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前兩天, 甄晗回來了。對了,甄晗是我的表弟,他這兩年出國去找我姑姑了,事情終于有些眉目了?!?/br> 晏睢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脊背挺直,整個人看起來相當冷漠,可他卻在這話之后,抬手輕輕摸了摸孟渟的頭發(fā),這是晏睢第一次摸孟渟的頭發(fā),奇異的柔軟,讓他的語氣都跟著柔和了一些。 “我要出國一趟,時間長短還無法確定,等我回來了,我會再來看你的?!?/br> 晏睢緩緩收回自己的手,嘴角牽起一絲極淡又帶著些許遺憾的微笑,他顯少同情過什么人,可孟渟的遭遇一再被挖出,他還是覺得心里相當不舒服。 晏睢緩緩站了起來,他走出兩步,又再回頭,“我保證?!?/br>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五官精致,眉目安和,似乎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話落,晏睢抬步從這個高級病房離開,他坐上車直接到機場去。 但他這一離開足足走了一個月的時間,比晏睢原本預計的時間還要久。 晏蔓嘉失蹤相當離奇,幾乎是晏禹被殺的事暴露出來,晏蔓嘉就跟著失蹤了,而此前她還在電話里和甄晗說好,她要回國定居。 她和蕭孜在十年前就徹底分手,因為一些事情,晏蔓嘉偶爾回國,但長期還是在國外。 現(xiàn)在根據(jù)甄晗的調(diào)查,她是早就發(fā)現(xiàn)晏禹和何樾還活著,她留在國外和他們有一部分關系。 晏睢和甄晗是在中亞的醫(yī)生世家里找到的她,晏蔓嘉頭部重傷,記憶零碎,晏禹和何樾的死,給她的刺激很大,她多少本能地有些抗拒想起過去。 但她看到甄晗時,那種作為母親的本能并未消失,她記起來了甄晗,卻依舊記不起其他事情。 甄晗繼續(xù)在那個醫(yī)生家里陪著晏蔓嘉接受后續(xù)治療,晏睢先回國來,根據(jù)醫(yī)生古黎給他的線索,或許事情比他以為的還要復雜得多。 晏睢回國之后又忙了好幾天,他才來到小鎮(zhèn)的療養(yǎng)院看孟渟,他來的時候蕭子默也才來不久,他看到晏睢,眸中多了些感激之色。 “晏大哥,謝了?!?/br> 蕭子默真誠地道謝,一開始孟渟被找回來的時候,每天來療養(yǎng)院看望的人都好幾撥,可隨著時光流逝,能堅持經(jīng)常來看的,除了他和他的父兄,就只有晏睢了。 “對了,我爸有意讓諾諾轉(zhuǎn)回到北城的療養(yǎng)院去,和我……母親一起,我們就近照顧?!?/br> 當時蕭家亂糟糟的,寧舟的情況比孟渟還要危急,那邊所有的醫(yī)療條件肯定是先著寧舟,晏睢就提議讓孟渟到海城這邊的療養(yǎng)院來,這一待就是兩年多的事情。 “也好,”晏睢應了,他根本就沒有反對的資格,總不能說他看望孟渟兩年,看出些感情來,還不讓人走了吧。 蕭子默又待了一會兒,他就走了,便是要轉(zhuǎn)院,手續(xù)和一些必要的交接要弄,也沒那么快。 晏睢到病房之后就一直坐著,比起往日,他更加沉默了些許,兩個小時后,他看看手表,這才開了口,“對不起,這次離開了這么久才回來,下一次,我可能要去北城看你了?!?/br> 晏睢說著下意識就抬起手,他輕輕一頓,又才慢慢落到孟渟的頭發(fā)上,或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離別,晏睢的手并未馬上從孟渟頭發(fā)上離開。 他輕輕地揉著,目光溫和了些,語氣倒是沒什么變化,“已經(jīng)睡兩年了,是不是該醒來了?”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給晏睢任何回應,他輕輕嘆氣,手緩緩抬起就要收回,晏睢身體前躬,看著是要站起來離開了。 可就在有這個動作的剎那,他僵立在那里,一動不動了。 他指尖依舊未離開的人兒,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晏睢見過的最干凈最好看的眼睛了,清澈無霾,瀲滟如泉,他看過來的那一眼,就已經(jīng)承載著他的整個世界了。 孟渟睜眼看晏睢,就已經(jīng)耗費了他能有的所有力氣了,他的眼睛又緩緩閉上,病房內(nèi)的機器各種亂叫起來,孟渟睜開眼晏睢,并不是植物人偶爾會有的特征,而是他真的“死而復生”,恢復過來了。 醫(yī)生和護士很快就到來,晏睢被擠到了房間外,但他的神色依舊有些愣怔,他的雙拳緊緊握著,在這一刻,他的情緒很是純粹,就是為孟渟的醒來而高興。 但同樣不能否認的是,他銘記了那一刻那雙眼睛帶給他的撼動。 晏睢坐在手術(shù)室外,沉淀了許久的心情,他才想起來要給蕭家人聯(lián)系,蕭子默估計還在飛機上,晏睢直接給蕭揮民打了電話。 “您不用擔心,我會在這里守著。” 晏睢將電話掛了,手術(shù)室的燈就也滅了,孟渟被推出來,和進去之前并無太多變化,只是身上的器械管子少了一些。 他人依舊在沉睡,但醫(yī)生告訴晏睢,他隨時還可能醒來。 病房里的紛鬧終于結(jié)束,晏睢重新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他臉上帶上些許微笑,他再伸手揉揉孟渟的頭發(fā),這相當于是一種獎勵,一回生,兩回熟,這第三回 ,晏睢已經(jīng)漸漸自然了。 幾乎和上次一樣,他的手就要離開的時候,孟渟睜開了眼睛。 這一回,晏睢沒有再發(fā)愣,他的手重新落回孟渟的頭發(fā)上,根據(jù)他掌握的節(jié)奏,輕輕揉了起來,而孟渟也將目光移過來,落在了晏睢的身上。 孟渟的眸光太過干凈清漣,讓晏睢的語氣不自覺又放柔了一些。 “我叫晏睢?!?/br> 孟渟沒有應話,他只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繼續(xù)盯著晏睢看,他的目光直接又直白,但晏睢被盯著看,也有不了任何反感或者不舒服的感覺。 不經(jīng)意,晏睢又輕輕笑了笑,然后孟渟看得就更專注了。 “不用擔心,我不走?!?/br> 晏睢的手從孟渟的頭發(fā)移到了他的臉頰,輕輕一碰,晏睢就收回來了。 這個時候護士端了水進來,是要為孟渟擦一擦臉和手,晏睢語氣微微一頓,他就開了口,“你放著,我來吧?!?/br> “好的,晏先生,”護士應了話,就從病房離開。 晏睢碰上孟渟的目光,他的聲音低了一些,“不用怕,他們是照顧你兩年多的人了。” 晏睢是發(fā)現(xiàn)孟渟眸光里些許的抗拒,然后才說了之前那話。他起身擰干毛巾,又再緩緩靠近孟渟,他輕輕擦擦孟渟的臉,然后換了水,又給他擦了擦脖子和手。 “你睡了兩年,所以現(xiàn)在還動不了,等過一段時間,你就能下床自己走動了。” 晏睢認真地擦著孟渟的手,包括指縫和指甲他都輕輕擦了,孟渟看看他自己的手,又再看看晏睢,他的手被放到被子上,晏睢給他拉下了袖子,他就起身將水端出去給門口的護士。 他回身坐下,手才落到床鋪上,就被孟渟輕輕抓住了小拇指。 孟渟的眸光帶上了些許的忐忑,晏睢看看他被孟渟握住的手,又抬起眸光對上孟渟的視線,他的另一只手抬起,輕輕拍了拍孟渟的被子,“沒關系,你想牽就牽著吧。” 他能理解孟渟剛剛醒來,對周圍一切的害怕和不安,他是他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對他有這種依賴在情理之中。 晏睢能夠理解,但同時不能否認的是,他為孟渟對他的依賴,有一種相當反常的高興。 晏睢沒有再多說話,孟渟的眸光也始終專注在晏睢身上,直到他看累了,再重新睡去。 蕭家父子趕過來的時候,孟渟依舊在睡覺,他們追著醫(yī)生問了許久,才確定了這個難得有的好消息,可這樣一來,將孟渟轉(zhuǎn)回北城,就不大合適了,這邊的醫(yī)生明顯對孟渟的情況更清楚,這邊更有利于孟渟的康復。 但隨后幾天,他們發(fā)現(xiàn)有一點比較難辦,孟渟只在聽到晏睢聲音的時候,才醒來,其他時候就和他以前沉睡時是一樣的,而且他就算醒了,也不看晏睢之外的任何人,甚至晏睢一走,孟渟的眼睛立刻就閉上了。 他對于周圍一切依舊不安得很,只有晏睢在,他才能覺得安全,才敢睜開眼睛,所以孟渟能否康復的關鍵,還在晏睢身上,蕭家父子從醫(yī)生那里得知之后,好是計議了兩天,才去和晏睢說。 晏睢多有本事,多忙碌的一個大家族家主啊,他能看在兩家合作的情誼,這些年經(jīng)常來看孟渟,已經(jīng)算難得了,眼下還要讓他繼續(xù)來照顧孟渟,蕭揮民都覺得自己有些強人所難了。 但出乎意料,晏睢幾乎沒什么猶豫就答應下來了。 原本他就是每天往療養(yǎng)院跑,這下子他幾乎長駐在療養(yǎng)院了,再兩個月,他還把人接回晏宅了。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復健和治療,孟渟已經(jīng)能正常入食和走動了,但從他睜眼到現(xiàn)在,他始終沒開口說過話,就是晏睢都沒辦法讓他開口。 因為他不開口,就是經(jīng)驗再豐富的腦科大夫也沒法確定,之前的神經(jīng)毒素對他的腦部和記憶是否還留有損害,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以前的遭遇,他不開口是生理原因還是心理原因?這些都無法確定。 “孟渟,我先接你到我家住一段時間,好嗎?” 晏睢帶著孟渟散步回來,在扶他坐回病床時,這樣開口問道。 孟渟聞言并未馬上應了,他先伸手將晏睢的手重新握住,他才輕輕點了點頭。他原本就只敢抓著晏睢一個小拇指,后來又抓了兩根,三根,在半個月前他才第一次主動完全握住了晏睢的手。 得到孟渟允許之后,晏睢就讓人迅速辦了手續(xù),在傍晚的時候,就帶著孟渟坐上車,回到了晏宅。肖伯和王媽已經(jīng)漸漸不管事了,但他們還住在晏宅里,勉強讓清冷的晏宅里多些人氣。 他們早就從趙兵那里聽說了孟渟的事情,對于晏睢將人帶回家來,他們心中略有驚訝,但也迅速調(diào)整好了心情,監(jiān)督傭人們的準備。 車在晏宅前停下,晏睢先下了車,他走到右側(cè)車門,將人牽了出來。 “不要怕,這里是我家。” 晏睢感覺著孟渟漸漸握緊他的手,他停下腳步,抬手揉揉孟渟的頭發(fā),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即便晏睢這樣說了,孟渟一路還是低著頭,他只看他和晏睢交握的手,他的緊張和不安顯而易見。晏睢將孟渟領到傭人布置好的房間里,讓趙兵放行李后出去,而他繼續(xù)在房間里陪著孟渟。 他要帶孟渟回晏宅來住,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孟渟醒來到現(xiàn)在始終都睡不好,這對于身體的恢復有很大的阻礙,他和醫(yī)生討論之后,覺得是孟渟從心理上就排斥類似醫(yī)院這樣的地方。 晏睢將醫(yī)生和他意見和蕭揮民說了說,就提議將孟渟接到晏宅來,家里的傭人足夠,在物質(zhì)條件和照顧上是不會虧待孟渟的。 蕭揮民他們對孟渟比晏睢還要束手無策,他們甚至不能確定孟渟有沒有發(fā)覺他們的存在。 蕭家人對于晏睢的主動提議,自然又是千恩萬謝,可晏睢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將人接回家里,絕不僅僅是因為同情孟渟的遭遇,更不會是因為蕭家人的托付。 晏睢先將房間的窗簾拉開,然后拉著孟渟坐在沙發(fā)上,沒有了外人,孟渟的目光就繼續(xù)專注在晏睢身上,他已經(jīng)這樣看了晏睢兩個多月了,可依舊看不夠,而晏睢同樣適應了孟渟這樣的目光。 “不用擔心,我不走。” 晏睢輕輕拍拍孟渟的手,然后站起來道,“我拿毛巾給你擦擦臉?!?/br> 他說著就往浴室去,可孟渟也跟著站了起來,晏睢走過步,回頭看孟渟。 孟渟對上晏睢的目光,腳步就也停住,晏睢臉上牽起似無奈又似寵溺的淡笑,他返回兩步,牽住了孟渟的手。 “走,我們一起進去?!?/br> 孟渟輕輕點頭,但接著他就兩只手一同抓住了晏睢的左手,就怕晏睢丟下他跑了似的。 才兩個多月的時間,晏睢照顧人的業(yè)務,已經(jīng)從生疏變成了熟練,孟渟也從愣愣的變成主動配合起來,他仰著臉,讓晏睢給他擦著,但他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看著晏睢。 “能告訴我,你在看什么嗎?” 晏睢輕輕擦著孟渟的臉頰,對上他的眸光,又輕語地問了一句。 無意外,孟渟依舊沒有回話,晏睢沒有將他的失望表現(xiàn)出來,他繼續(xù)給孟渟擦著,他轉(zhuǎn)過身換水,身后卻緩緩貼上來一個溫熱的身體。 孟渟輕輕擁住了晏睢,他的眸光微微下沉,有些不解又有些彷徨。 晏睢一愣,隨即他握住孟渟落在他腰側(cè)的手,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孟渟大概也沒想到自己一沖動就抱了晏睢,他腳步遲疑著要往后退去,就被晏睢輕輕拉到懷里抱住了。 “你還不想開口,我們就不說,我不著急。” 晏睢在孟渟耳邊輕聲說著,他語氣和姿勢都相當溫柔,可他內(nèi)心的感覺絕不僅于此。孟渟抱他,到他反身將孟渟抱到懷里,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設定好了的本能似的。 孟渟直愣愣站了一會兒,才緩緩將側(cè)臉靠向晏睢的肩頭,然后又抬手回擁住晏睢,他的神態(tài)安靜又寧和,他的所有反應都表示他一點兒也不排斥晏睢的擁抱。 晏睢也不確定他是抱了孟渟多久,才把人放開的,但可以確定這個時間絕對不短。 他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揉揉孟渟的頭發(fā),他開口道,“我們先回房間,再去吃飯,如果你還想……抱,晚上我們再抱。” 孟渟聞言抬臉認真地看看晏睢,然后他才點了點頭。 他們回到房間,晏睢讓孟渟換了一身衣服,晏睢又將孟渟領到他的房間,他自己也去洗漱一番,孟渟在晏睢的房間到比在之前傭人給他準備的房間還要自在一些,他的眼睛四處看著,到處尋找晏睢不經(jīng)意留下的痕跡。 晏睢直接換了衣服出來,孟渟立刻就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了,他走到晏睢身前,抬眸看了晏睢一眼,然后又主動牽住了晏睢的手,如此,他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孟渟松口氣的反應太過明顯,晏睢沒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而孟渟看著晏睢的笑又完全失神了。 他盯著晏睢看,然后緩緩抬起另一邊手,輕輕地摸了摸晏睢的嘴角,他仔細地注意著晏睢的神色,見他沒有任何的排斥或者不喜,他才繼續(xù)撫上了晏睢的唇。 孟渟被找到之前就在調(diào)香基地待了四五年的時間,之后又再病床上躺了兩年,這才休養(yǎng)了兩個多月,他的膚色依舊呈現(xiàn)那種略有病態(tài)的蒼白,就是他的手也是,白得似乎能看到里面涌動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