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蕭從簡回應了李諭的視線,他臉上掛著一絲得意洋洋的微笑,向李諭頷首舉杯。李諭在桌子下面比了個中指,然后舉頭望天。 艸你。然而并不是真的很想艸你。艸你。只是你的所作所為太過分讓人想艸你艸你,就是艸你艸你。李諭在心中唱了起來。 蕭從簡這邊并沒有在意汝陽王的態(tài)度。云州收回來,他心情大好,正盤算著怎么好好利用。宴席中途上了樂舞,終于將離愁別緒沖淡許多,眾人都暢飲起來。 蕭從簡掃了眼皇帝和皇后,皇帝將汝陽王叫到了身邊說話,而皇后目不斜視地欣賞著琵琶演奏。 正巧有宮女來為蕭從簡斟酒,蕭從簡看到她耳后有一塊胎記,認出她是皇后身邊人。 “皇后請國公宴席之后留下說話。”宮女沒有抬頭,低聲說到。 蕭從簡端起酒杯,又看了一眼女兒——她長得很像她的母親,連性子也很像。他從不懷疑她會是一個好皇后,只是她現(xiàn)在還離不開蕭家,也離不開他的支持。 這場各懷心思的宴席結束之后,李諭幾乎累到虛脫,回去路上他就歪在馬車里睡著了。一直快到王府時才醒來。 “趙十五,”他問道,“我們這就要回云州了?” 趙十五的聲音隔著車壁傳過來:“是的,殿下。明天再休整整理一日,后天一早,就從京中出發(fā)?!?/br> 李諭喃喃說:“我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br> 趙十五的聲音終于也放松了:“誰說不是呢?!?/br> 李諭終于睡了自他來到這里之后最沉的一覺。在他沉睡時候,宮中仍燈火通明。 皇帝在棠棣宴上也稍稍多飲了些,到這時候才漸漸酒醒,皇后一直在他身邊照料他。 “后日三哥就要走了……”他說,像提問又像在自言自語。 皇后柔聲說:“是啊。他總得離京的?!?/br> “霈霈,”皇帝喚她乳名,“丞相……你父親很高興吧?” 皇后的眉毛都沒動一根,她坐在皇帝榻邊,柔聲說:“父親一心只為陛下?!彼贿呡p輕用篦子梳理著皇帝的頭發(fā),一邊說:“我看汝陽王有了悔意,知道約束自己行動,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好么?若像之前那樣,仗著與陛下寬容,竟對我……” 汝陽王出言輕薄皇后一事是個陰影,只是現(xiàn)在汝陽王已經(jīng)受到了足夠的懲罰,皇帝才將這事情放過不再追究。 “陛下,我是家中長女,又年幼喪母,如今嫁入宮中,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陛下,”皇后垂下眼睛,“還請陛下憐我?!?/br> 她想起棠棣宴后,父親對她說的話。 父親說:“皇帝心焦是在所難免,他對汝陽王未必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只不過是擔心自己在宮中孤立無援而已。只要你咬定了蕭家的忠心不二就可?!?/br> 皇后還記得自己當時脫口而出:“蕭家是嗎?” 父親訝異:“你說什么?” 她說:“忠心不二?!?/br> 父親居然笑了,他說:“能讓你永遠忠心不二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自己?!?/br> 此刻她正使勁渾身解數(shù),撩起心中的一腔柔情。但在心中某個深深的角落里,她知道那里藏著冰涼的利刃。她只能祈盼皇帝不要發(fā)現(xiàn)。 皇帝伸出手,與她十指相握,神色恍惚而溫柔:“我憐霈霈,霈霈也不要負我?!?/br> 皇后輕輕用食指點了點唇,俏皮一笑:“一定。臣妾不敢食言?!?/br> 兩日后,李諭把京都甩在身后,踏上了回云州的歸程。 第6章 李諭回云州了。 從京城到云州,五百公里,如果走高速,六個小時左右,差不多了。但目前沒有高速,李諭只能像個真正的古人,先走水路,坐船;然后走陸路,馬車。人多輜重多,走了足足八天才到云州境內(nèi)。 圣旨比他們先到,云州地界都已經(jīng)知道汝陽王這回進京吃了大虧,回云州是收拾收拾就要滾去淡州的。因此一路上來應酬迎接的都是些職位低微的小官。 進了云州之后,李諭的話就很少。他不是近鄉(xiāng)情怯,對他來說,京城還更熟悉些。不過云州是汝陽王的老巢,他要靜觀其變,少說少錯。 云州的汝陽王府建造在云州城北,地勢本就高,王府又巍峨高聳,李諭在老遠就在蔥郁樹蔭中看見一片飛檐。 臨到面前,李諭越發(fā)覺得這與其說是王府,不如說是一座宮殿,正門打開,李諭的馬車筆直地行了進去,跑了有幾百米才停下,已經(jīng)有人抬了肩輦在車前等待。 趙十五扶李諭下車,問他先去哪里。 李諭說:“我累了,先洗澡吃飯睡覺。你們先把行李下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說?!?/br> 他突然難以言喻地憂傷起來。他真心只想一個人呆會兒。 趙十五似乎也察覺到這幾日李諭心緒不佳。本來回云州應該是件開心事情,可李諭除了離京那天亢奮了一會兒,這幾天是一天比一天憂郁。 “殿下……”趙十五輕聲問,“要招人侍寢嗎?” 李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招人,侍寢?” 趙十五又問了一遍:“請問殿下想招誰?” 李諭扶額:“不用了……我沒心情?!?/br> 從京中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快一個月了,李諭并沒有睡過什么人。趙十五似乎對此很擔心。但李諭是真的不想要。 汝陽王的侍妾大都是十幾歲的少女。他根本睡不下去。而且原裝汝陽王的口味偏好身材纖瘦嬌小型的,好像嫌十幾歲的女孩還不夠嬌嫩似的。 李諭看到他的那些侍妾都覺得恐怖——放在現(xiàn)代一個個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不過話說回來,汝陽王要在現(xiàn)代還正是高考的年紀呢。只不過他自己已經(jīng)三十歲了,所以才會感覺有些……變態(tài)。 更讓李諭崩潰的是,他從趙十五的話里套出來,汝陽王有一個王妃——年紀到了,自然會有王妃。而且王妃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這還不止,除了王妃生的小世子。汝陽王還有一個寵姬生的兒子和一個侍妾生的女兒。 十八歲的汝陽王,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爸爸了。 三十歲的他,還從來沒考慮過當爸爸的問題。 李諭認為自己的憂郁,是因為在度過了最初的興奮期之后,陷入了巨大的文化休克。 回到云州,必然要見自己的那位王妃,和三個孩子。他不可能否認他們,只能裝鴕鳥,將這一刻盡量延遲些。 這會兒趙十五問他想要誰侍寢,他是真心的,誰也不想要…… 他寧愿洗個澡一個人躺床上自己自助一發(fā),實際上,他在回來的路上實在無聊,已經(jīng)好幾個晚上都自己擼過了。 他假裝忘記了自己在擼的時候想的是誰。 “誰也不要。我誰也不想見!”李諭瞪著趙十五和身邊的內(nèi)侍宮女們說,他氣呼呼地走進自己的寢宮,轉了兩圈才找到床的方位。 李諭終于得到了一個靜謐而漫長的午后,他洗過澡之后就躺在床上發(fā)呆,沒有手機,人生還有什么意義。發(fā)呆真舒服。呆著呆著就睡著了。 睡醒的時候,他側身盯著六折檀木大屏風上的山水看了好一會兒,才坐起身。立刻有宮女上前服侍他更衣。 有內(nèi)侍上前低聲說:“王妃求見殿下?!?/br> 李諭在心中嘆了口氣,要來的早晚會來,躲也躲不過,他揮揮手:“讓她來吧?!?/br> 有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響,人還未到跟前,就聽到孩童一聲奶聲奶氣的:“父王!” 有一團小東西屁顛屁顛跑過來滾到了李諭面前。 “父王!” 李諭估摸著這就是自己的大兒子了。他雖然沒做過真爸爸,但朋友親戚家的孩子還是挺喜歡的,戲里也帶過孩子。 他一把抱起小東西,放在腿上顛了兩下:“好重!你原來有這么重嗎?” 小男孩大概還不滿三歲,rourou的一團,坐在李諭腿上被他的鬼臉逗得笑了起來。 緊接著王妃也來了。果然不出李諭所料,也是個年輕女孩,估計也就十八歲上下。只是相貌談不上美貌,看上去有些憔悴。 李諭讓她坐在榻邊說話,他抱著兒子,向她溫言道:“我聽說你病了?有沒有看醫(yī)生?醫(yī)生怎么說?” 他只不過是客套寒暄,沒想到王妃卻猛地抬起頭,眼中竟隱約泛出淚光。 “我……”王妃開口太匆匆,有些哽咽,“我已好多了,只是換季時候有些喘證。” 李諭不知道喘證到底是什么病,不由又問了一句:“真不嚴重?吃藥了嗎?” 王妃身邊的一個嬤嬤將王妃的藥方背了一遍,王妃微笑點頭:“真的已經(jīng)快好了。”她臉上浮起一層紅暈,輕聲說:“多謝殿下關懷。” 李諭心想,原來的汝陽王難道很冷落她嗎?趙十五也提過汝陽王似乎更寵愛另一個寵姬。他只不過和顏悅色客套了兩句,王妃就十分開心的樣子。 不過王妃似乎是個安靜不多話的人,李諭并不討厭這點,只是李諭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這對話就很難進行下去了。 李諭懷里的小男孩倒正是話多的年紀,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有一半是大人聽不懂的話。王妃只是微笑著看他。 李諭逗了一會兒孩子,清清嗓子,說:“我之前來信,已經(jīng)說了改封淡州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王妃回答:“知道了……收到了信時候嚇了一跳,不過只要王爺人沒事就好?!闭f起這個,她才不安起來。 她終于主動問了李諭第一個問題:“蕭丞相,不會再刁難殿下了吧?” 李諭覺得她這話后面大有背景,他不好回答,正要細問。就有人來報呂夫人也來求見。 呂夫人,就是汝陽王的寵姬。 李諭按捺住不快:“讓她等著。”他得先和王妃把有關蕭從簡的話說完。 第7章 李諭問王妃:“難道蕭丞相與我從前就有什么過不去的坎?為何要一再為難我?” 莫非蕭從簡與汝陽王之間還有什么前塵往事,愛恨糾葛? 王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聲說:“我以為,就是為了金礦的事情?!?/br> 李諭問:“金礦怎么說?” 王妃雖然很奇怪汝陽王怎么一副第一次聽說的樣子,還是老實回答:“因為殿下的金礦鐵礦每年產(chǎn)量甚多,又不交稅,所以幾個月前蕭丞相要殿下每年捐助軍資一萬貫錢,箭頭十萬只,還有十船糧食。殿下沒同意……我之前就同殿下說過,不如花費些錢財,就當買個平安……” 她說到此處,忽然看見身旁的嬤嬤正拼命向她使眼色,立刻停住了。她想起從前她一說這話,王爺都會生氣。嬤嬤也說過她好幾次了,勸她順著些王爺?shù)男囊?,不要一根直腸子。 李諭聽了沒有生氣,他只是很失望——為錢產(chǎn)生糾紛,真他媽俗套。 這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也許是因為太丟人了,只有耿直的王妃給說出來了。 李諭在心里整理了一下。于是在蕭從簡心里,汝陽王就是個守著金山銀山,不肯為國家出點錢的守財奴,然后進京了之后還不知收斂的蠢貨。 難怪蕭從簡收下他送的大禮時那么冷淡。估計八成是想著:“這時候想起來放血了,太晚了!” 李諭沉默了一會兒,說:“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