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他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這次祭典成功之后。 而現(xiàn)在,他忽然發(fā)覺自己天真的可笑。他身體里流淌著外族人的血,巫依和大母又怎么可能只經(jīng)過溪水凈化就能承認(rèn)他? 可他若現(xiàn)在離開,阿爸的尸骨怎么辦?他發(fā)過誓,要帶阿爸離開這里,去京城尋找阿爸真正的親人。 見拾京發(fā)愣,珠明焦急道:“快走??!趁他們都不在,你快走??!” “我阿爸……” “沒人會去墨玉潭傷害你阿爸的,只是副尸骨而已,你走??!你想留下送死嗎?!” 拾京心中擔(dān)憂,而比擔(dān)憂更甚的,是他現(xiàn)在的無措。 離開? 雖然他和攬月樓的葉老板約定好了,自己離開蒼族后先到他那里幫工,攢夠錢再上京城。可讓他此時離開,這么晚,他能去哪兒? 青云營嗎? 青云營……南柳。 她說過她會幫他。 拾京向后退了幾步,珠明轉(zhuǎn)過身,小聲說道:“你快些離開,你在林子外肯定有認(rèn)識的外族人,不要回來了?,F(xiàn)在,我要去告訴他們你逃走了,我會走慢一些,你離開吧,拾京。” “……謝謝?!笔熬┑吐暤?,“替我轉(zhuǎn)達(dá)對貝珠阿娘的祝福。” 拾京扶著樹,跌跌撞撞朝青云營方向跑,珠明與他背道而行,閉上眼睛,心中每數(shù)十下邁一步:“拾京……我欺騙了巫依,欺騙了溪水,我的罪比你更重。” “珠明,你在干什么?拾京呢?” 聽到溪砂的聲音,珠明一嚇,緊接著他松了口氣,他認(rèn)為他若講出實情溪砂應(yīng)該不會反對他的決定。 然而等他睜開眼,剛想對溪砂說明情況,卻看到了溪砂身后長長的隊伍。 火把的光蜿蜒到他目不能及的地方,巫依的臉一半在火光中,一半在陰影中。 珠明傻了。 溪砂手上捧著藥草,喃喃說道:“巫依婆婆來了,我就想追上你們,貝珠那里沒有藥草,還要走那么遠(yuǎn)……拾京呢?你……你把他放走了?你做什么啊!” 珠明看了眼拾京離開的方向,隱約還能看到他的綠影。他登時急了,看向巫依,目露悲傷:“……巫依婆婆?!?/br> 巫依依然面無表情,臉上的褶皺連動都沒動一下,仿佛早就知道了會有今天。 她伸出手指了指林外,吩咐道:“把人帶回來,他若不回,就問他,還要不要他阿爸的尸骨?!?/br> 溪砂向東邊看了一眼,臉上寫滿了震驚:“珠明,你真把拾京放走了?你在想什么,他明天就能成為我們的族人了啊!你……” 珠明很想告訴他,若是拾京留下,或許命就沒了,可他現(xiàn)在更怕的是巫依,他走過去,伏在巫依腳邊,額頭觸著泥土,卻無法開口說出:“請你寬恕我。” 巫依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說道:“魔鬼的化身會迷惑守壇人,心越虔誠就越容易被引誘,珠明,你起來吧。溪砂,你去把貝珠叫來?!?/br> 聽到赤珠營的示警聲后,青云營的將士們就結(jié)束了休假,匆匆返回營地待命。 宋瑜尋了一圈不見南柳,心中有些不快,對站在旁邊的姚檢說道:“姚賤人,是不是有才華的人都不按規(guī)矩來???明明我都收到結(jié)束休假的指示了,柳南柳也不歸隊?!?/br> 姚檢斜她一眼:“她歸不歸隊,礙你什么事?” “不礙呀,我也就是說說罷了?!彼舞ねnD了許久,終是忍不住,小聲抱怨道,“但是我們都在這里待命,她卻跟蒼族的男人逛燈會……” 姚檢是嵐城本地人,聽到宋瑜說這話,更覺她腦子不太靈光:“蒼族?開什么玩笑,蒼族人誰敢跟外族人私會?被逮到可是要沉潭的?!?/br> “真的嗎?!”宋瑜嚇了一跳,咋舌,“哎,是男女都沉還是只沉一個?南柳這是冒著生命危險在眉目傳情??!仔細(xì)想想,人家這一輩子也是值,從不走尋常路。勾搭個男人都走危險路線……” 姚檢不愿搭理她了,他怕再多說一會兒又要和宋瑜吵起來。 對面玉帶林中突然傳來sao動。 聽到響動,青云營的將士們拿起兵器,屏息盯著玉帶林。 火把的光在茂密的樹叢間閃爍。 姚檢說道:“大約二十人?!?/br> 宋瑜扛起火銃,準(zhǔn)星瞄準(zhǔn)玉帶林和青云營的邊界。 青云營的教場和玉帶林之間,扎著一排籬笆,半人多高。 宋瑜輕聲問姚檢:“是蒼族還是……別的人?” 姚檢道:“看情況。”說完,他見宋瑜一副急不可耐想試試火銃的樣子,他想囑咐宋瑜無命令不開槍,不過,宋瑜這人雖然大大咧咧,卻不是急躁冒失之人,姚檢思來想去,又怕他真囑咐了,宋瑜會和他頂嘴,因而,他沒多這一句嘴。 林邊窸窸窣窣,青云營的將士們神經(jīng)繃緊了,盯著眼前的玉帶林。不一會兒,見一個穿著綠春衫的人撥開草叢,搖搖晃晃跑了出來。 此時的拾京視線模糊,拼著最后一口力氣跑出玉帶林,可能隨時都會倒下。 他隱約看到前方一排灰藍(lán)色披甲士兵,知道是青云營的將士們,但卻沒尋見熟悉的身影。 身后的草叢再次撥開,火光近了。 拾京跑到籬笆旁,緊緊抓住教場的籬笆,沖著遠(yuǎn)處的那排青云營的將士們叫了一聲:“南柳!” 宋瑜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不可思議地叫道:“唉喲我的爹咧!是南柳的那個那個?。 ?/br> 姚檢察覺不對。 追出來的蒼族人嘰里呱啦說了什么,那個綠衣人猶豫了一刻,立刻被拖拽著頭發(fā)把他拉回了林。 姚檢剛想請求將官下達(dá)任務(wù)指示,就聽宋瑜喊了一聲:“奶奶的!這是要沉潭!”她當(dāng)即拉下火繩,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槍聲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宋瑜打中了正拉扯拾京的蒼族人肩膀,對面的蒼族人瞬間暴怒。 幾個后排的蒼族人奔到籬笆旁,將手中的火把扔到了教場邊的指揮營。 營帳見火立刻燒了起來,濃煙滾滾。 營帳燒起來后,蒼族人駕著中槍的族人退回林中。 姚檢瘋了,用力推了宋瑜,罵道:“宋愚昧!你他娘的是要壞事嗎?!” 宋瑜踉蹌了一下,回罵道:“我去你爹的壞個屁鳥事!那個小哥我剛見過!就是和南柳私會的那個,這絕對是被抓了!你他爺爺?shù)碾y道讓我看著他被人拉回去沉潭!” “滾你娘的!”姚檢火冒三丈,“事情沒清楚之前,你憑什么開槍!涼州那頭還打著仗呢!你給我講出個一二三來?!龐將軍三令五申不讓私自開槍,你是想顯擺你會火銃嗎?!” “姚賤人你是想干架嗎!” “我們就在蒼族旁邊!你開槍打中蒼族人,你是想和蒼族干架嗎?!” 旁邊一個年輕的小將士惱道:“都給我閉嘴!救火!” 青云營其他的將士們慌張?zhí)嵬皽缁?,姚檢背好火銃,氣沖沖刮了她一眼,跑去幫同伴拎水。 宋瑜狠狠抹了下鼻子,見蒼族人拽著拾京的長發(fā)回林,她惡狠狠道:“總有一天要干仗的!怕他個鳥!” 封明月和龐將軍前去接應(yīng)赤珠營,遠(yuǎn)遠(yuǎn)見青云營著火,封明月還以為出了什么變故,急忙快馬趕回,卻在聽了青云營小將描述前因后果后,罕見的生氣了。 龐將軍的胡子都要氣飛了,大吼一聲:“宋瑜出列,給我過來!” 宋瑜小跑上前,臉上掛著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shù)暮狼椋膊粦Z了。 “宋瑜你說,什么情況?!” 宋瑜渾身散發(fā)著不被人理解的孤膽英雄氣概,悲情又豪邁道:“蒼族人越線抓人,在我們面前公然行不義之舉,我開槍警告,蒼族人不服,燒了咱的指揮帳!” 龐將軍怒罵:“放屁!你打中了蒼族人?” 宋瑜卻不怕,抬頭看著馬上的封明月,說道:“明月將軍,你還記得今天柳南柳身邊的那個男的嗎,他是蒼族人,被族人抓到他今晚跑出林私會南柳,那小哥跑出來求救,還叫了南柳的名字,你說這能放著不管?所以我開槍了。” 龐將軍見此事涉及南柳,不好再說。 封明月一怔,翻身下馬。 “他人呢?” “……被拖回去了?!?/br> 所以人沒救到,卻起了沖突,還開槍傷了蒼族人。 封明月氣笑了:“先一邊兒站著去,等會再來罰你?!?/br> 南柳回營時,指揮營的火已被澆滅,只剩黑色框架,仿佛來點風(fēng)就能碎成灰。 總將營燈火通明,將士們都在門口站著,唯有宋瑜一個人杵在一旁,一眼就知她被罰站了。 南柳伏在馬背上,朝只??蚣艿闹笓]營揚了揚下巴,笑問宋瑜:“你干的?” 宋瑜大叫:“你還笑!你男人被逮回去沉潭了!” 南柳愣了一愣,脫口問道:“我男人?拾京?” “讓你勾搭蒼族人!”宋瑜鄙夷道,“這下完蛋了,你男人跑出來和你私會被蒼族人抓到了,他跑到教場喊你的名字求救,被人拖了回去,所以我開槍了,可封將軍他們都罵我壞事!” 待南柳反應(yīng)過來,正要策馬疾奔,封明月喝止住了她:“南柳,你先過來,不要急?!?/br> 不急? 南柳快要急哭了,她回頭看到封明月,突然想流淚,有無助也有憤怒:“舅舅,那是拾京啊!他身上還有傷……” “南柳聽話,你過來,事情總要先弄明白,不然你現(xiàn)在去哪兒找他?怎么找?” 南柳狠狠甩了下馬鞭,含淚喊道:“玄衣衛(wèi)何在!速去墨玉潭,只要見到人,立刻給我?guī)Щ貋?!?/br> 舅舅? 玄衣衛(wèi)? 宋瑜魂飛天外:“……什么?什么情況?” 天是蒼藍(lán)色的,放眼望去,越靠青云營那邊,天色越沉。 拾京還沒來。 木屋的檐下,侍衛(wèi)補了兩盞風(fēng)燈。 南柳推門進(jìn)去,見屋內(nèi)柴堆碼的整整齊齊,小木床鋪得平平展展,昨日借給拾京的外衣搭在床頭,浴桶也干干凈凈的,水桶里還換了新水。 南柳笑問:“你說,這是妖精收拾的,還是李侍衛(wèi)收拾的?” “……妖精。李大頭干活可沒這么細(xì)致。”雁陵說完,忽然一愣,說道,“不是說不叫妖精了嗎?” “怪你?!蹦狭鴩?yán)肅道,“今天一直提起,順口了?!?/br> 嘩啦啦的瀑布聲中,多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雁陵耳尖,給南柳使了個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