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南柳驚喜道:“我好似聽過母皇哼唱過,很熟悉……原來是父君作的?!?/br> 她心中一動,要過橫笛,緩緩吹起這首曲子,心道:“此曲寄情。若是拾京回應(yīng)了,我就當(dāng)這是天注定的緣。” 玉帶林中,拾京站在樹叢邊緣,聽著這首曲調(diào)陌生又和緩的曲子。 旋律似是能撫平他那跳動不安的心,又似乎會在撫平之后,再次撩撥它。 是南柳。 從林外飄進(jìn)來的旋律似化作一條無形綢帶,纏繞著他,拉著他朝玉帶林邊緣走去。 貝珠沒有叫住他,只靜靜地看著。 還差十步,他就能走出玉帶林。 忽然,背后有人說話。 拾京轉(zhuǎn)過頭,看到貝珠身邊站著一個腰挎彎刀的年輕男人。 拾京的目光停在他與黑發(fā)相纏的朱紅綢帶上。 蒼族無婚姻制。 蒼族的男人,若第一次與蒼族女行魚水之歡,必會在發(fā)上纏上紅綢,佩戴三個月,換四色衣,意為初婚。 族中其他人見到,都要送上祝福,收到的祝福越多,這名男子就越有福運(yùn),以后會有更多的孩子。 這個戴紅綢的年輕男人是貝珠的兒子,珠明。 “阿媽,我來換四色衣?!敝槊髯н^身后的辮子給貝珠看。 貝珠驚喜道:“你和誰?” “溪清。”珠明開心道,“我已向巫依婆婆要到祝福,阿媽,祝福我?!?/br> “太好了,阿媽給你拿四色衣!”貝珠高興地跑回屋子。 珠明側(cè)過頭看向叢林邊的拾京,神色復(fù)雜。 林外的笛聲停歇了。 拾京回頭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回來。 拾京問道:“你今夜不守壇?” 珠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珠明是這一代的守壇人,是巫依的傳信使。巫女居祭壇,除祭典外,一般情況下不會離開祭壇見人,因而巫女的指示,皆由守壇人代為轉(zhuǎn)達(dá)。 珠明:“拾京……” “嗯?” 珠明卻不說話了。 拾京追問:“有什么事?” 珠明目光閃爍,卻道:“……請你祝福我?!?/br> “啊,忘了?!笔熬┬Φ?,“愿溪水祝福你?!?/br> ☆、第11章 相見 又是一天清晨。 云淡的如風(fēng)悠悠路過晴空留痕。 拾京捏起竹筐里的小青蛇,扔了出去。 小青蛇極快地向深林逃竄,尾巴尖即將消失在草叢時,拾京聽到一聲輕輕的哨音,轉(zhuǎn)頭一看,見貝珠站在門口,吹著兩片樹葉。 小青蛇乖乖折返回來,拾京把竹筐放倒,青蛇配合地回了筐子。 貝珠:“又放我的蛇?!?/br> 拾京好奇道:“貝珠阿娘,這些蛇全都聽你的?” 貝珠笑的像個孩子,扔了樹葉走過來,挨個檢查她的蛇:“自然,阿娘可是蛇王,玉帶林一半的蛇都聽我的?!?/br> “怎么做到的?” 貝珠語氣雖輕快,但眼中卻流露出懷念:“從小就長在蛇堆里,后來我們……我抓住蛇王。所以我就是新的蛇王,它們都聽我的?!?/br> 拾京卻突然笑了:“可阿娘要剝了它們的皮和rou賣錢,它們還會聽你的?” “講道理嘛?!必愔檩p飄飄說道,“這是上天的規(guī)定,萬物都是這么個活法。畜生們對待天道法則,可比我們?nèi)艘囱龅枚?。它們知道自己的命被天安排到了我的手里,由我說的算。既然是命數(shù)安排,死時還有什么怨言?都乖順得很?!?/br> 拾京卻說:“假的。你若當(dāng)著父母的面把孩子剝皮取膽,再聽天命的蛇也會掙扎憤恨?!?/br> 貝珠一愣,好半晌說道:“阿京,我給你準(zhǔn)備的有四色衣?!?/br> 拾京:“謝謝阿娘?!?/br> “可我覺得,你不會穿上它的。”貝珠問道,“阿京,你告訴我,留下還是離開?” 拾京迅速收好驚訝的表情,搖頭。 “拾京,你可以跟阿娘講實(shí)話。” 貝珠指著竹筐里的蛇:“你說得對。那些蛇,情感不如人細(xì)膩,沒有那么多的愛與恨。但親眼見孩子被我剝皮取膽,也會亮出毒牙,至死都留著一口怨氣……當(dāng)著孩子的面殺死它的父親母親,孩子也會心生怨恨,時刻準(zhǔn)備著要將毒牙刺向我,為它的父親母親報仇。” “阿娘,別說了……” 貝珠嘆了口氣:“阿娘覺得你會離開。” 拾京不再說話,他怕自己只要一出聲,就會被貝珠看出來。 “……其實(shí),離開也好?!必愔檎f道,“我一直信奉的是天道。萬物都有自己的情感歸屬,你在蒼族的那一半心,早已被他們打碎?,F(xiàn)在的心,屬于你阿爸亡魂向往的家鄉(xiāng)。他們,巫依他們都想凈化你的另一半血,讓你成為蒼族人,可阿娘覺得,你的人生,你的明天,在林子之外。” 盡管貝珠說出這樣的話,令拾京暗暗驚訝,但他謹(jǐn)慎地沒有承認(rèn)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拾京避開了離開還是留下的問題,道:“阿娘是怕我記恨你?” 貝珠輕輕笑道:“不,拾京,我不怕。我看著你長大,你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清楚。高大的喬木不會生出矮小的枯草,溪水里也永遠(yuǎn)不會停留塵埃。你阿媽和阿爸都是好人,你的心自然也是好的。你的怨恨不是無緣無故的,你明白你的怨恨來源于誰,自然不會將怨恨的火苗燒到阿娘的身上?!?/br> 貝珠似是感慨又似是悲傷,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善良的心生了怨恨,不會以同樣的方式傷害他人,而是選擇遠(yuǎn)離怨恨的源頭。所以,阿娘知道,你一定會離開蒼族?!?/br> 拾京輕聲道謝:“謝謝貝珠阿娘,那天……只有阿娘沒有同意巫依的決定?!?/br> “不,不要謝我?!必愔檗D(zhuǎn)過頭去別開視線,“那時,我心中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全都敗給了自己的懦弱。我本應(yīng)該講出道理,和巫依辯駁,阻止他們……” “阿娘是好人。” “懦弱的好人是邪魔的幫兇。”貝珠站了起來,“拾京,阿娘不問你何時離開,但阿娘有句話要同你說?!?/br> “到你心安的地方生活,找到家,找到屬于你的家,安放你的心,一輩子,踏實(shí)幸福地生活,然后在那里的藍(lán)天下凈土中長眠?!?/br> 竹筐中的蛇閑閑吐信子,窸窸窣窣。 四下安靜時,忽聽林外噼里啪啦響起亂糟糟的槍聲。 拾京嚇了一跳,看向東邊。 青云營的旗幟高高飄揚(yáng),外面騰起了一層煙霧。 貝珠換了口氣,笑道:“阿京走,抓蛇?!?/br> “抓蛇?” 青云營這動靜,只怕把蛇都驚嚇跑了吧? 貝珠眨眼,小聲說道:“我們?nèi)タ纯此麄兙毐??!?/br> 南柳酣暢淋漓地打完一圈,下馬跑到封明月旁邊:“舅舅覺得如何?” 封明月搓著下巴:“別說,有點(diǎn)像你舅舅我。” 南柳笑彎了眼,不知為何,眼神總想往玉帶林方向飄。 她心中壓根沒抱什么能見到人的希望,結(jié)果卻意外地撞見了驚喜。 她遠(yuǎn)遠(yuǎn)地見拾京掛在樹上,正朝這邊看來。 離的太遠(yuǎn),連他臉上花里胡哨的符號都是糊成一團(tuán)的,可南柳莫名覺得,拾京見她望過來時,嘴角上挑,露出了笑容。 可能是自己想象,也可能是真的。 封明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小聲問道:“就是這個小狼崽子?怎么穿一身白?我記得蒼族都是五顏六色刺眼得很……” 南柳笑著說:“異族子,應(yīng)該不讓穿五顏六色的衣服。不過這樣也好,瞧著舒服。” “小狼崽子挺膽大,還敢出來看。被族中人發(fā)現(xiàn),肯定要挨罰的。不知道當(dāng)初的那個像夏天巫女,現(xiàn)在是盛夏還是晚夏,二十多年了,肯定也滄桑了……” 封明月正感慨著,一扭臉,南柳早不在身邊了。 他嘿了一聲,背后刮來一陣馬sao味的風(fēng),帶著張揚(yáng)與急切,南柳跨著駿馬化作殘影。 封明月開口喊她,聲音追不上馬的速度。 封明月無奈笑罵:“這孩子,心都收不回了?!?/br> 拾京見南柳快馬奔來,心中一慌,失了平衡,從樹上四仰八叉摔到了松軟的泥土中,白色的衣服上沾著青苔印。 拾京爬起來,下意識地想跑,回頭卻見貝珠笑嘻嘻看著他。 “是她給你的香囊?” 拾京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都過來了,你還要跑哪去?不要讓姑娘誤解你不愿見她。你是不愿見她嗎?” 拾京搖了搖頭,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shí)不能躲她。 上次他們算是不歡而散,現(xiàn)在總要抓住機(jī)會問問她生氣沒有,跟她解釋清楚。 南柳勒住馬,發(fā)帶輕揚(yáng),笑看著他。 “摔了?剛剛是想往哪去?” 拾京見她眉眼帶笑,不由松了口氣:“……你不生我氣了?” “為什么生你氣?又不是你氣我?!蹦狭硐埋R,走過來左右打量著他,“奇怪,感覺你又變了。每次見你,都有新發(fā)現(xiàn)?,F(xiàn)在的你,像……晴朗的秋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