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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妻控在線閱讀 - 第17節(jié)

第17節(jié)

    “來,父親陪你下一局?!标懮隀C走過去。

    陸無硯抬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無硯的榮幸?!?/br>
    方瑾枝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讓給陸申機,又將亂了的棋盤上黑白棋子分開收拾好,她小小的手指頭撿得很快,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黑白二色的棋子分開放在棋碗里,又忙不迭分別遞給陸家父子倆。

    她乖巧地坐在陸無硯身邊,眼巴巴等著看一場高手過招的棋局!

    然而……

    讓方瑾枝驚愕的是,才沒多久呢,陸申機已經(jīng)顯出敗勢。

    難道是佯裝?

    方瑾枝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專注地盯著兩個人手里的棋。他們兩個人每走一步,方瑾枝比他們還要緊張,仔細思索著他們的用意。

    可是方瑾枝根本看不出來陸申機下棋的章法,好像每一步都是胡亂走棋。難道大舅舅是高手中的高手,棋技已經(jīng)高超到她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方瑾枝更加緊張了!

    “我輸了?”陸申機皺著眉。

    陸無硯倒是一臉平靜,問:“還來嗎?”

    陸申機放下手里的棋子,不耐煩地說了句:“沒意思,不下了!”

    方瑾枝這才明白她的這個大舅舅根本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所謂的毫無章法是真的毫無章法。

    方瑾枝暗想:這么大個人,棋技還不如我呢!

    陸無硯含笑撿起棋盤上一顆顆的黑白棋子,道:“這次讓父親五子。”

    “八子!”

    “成?!?/br>
    方瑾枝悄悄撇撇嘴,大舅舅這個棋技,就算三哥哥讓他八十子也贏不了,哼。

    她沒了觀棋的興趣,卻仍舊乖巧地坐在陸無硯身邊。畢竟五六歲好動的年紀,沒多一會兒,她就有些悶了。尤其是這一邊倒的棋局也忒沒意思。她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直、下巴微抬。頭不能亂動,一雙大眼睛卻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陸無硯腰間系帶垂著的青碧色穗子上。

    方瑾枝眨眨眼,小手悄悄探過去,把玩著那手感不錯的穗子。她靈機一動,竟是不由用那滑順的穗子編起了麻花辮。她編到一半發(fā)現(xiàn)分成的三股穗子分量不一,編起來并不好看。她又把它拆了,仔細平均分了三股,重新編。

    陸無硯垂眸看她一眼,收回視線繼續(xù)下棋。

    倒是坐在對面的陸申機多看了方瑾枝兩眼??煞借ν娴脤W⑼耆珱]注意。

    “父親,下棋可要專心?!?/br>
    陸申機輕咳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隨便一放。

    陸無硯默了默,說:“允父親悔棋一次。”

    陸申機這才仔細觀察棋局,他將落下的棋子撿起來,尋思了好一會兒,重新選了個位置置棋。

    “要不然……父親再悔棋一次?!?/br>
    “不用!”

    陸無硯無法,只好將手中的棋子放下。

    “又輸了?”陸申機盯著棋盤一臉莫名其妙。

    陸無硯感覺到腿上一沉,他低頭,發(fā)現(xiàn)腰間的穗子被方瑾枝編成了兩條麻花辮。而方瑾枝的手已經(jīng)拿開了,正蜷縮著放在他的腿上,似想要抓什么卻沒有抓住的樣子。陸無硯視線上移,就看見她的小腦袋一下一下地點著,竟是困極了。

    陸無硯順手解下腰間的穗子塞進她的手里。方瑾枝茫然地睜開眼睛,慢吞吞地看了一眼陸無硯,又低下頭玩起手里的穗子。

    “下棋太沒意思了,實在難以想象你總自己跟自己下棋,真是無聊透頂?!标懮隀C搖搖頭。

    “云先生說過,下棋最是磨練一個人的定力?!?/br>
    陸申機皺了下眉,“好久沒見那個老家伙了?!?/br>
    陸無硯雖然和父親說著話,也沒有看一旁的方瑾枝,卻忽然抬起右手,準確無誤地將身邊馬上要栽向一旁的方瑾枝輕輕一攬,讓她側(cè)躺下來,小腦袋搭在他的腿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困倦的方瑾枝,“瞇一會兒吧?!?/br>
    方瑾枝瞇成一條縫的大眼睛就慢慢合上了。甚至小身子扭了扭,擺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陸無硯便將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背上。

    他抬眼,望著坐在對面的父親,道:“父親,我前幾天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br>
    “哦?”

    “我夢見母親被圍困在安北城,最終從城墻上跳下來,她的尸身被荊軍踐踏,血rou融入土地。”陸無硯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著即將要發(fā)生的事實。

    陸申機隨意道:“這夢倒古怪?!?/br>
    陸無硯垂了眸,又道:“還夢到父親傷心不已,不久后也隨母親去了?!?/br>
    “切!”陸申機嗤笑,“她死不死關(guān)我什么事兒,為她傷心?怎么可能。”

    可是陸申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他問:“你還夢到什么了?”

    “夢到……”陸無硯閉了一下眼,將眼中險些藏不住的情緒壓下去。

    他有些悵然地說:“夢到陸家不在了,夢到懷川駕崩前將皇位給了我。荊國、蕭國、宿國納入我大遼的版圖,兒子站在高可入云的千階祭天高臺,回望時,身后空無一人,只有十里魂幡。”

    陸無硯搭在方瑾枝后背上的手,不由顫了一下。一張張或哭或笑的臉龐在他眼前晃過,前世與今生的影像慢慢重疊。

    “陛下他……”陸申機剛要把疑惑問出來,卻搖了搖頭。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哪能當真。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陸無硯的這個夢竟帶給他一種隱隱的不安。雖然只是簡單的描述,陸申機竟是有一種能夠感受其中凄涼的觸動。

    兩父子面對面坐著,卻都沉默不語。

    被陸無硯塞進方瑾枝手里的穗子忽然從她手中滑落,落到地上。陸無硯微微彎腰將它撿起來,又將方瑾枝編好的麻花辮一點一點解開。他一邊解,一邊聲音平緩地說:“父親,其實當年被衛(wèi)王抓走的事情是我自愿的?!?/br>
    聽聞陸無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主動提前當年的事,陸申機不由坐正了身子。當初救他回來的時候,他絕口不提當年之事,甚至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都會引起他強烈的抵觸。他的身體會下意識的抗拒,嘔吐、疼痛,和昏厥。是以,陸申機才令陸家所有人不許在陸無硯面前提起當年的事。

    此時突然聽他這么說,陸申機幾乎是本能地心里揪了一下。

    陸無硯將重新理好的穗子平整地放在桌子上。

    他垂眸,緩緩道:“那個時候如果我不跑出去,衛(wèi)王就會進到偏殿發(fā)現(xiàn)藏在柜子里的懷川?!?/br>
    “無硯……”陸申機張了張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

    除了叫他的名字,陸申機腦中空白一片,說不出別的話來。過了很久,他才強壓下心里的震驚,十分心疼地問:“當年你才八歲,你就不怕嗎?”

    “跑出去的那一瞬間是不怕的,”陸無硯笑笑,“當時很冷靜,我堅信如果衛(wèi)王抓走我,您和母親刀山火海也一定會把我救回來。可是如果衛(wèi)王真抓了懷川,他必不能活命?!?/br>
    “胡鬧!那是衛(wèi)王被嚇傻了一時沒分清!如果當時就發(fā)現(xiàn)你是假的呢?你活下來根本就是僥幸!別跟我說什么他是皇帝的屁話,你是我兒子,在你的性命之前,其他人的命都是狗屁!”陸申機幾乎是吼的,他甚至罵了兩句臟話。

    陸申機的聲音太大,吵到了方瑾枝。方瑾枝皺著眉頭,小聲哼唧了兩聲,又慢吞吞地挪動著。她轉(zhuǎn)了個身,面朝陸無硯。甚至像躲避什么一樣,將小臉蛋使勁兒往陸無硯的腰上蹭。

    “沒事,不怕?!标憻o硯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直到給她安撫下來。他才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大概是一個兒子對父母的盲目信任和崇拜吧。”

    “哼,”陸申機冷哼一聲,“我知道你自小崇拜你母親?!?/br>
    他又小聲抱怨一句:“她有什么好!”

    陸無硯忍了笑,道:“父親在兒子的心中是天大的英雄。當年……您黑甲棕馬,帶著百萬遼軍接我回家的模樣真的很帥?!?/br>
    他點點頭,又強調(diào)一遍:“真的很帥?!?/br>
    無論過了多少年,陸無硯都無法忘記當年的那一幕。父親不是帶他回家,而是將他從地獄里帶回人間,亦或是帶回九霄天庭。

    那兩年若不是堅信父母會接他回家,他寧愿死在那里。

    陸申機卻笑不出來,他皺著眉望著對面云淡風輕的陸無硯,試探地問:“那兩年……”

    陸無硯的臉色幾乎是瞬間難看起來,那種惡心的感覺在他心腹中翻滾,他很努力才壓制下身體的強烈不適,沒有立刻吐出來。

    “無硯……”陸申機心中悔恨不已。他以為兒子主動提起當年的事,他的身體應該不會再那么抗拒,沒有想到……

    “三哥哥……”方瑾枝呢喃了一聲囈語,小手抓住了陸無硯的衣襟。

    陸無硯低頭,望著方瑾枝。方瑾枝咂了咂粉嘟嘟的小嘴,一雙小手胡亂一抓,抓住陸無硯的手,將他的拇指含在嘴里,使勁兒咬了一下。

    微小的痛覺從陸無硯的指尖慢慢傳遞至心頭,他凝視著方瑾枝,不由嘴角輕輕勾起,身體的不適感覺也慢慢淡下去。

    “我早晚要親手殺了衛(wèi)王!”陸申機眉宇之間的戾色絲毫未淡去。他抬手,剛想拍桌子。陸無硯急忙抬手阻止他,皺著眉,指了指腿上酣睡的小姑娘。

    陸申機垂在半空的手只好放下。

    陸無硯輕飄飄地說了句:“又何止是衛(wèi)王?!?/br>
    “對,不止他!早晚把荊國滅了!”陸申機以為是順著陸無硯說,其實卻并不懂陸無硯話中的意思。

    陸無硯笑笑,有些無奈地說:“父親也應該明白,懷川對于我和母親都是很重要的人。”

    “哼!”陸申機冷笑一聲,“那是以前!從他當上皇帝就不再是以前的川兒了?!?/br>
    “如果懷川現(xiàn)在遇到危險,父親還會不會像當年那樣單槍匹馬沖進敵軍將他救出?”陸無硯又加了句“心甘情愿?!?/br>
    陸申機沉默。

    陸無硯笑道:“對于父親來說,懷川也是很重要的人,脫離君臣以外的重要,不是嗎?”

    “我那是可憐他!”陸申機擺擺手,“別跟我提他,一提他就想起你母親那張臉,煩!”

    陸無硯苦笑,卻也不再提。

    他當然知道父親的回答。楚懷川小的時候何止追著陸無硯喊“哥哥”,他甚至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朝著陸申機伸出胳膊,奶聲奶氣地喊:“爹,爹!”

    他剛出生的時候母后就難產(chǎn)去了,先帝當年已是病弱老年。長公主就親自照顧他,乃至他三歲才知娘親不是娘親乃是皇姐,爹爹不是爹爹而是姐夫,一向崇拜的哥哥居然是自己的晚輩。他當初還因為不能像陸無硯一樣喊長公主娘親而多次哭鼻子。

    過了一會兒,陸無硯斟酌了言語,問:“您為何從軍?”

    “自然是……”陸申機還未開口就聽見樓梯傳來腳步聲。

    長公主從樓上下來。她掃視一圈,未多看陸申機一眼,只是吩咐入烹將樓上批閱好的奏折拿給入醫(yī),讓入醫(yī)連夜送回宮。

    她看一眼睡在陸無硯腿上的方瑾枝,方瑾枝口水流到陸無硯的華服上,陸無硯的拇指被她含在小嘴里,也不知道是在咬還是在吮。

    她說:“把她送回去吧,到床上好好睡,都困成什么樣了。你們在這里說著話,她也睡不好。而且這孩子是快要換牙了,讓伺候的人平時注意一些,別給她吃太硬的東西。”

    陸申機嘲諷地說:“嘖,不知道的還以為多稱職的一位母親?!?/br>
    長公主沒理他,她批了小半夜奏折實在累得很。此時只想回去休息。

    陸申機就又諷了一句:“不知道是誰說要走,又在我陸家賴了五六日。”

    長公主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這溫國公府是父皇在世時賞給你陸家的。”

    “你!”陸申機一下子站起來。

    “咳,那個……”陸無硯輕咳了一聲,“時候也不早了,父親和母親還是早些休息為妙?!?/br>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睡在腿上的小姑娘,好像是說:要吵出去吵,別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