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柳讓人挑揀了幾樣賀禮, 親自登門送了去。

    出來時, 南柳兩眼發(fā)直, 說不清是羨慕還是落寞，問裴雁陵：“你說，我怎么就沒懷個孩子……”

    “打??！”裴雁陵臉上表情異常精彩：“我求求你就別添亂了, 胡思亂想也不行！”

    話說完，裴雁陵又道：“你什么時候到傅家言喜把盼婚酒給喝了？已經(jīng)拖了快一個月了?！?/br>
    裴雁陵其實(shí)想問她，正經(jīng)的孩子, 要不要來一個？

    南柳眉一皺：“再說吧……我又不盼著?！?/br>
    喝了，以后開口說退就有些欺負(fù)人了。

    南柳小時候挺喜歡傅尚書的, 傅尚書確實(shí)像狐貍, 整日笑瞇瞇的，一肚子民間怪談。如今南柳大了, 雖知他不是個純善之人, 但卻是個實(shí)打?qū)嵉闹页?，對封家的忠心無二話。

    南柳每次一想到, 今后無論如何都會退掉跟傅家的婚事，她就心生愧疚。

    到時候, 傅尚書就是面上笑著，心里也會不好受。

    傅家原先有兩個孩子, 前頭那個，比南柳長五歲，建元八年之前, 京中局勢動蕩不安，三天一小亂，十天一逼宮的，傅家那個長子被流彈擊傷，傷沒好又病了，拖了不到一年就夭折了。

    傅居算是獨(dú)子，雖說平日里梁師教導(dǎo)嚴(yán)厲，言行一有錯就撣子伺候，但說實(shí)話，傅居之所以能長成現(xiàn)在這種比拾京還天真散漫的性子，就是家中寵著的結(jié)果。

    到時候委屈傅居，說到底是委屈傅家，降婚又退婚……確實(shí)有些殘忍。

    “真讓那狼崽子說對了……”南柳惡狠狠想，“哪邊都是違約，只我一個夾中間，里外不是人?！?/br>
    南柳撩開車簾，看外景散心，然最近養(yǎng)成的習(xí)慣著實(shí)不太好改，見巡城兵披甲帶槍從她眼前走過，南柳問道：“最近又開始查神風(fēng)教徒了？”

    雁陵悄聲答道：“是延半江。”

    南柳一怔，又聽雁陵補(bǔ)充道：“此事是君上的旨意，因?yàn)樯婕笆熬⑽粗獣?。?/br>
    拾京離開京城已有三天，船已出朔州，南柳沉吟半晌，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他離京前?！?/br>
    南柳猛然想起皇帝的話，面色不太好看：“難道他一直跟延半江有來往？”

    “帝君的暗門衛(wèi)一直跟著他，每日與誰交談，去了哪里，都有專人收集整理，之前只覺得送拾京衣服的那個花娘可疑，就暗中查了身份戶籍，發(fā)現(xiàn)是賄賂來的假戶籍，身份也是假的。后來發(fā)現(xiàn)，那個人在茶樓中明為花娘，實(shí)則與我們大理寺暗中盯著的神風(fēng)教有來往。所以，暗門衛(wèi)打算先以買賣戶籍的罪名抓她審問，沒想到讓她給跑了。”

    南柳琢磨了會兒雁陵的話，忽然有些氣惱，問：“拾京知情嗎？”

    “應(yīng)該不知?！毖懔暾f道，“他跟你道別之后，又去了茶樓找花娘，暗門衛(wèi)安插在茶樓的線人跟他搭話，并無可疑之處，他應(yīng)該是真不知情，也不知道延半江的去向。不過……拾京跟延半江的關(guān)系確實(shí)很近，他身上的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是延半江給他做的?！?/br>
    南柳未出聲，神色有些復(fù)雜。

    雁陵接著道：“他走之前，暗門衛(wèi)讓昭王送他了幾件新衣，換了他身上那件衣服，我們把那件破布衣服拆開看了，沒發(fā)現(xiàn)什么。所以你放心，他和神風(fēng)教還有延半江沒什么聯(lián)系。”

    南柳放松了幾分，朝后一躺，忽然說道：“雁陵，你什么時候成我父君的暗門衛(wèi)了？”

    聽雁陵的描述，她對暗門衛(wèi)的動向簡直可以算是如數(shù)家珍。

    雁陵摸了摸鼻子，知她看破，輕咳一聲，說道：“君上讓我多歷練……”

    南柳的車駕還未到宮門，就有早候在前面的傅府家仆上前，請公主下車與傅居一敘。

    南柳見傅居站在宮門旁的大銀杏樹下，依然滿身破凡塵俗世的惆悵感，她態(tài)度極好的下車，走近才注意到，這廝穿的是一身行裝，旁邊還有幾個書伴幫他提著行囊。

    南柳心底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她快步走去，停在十步開外，指著他這身打扮：“你干嗎去？”

    “去云州制造辦。”

    南柳一時間有些懵。

    “等等……傅大人他……”

    “我爹娘同意了?！备稻右娝€想問話，一口氣說完，“我請旨了，皇上也給了調(diào)令。我馬上就離京?！?/br>
    “不是你等會兒……”南柳詫異，“理由呢？好好在京城待著，怎么突然說要到云州去？”

    “云州制造辦開工了。而且比京城方便?！备稻诱f道，“云州不缺銅鐵，又有工坊。圖紙給工坊，工坊半天就能出型，試槍試炸也方便……”

    “誰問你這些，我是說……你就這樣離京？”

    “對啊?！备稻诱f道，“公主喜歡我嗎？”

    南柳：“想得美！”

    “那不就得了。”傅居說道，“到了云州，我每天就吃飯睡覺做火炮，但在京城，公主跪求婚旨又不是我，喜歡的也不是我，但每個人議論的都是我，太分心，我必須離開。”

    南柳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母皇為什么同意他離京。什么時候都沒有王君離開京城到外面去公干的情況啊？準(zhǔn)許他離開權(quán)力中心，這是不是有點(diǎn)……

    傅居滿目惆悵：“公主靠的是傅家，不是我?！?/br>
    “可……歷朝歷代哪有……”

    “因?yàn)楣?，皇帝開的先例還少嗎？”

    南柳怔住。

    傅居蹬車，又探出腦袋來，說道：“對了，你看上那個傻子，也是拿著調(diào)令到云州去的。”

    南柳震驚：“什么？他不是……”

    拾京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又騙她！

    “云州制造辦引進(jìn)的人才?！备稻又钢约?，又指向遠(yuǎn)處，“我，和那個誰?！?/br>
    “不是，等等！”南柳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了，“你是說……”

    怎么突然之間，她的男人們，不管是名義上的還是事實(shí)上的，一個個都跑云州去了？

    “三年調(diào)令，公主好好用?！备稻诱f完，放下車簾，“愿公主大安，別了。”

    七月初六。

    云州已有暑意，空氣都是溫?zé)岬摹?/br>
    臨近午時，嵐城的攬?jiān)聵钦投嗌馔?/br>
    柜臺前招呼客人的是攬?jiān)聵切抡械幕镉?jì)，亂哄哄的迎客送客，剛松口氣，見一身材頎長，烏發(fā)垂腰，眉眼俱佳的年輕男人站在柜臺前看著今日的菜品。

    那正是今天剛到嵐城的拾京。

    他不管到哪總是最亮眼的，一來是長相出眾氣質(zhì)獨(dú)特，二來……是他的穿衣打扮。

    到了云州之后，拾京第一件事，先把身上的衣服給撕了半截，鞋子一脫，徹底回歸從前，又是滿身叮當(dāng)作響的銀飾，因而他走到哪兒，眾人的目光就隨到哪兒。

    伙計(jì)嘖嘖品鑒了會兒他的樣貌身段，見他臉上的月牙式紅紋，唉喲一聲，忙招呼道：“蒼族人？”

    拾京點(diǎn)頭：“最近族里的人，還都出來嗎？”

    “不久前來過一次?！蹦腔镉?jì)說，“我運(yùn)氣好，恰巧那天上工，碰上了。哎，你是在外面生活的蒼族人啊？是不是接到老族長重病的消息，特地趕回來的？”

    大母病了？

    拾京問道：“嚴(yán)重嗎？”

    “那誰知道啊，不久前，你們蒼族里的一個女人來找我們?nèi)~老板換酒，是她說的，你們族長病的不輕，還惦記著我們樓里的酒，想再嘗嘗?！被镉?jì)講完，又興奮地說，“哎，你在外面生活，那你知不知道讓公主跪求婚旨的那個蒼族男人是誰？”

    “知道?！笔熬┱f道，“是我。”

    他不給伙計(jì)反應(yīng)的時間，在伙計(jì)震驚和怪不得的表情中，放下半兩銀子，像是被訓(xùn)練習(xí)慣了，不打磕絆地說道：“一壺春風(fēng)酒，兩碟桂花酥，半兩豆糕，再來一碟醬牛rou，整好半兩，包好，我要帶走，多謝?！?/br>
    葉行之早前在酒窖里清點(diǎn)酒水，灰皮粗布衫，袖子挽得老高，頭發(fā)挽著抱著一壇酒出來，立刻就瞧見了拿著一堆包好的吃食向外走的拾京。

    葉老板想起這些日子傳到嵐城來的京城消息，以為拾京真的是混不下去，從京城回來了，心中一緊，連忙叫住他：“拾京！”

    一轉(zhuǎn)頭，竟然是個笑臉。

    葉行之愣了一下，這種笑，怎么瞧都不像是灰心喪氣從京城跑回來的。

    “葉阿叔你在啊！”拾京提了提手中的點(diǎn)心包裹，“阿叔等我一會兒，我先把東西給人送去，等會兒就來?！?/br>
    葉阿叔余光見街對面站著一個精瘦矮小弓著背的小老太，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問他：“拾京什么時候回來的？有地方住嗎？回來做什么？”

    拾京笑道：“阿叔，我回來把阿爸接回去，順便在云州制造辦謀個差事?！?/br>
    他官話越來越流利。

    葉行之怔愣：“你阿爸的家人找到了嗎？”

    “沒呢?！笔熬P(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點(diǎn)心包，“我去送吃的，等我下午交了調(diào)令，再來看阿叔?！?/br>
    拾京提著點(diǎn)心跑到街對面去，問那個瘦小的老太太：“你有地方住嗎？”

    老太太生氣：“天為被地為榻，我想躺哪哪就是床！”

    這老太太是朔州口音，京音頗重。

    “那好，你要是哪天討不來飯了，就到云州制造辦找我，不管拾京還是江司郎，這兩個名字都能找到我。”

    老太太抓過糕點(diǎn)，翻眼拽道：“司郎是幾品官？”

    “誰知道呢，反正就這么稱呼。”

    “老娘行走江湖數(shù)十年，從沒聽過司郎是什么玩意?！?/br>
    意思是，他被糊弄了。

    拾京挑眉，樂呵呵道：“比乞丐好，您老慢走。”

    老太太是延半江，拾京心里知道，但嘴上不說，就跟照顧普通乞丐一樣，照顧著她。

    這老太是中途在洪洲偷摸逃票扒上船的，拾京猜她是，但旁敲側(cè)擊問了一路，這老太都沒承認(rèn)，一試探就破口大罵，像是精神不對勁一樣。

    一來二去，拾京好像明白了，她不能暴露身份。

    老太太一邊吃著糕點(diǎn)，一邊嘬著酒，還在間隙嘟囔了一句：“放著大好前途不要好好的公子哥不當(dāng)跑回來賣酒……累死你活該……”

    她嘟囔著，慢悠悠尋了個街角，坐了下來，瞇著眼睛曬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親愛的 瀟瀟酥，again王，無敵蒸蛋糕，巫覡，咸魚不粘鍋，第三卷，咱不虐了！爽起來！

    ☆、第63章 妖禍

    云州制造辦是在嵐城西邊的舊址上擴(kuò)建的，制造辦中除了書閣工坊試炸臺外, 還給各州調(diào)來的人安排了房間。

    拾京收拾好東西, 由制造辦的人帶著去見了制造辦的實(shí)際負(fù)責(zé)人, 負(fù)責(zé)人交待了各處需注意的地方，又語重心長道：“制造辦也是剛起，各種不足, 大家都先擔(dān)待著，房間一人一個，不是大問題不會調(diào)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