動,又發(fā)出幾聲哀鳴,她垂眸望著它,眼睛里的驚懼逐漸被心疼代替。 方宗恪這才發(fā)現(xiàn)她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兔子的身上沾滿了血跡,害怕得發(fā)抖。 那只兔子猛地掙扎起來,從楚月兮的懷里跳下去。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跑遠(yuǎn)。 楚月兮著急地追上去,踩得青石板路一陣好聽的脆響。 方宗恪目送她跑遠(yuǎn),才想起來她身上的衣服是在守孝。方宗恪彎著腰瞅了一眼那個狗洞,他略一想就想明白了,根本沒什么兇狗,那個小姑娘是追著那個受傷的小兔子追到狗洞里去的。 時辰不早了,他不能在這里耽擱了,他剛想走,目光掃到地上的一方錦帕。 方宗恪不由又望了一眼楚月兮離開的方向。 他把那個錦帕撿起來,純白的帕子,一點(diǎn)花紋都沒有,和它的主人一樣干干凈凈的。 半個月后,方宗恪又一次跟著父親來王府送貨的時候,不知怎么的,他總是想起楚月兮驚慌的眼睛,和她懷里的小兔子似的。 他又見到了她。 她跪在雜草叢里,肆意生長的雜草幾乎將她的身影隱藏。感受到身后的腳步聲,楚月兮回過頭來。 她還是用那樣驚懼的目光望著他,只是這一次她的眼里有盈盈的淚。 “我、我不是有意嚇你的……那個……你上次的帕子掉了……”方宗恪急忙從袖子里將帕子掏出來,遞給她。 楚月兮別開眼,也沒有接。 方宗恪訕訕地收回手。他的目光越過楚月兮,落在她身前的土丘上。方宗恪不由怔住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墳頭,可是不是給人的。再看楚月兮的手,她一雙小小的手臟兮兮的,滿是泥土,甚至劃破了,有點(diǎn)慘。 方宗恪立刻想到了那只兔子。 “它……死了?”方宗恪試探著問。 他剛問出口,楚月兮又落下淚來,她立刻低著頭,用胳膊去擦眼淚。 “你別難過了,給你這個……”方宗恪又一次將手里的帕子遞給她。 楚月兮猶豫了一會兒,才怯生生地拿回自己的帕子。 方宗恪松了口氣。 “剛剛徐側(cè)妃身邊的嬤嬤給了我些果子,我嘗了別的都一般,就這紅豆糖不錯,比外頭賣的好吃。這還有兩顆呢,吶,給你!” 方宗恪剝開油紙,將紅豆糖遞給楚月兮。 楚月兮望著他的掌心愣了很久。 “拿著呀!”方宗恪拉過她的手,將紅豆糖放在她手里。 方宗恪這才想起來她的雙手全是泥土…… “月兮!月兮……” 聽見奶娘的喊聲,偷偷跑出來的楚月兮一驚,慌慌忙忙站起來,跑開了。 “月兮,原來她叫月兮……”方宗恪喃喃自語。 那兩顆紅豆糖落在地上,沾了泥。望著這兩顆紅豆糖,方宗恪撓了撓頭,念叨了一句:“可惜了……” 后來的幾次,方宗恪要么沒有機(jī)會偷偷溜進(jìn)這個院子,要么好不容易偷偷跑過來又沒見到楚月兮。 有點(diǎn)失落。 方宗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忘不了她的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時候總是有點(diǎn)害怕。 可是又干干凈凈的。 兩次見她,她都弄了一身的泥土,可是方宗恪還是覺得她是那般干干凈凈的一個小姑娘,就是總孤零零的,而且是個小啞巴,怪可憐的。 等到方宗恪第三次見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是四五個月以后了,那一天是府里衛(wèi)王妃的生辰宴,府里來了不少貴客。 方宗恪跟著他父親去了李側(cè)妃那里交她選的一批首飾。他父親叮囑他今天日子特殊,不許亂跑??墒撬€是去找她了。 人還沒找到,他倒是遇到了一群皇城的跋扈小少爺們,甚至起了爭執(zhí)。不過是不小心撞了一下,還是對方跑得太快撞了方宗恪。 可誰叫方宗恪出身商戶。 最后他被掌嘴,臉上火辣辣的,鼻子、嘴角都流了血,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而那群小少爺們哈哈大笑。 他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就連打他的人都停了下來。 方宗恪疑惑地抬起頭,看見楚月兮站在對面。 她還是穿了一身素服,只是料子比起之前好了許多,是名貴的涓流錦,又在裙角用銀絲繡了一朵朵梔子,清風(fēng)拂過的時候,好似帶著梔子的清香。同樣戴著面紗,只露著左邊一小半漂亮的臉。 她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交疊放在身前,靜靜望著方宗恪。 皎皎月兮。 方宗恪不想被她看見自己這個樣子,慌忙低了頭,又用袖子去擦臉上的血跡?;艁y間聽見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小郡主怎么過來了……” 小郡主? 方宗恪詫異地抬頭,楚月兮又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站在楚月兮身后的奶娘朝方宗恪招了招手,方宗恪愣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奶娘帶著方宗恪去洗了臉,又給他擦了藥,柔聲說:“這是我們小郡主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