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他蹙眉看了眼無法克制,顫抖不止的手,似乎難以相信自己有生之年會有如此緊張的一刻。而這一切,只因那女子于生死一剎交付與他的,毫無保留的信任。 金鑾門前一片混亂。驚變一刻,井硯未有去管卓乙瑯,疾奔過來攙穩(wěn)脫困的納蘭崢:“娘娘,您可還好!” 納蘭崢臉色發(fā)白,一手緊緊捂著肚子,一手拽著井硯的胳膊,卻仍舊止不住愈發(fā)沉重的身子一點點往下滑去,她道:“叫……叫穩(wěn)婆……” …… 宮里的穩(wěn)婆是自一月前便被湛明珩安置在了景和宮附近的,籠統(tǒng)四名,皆是經(jīng)驗豐富,資歷老道者,換作平日,便無十分把握,也可說得九分??山褚谷绱艘辉膺^后,納蘭崢的身子狀況著實糟糕,這孩子不滿時候,及早大半月就要出世,實在也驚怕了幾名穩(wěn)婆。 納蘭崢被送往就近的宮殿,疼得滿面是淚,卻一路緊攥著井硯的手,勉力說話,請她派人去給湛明珩報信,告訴他宮里平安無事。井硯也的確掛心陛下安危,又不知羯人在回頭這一路設(shè)下了何等埋伏陷阱,便匆忙奔去尋衛(wèi)洵,請他率軍出迎。 納蘭崢這才安心下來,強撐意志,收起了淚,望了望奔進忙出往殿內(nèi)抬熱水的婢女,咬牙忍耐,熬過了一陣痛楚后,顫著嘴唇與幾名穩(wěn)婆道:“嬤嬤們莫緊張,便是我今夜有何不妥,陛下也決計不會遷怒你們……你們只管安心幫我……” 幾名穩(wěn)婆當(dāng)真不曾見過這般危急臨產(chǎn)時刻不哭天喊地,卻反過來安慰她們的婦人,何況對方還是這般尊貴的身份。 一名老嬤嬤聞言心下登時擰了股勁,道:“娘娘放心,您是大風(fēng)大雨里挺過來的,不必害怕這等小事,老奴們定當(dāng)竭力而為?!?/br> 她點點頭,到得嘴邊的話被復(fù)又翻涌起的一陣痛楚淹沒,只剩了死死擰眉咬牙。 她又不是菩薩,并非如此關(guān)頭尚有閑心廣施善意,而是曉得情況危急,這幾名嬤嬤顯然曾得過湛明珩的告誡,此刻恐怕多少是有些慌張的。如此出言安撫,她們方可鎮(zhèn)定,她和孩子也才得以平安。 殿內(nèi)燒了地龍,一桶桶干凈的熱水不斷送來,穩(wěn)婆們皆已穿不住厚實的棉衣,納蘭崢也只剩了一層薄薄的里衣。里衣幾乎被汗水浸透了,緊緊貼在她的肌膚上。 她不愿給穩(wěn)婆們施壓,故而克制多時都不曾哭喊。卻到得后來當(dāng)真疼得無法忍受,饒是心志再堅毅也扯起了嗓子。 一整夜過去,實在是渾身的血淚都快流盡了。 聽了這番哭喊,皇宮上下俱是一陣提心吊膽。天亮了,皇后仍未順利誕下皇兒,陛下亦無音訊,眾人心內(nèi)一樣煎熬得很。 魏國公府的人黎明時分匆匆趕至。湛妤聽得消息后,回憶起前些天遇見的古怪太監(jiān),亦是悔恨萬千,慌忙往皇宮來。 無數(shù)人圍攏在這處就近而擇的偏殿,來來回回地踱步。 午時的日頭照得烈了些,殿內(nèi)的哭喊卻愈發(fā)輕了下去。納蘭崢痛了這許多時辰,如今竟是連喊也喊不動了。 恰是眾人心急如焚之際,不知何人慌忙道了一句:“陛下回了!” 眾人一回頭,便見圣上被一干錦衣衛(wèi)簇擁著疾步往這向走來,臉色陰沉似大雨將傾。一旁有人在向他回報宮內(nèi)情形,他卻一句也未曾理會,步履如風(fēng),叫后邊人如何也跟不上。 他的胳膊和腰腹受了幾道傷,隱隱望得見內(nèi)里刀口處鮮紅色的血rou。醫(yī)官追了他一路,欲意替他裹傷,他只當(dāng)未瞧見。 好個卓乙瑯,好個不安生的羯族。 他昨夜扎營在天壽山腳下,有意以身為餌,的確誘得一批人及早行動,卻是后來從一個死士嘴里撬出了一顆珍珠。他當(dāng)下便猜知納蘭崢有險,不顧臣子勸阻,執(zhí)意連夜回返。 侍衛(wèi)們起初還跟得牢他,不多時就被他甩出了老遠。他孤身奔馬,知曉前路必設(shè)有埋伏,卻是一思及宮內(nèi)或有的情形,便顧不得許多了。 那一路足足幾十名殺手,他只手中一劍,佛擋殺佛。 到了日頭漸高時,衛(wèi)洵率軍來迎,他方才得以徹底擺脫那些人,心無旁騖,馬不停蹄地回趕。 整整一夜,他殺紅了眼睛,直至眼下仍未消散那股戾氣。 眾人見此情狀,趕緊跪伏下來行禮,他一句“平身”都來不及說,只問:“皇后呢?” 婢女答了,就見他大步流星地朝內(nèi)殿走去。身后的男人們只好停了步子。 湛明珩一路往里,瞧見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來,真可謂觸目驚心,因此走得愈發(fā)地疾,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到得近了,便聞納蘭崢孱弱不堪的呼痛,一聲復(fù)又聲。這短短一路,于他而言漫長煎熬得宛若是在被人剔骨削rou。 他的一腔怒火,到得如今悉數(shù)化作心疼。 她究竟……究竟是如何脫險至此的。 他一步跨入內(nèi)殿,一干婢女回頭望見他來,趕緊上前阻攔道:“陛下,不可!”九五至尊,如何能出入這等污穢之地。如此不合規(guī)矩,亦是不吉利的。 湛明珩掃她們一眼,伸手一搡:“滾!” 屏風(fēng)里邊,岫玉聽聞動靜,忙奔出來,一眼看見他這一身血泥,勸道:“陛下,您若真要進去,先且凈手沐浴,否則恐叫娘娘染?。 ?/br> 湛明珩這才頓了步子,緊緊咬了陣牙,竭力按捺下心內(nèi)急切沖動,道:“……你告訴她,我很快就來?!?/br> 納蘭崢實則已聽見外邊動靜了,那一聲中氣十足,又急又怒的“滾”,不是湛明珩還能是誰。但她此刻當(dāng)真沒了余力去思量回應(yīng)。她的腦袋愈發(fā)地暈沉,視線亦十分模糊,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她隱隱約約瞧見一名穩(wěn)婆匆匆忙忙出去,過后,湛明珩就來了。 她一身狼狽,臉色慘白,雙唇毫無光澤,一雙眸子盡是迷蒙水汽。湛明珩喉間一哽,到得她床榻邊彎身屈膝,攥緊了她的手,萬語千言不得開口,最終只說:“洄洄,你別怕?!?/br> 納蘭崢曉得無人攔得了他。雖知如此不合適,卻因了解他對她的執(zhí)拗,故也不說多余的話了。她只憋著股勁,哭著沖他搖頭。 湛明珩微微一滯。在旁人尚且不懂她這番意思時,他已先懂了。 方才穩(wěn)婆出來了一趟,與他說,時辰太久了,得做好大人小孩只保一個的準(zhǔn)備。他當(dāng)然選擇保納蘭崢。 如今顯見得她是猜得了此事。 他一陣無言,知道多說無益,根本騙不了她。見她張了張嘴似有話要說,便俯下身去,隨即聽得她艱難開口:“湛明珩……我不要你做選擇……” 從前她不愿他在大穆與她之間做選擇,如今亦不愿他在孩子與她之間做選擇。 她貪心,也希望他貪心。選擇一個便等于舍棄另一個。他這半輩子已然夠苦了,她不想他再有所失去。 這個孩子,她必須生下來。 湛明珩心內(nèi)酸楚,眼圈竟也發(fā)了紅,蹙著眉頭攥緊了她的手道:“洄洄,來日方長,你莫逞強……” 她的淚霎時涌了出來,拼命搖頭:“你信我……你信我……” …… 日頭漸漸西斜了。一個時辰后,內(nèi)殿響起一陣吭亮的啼哭。 一名穩(wěn)婆歡欣鼓舞地出來,當(dāng)是這恭賀之際,卻一時摸不著了北。完了才恍然記起,陛下是親眼瞧著小皇子呱呱墜地的,她還跑出來朝誰恭賀!她也真是喜昏了頭了! 剛欲往回走,又想起這外殿還候了不少人馬,便趕緊逮了個婢女道:“你去外邊道一聲,便說皇后娘娘已順利誕下小皇子,眼下母子平安!”說罷匆匆再入內(nèi)殿去。 床榻上邊,納蘭崢聽聞孩子平安無事便累極暈厥了過去。再醒來已是夜深,她睜眸,對上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曾無數(shù)次這般凝望她。她在這雙眼睛里瞧見過歉疚,心疼,焦灼,也瞧見過狡黠,溫柔,渾濁。從始至終不變的卻是,這雙眼睛里一直有她。也一直只有她。 湛明珩一動不動守在她床榻邊,這許多時辰了,竟連位置也未曾挪一分,甚至目光亦無瞥開過一瞬。見她醒轉(zhuǎn),他似乎松了口氣。 一剎四目相對,兩人皆于無聲處抿出一個笑來。 湛明珩不曉得如何形容今日這番心境。連他都欲意放棄的時候,納蘭崢卻一力堅持了。到得后來,見她心性這般堅毅,穩(wěn)婆左思右想,干脆攙她起身,使了站式分娩的法子。 他打過仗,吃過苦,也做過金尊玉貴的皇太孫,卻是此番從后邊抱著她的腰,竟當(dāng)了一回穩(wěn)婆。 他覺得他大概是大穆史上最厲害的皇帝了。而他的皇后亦是他此生所遇最堅韌勇敢的女子。 何其有幸。 他眼下有滿肚子的話想問她,也有滿肚子的情話想講。可比起那些來,他更想親親她。 他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頰,問道:“傻看著我做什么,可是不認得你夫君了?” 納蘭崢失笑,有氣無力地剜了他一眼,低聲道:“煞風(fēng)景?!?/br> 這一眼似嗔非嗔,是他生平最喜見的神色。他再忍不住,俯身湊了下去。 納蘭崢倒非是不愿跟他親近,實在是她一身臭汗,連自己都有些受不得,故而偏頭躲了一下:“臟……” 湛明珩頓了頓,笑道:“有一輩子能嫌你,也不急這時了。乖,給我親?!?/br> 說罷低下了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番外和新文安排請看以下。 1關(guān)于番外:畢論火燒眉毛,容我暫緩幾天,先把學(xué)業(yè)給弄好了。大家別著急,看到書架上顯示“有更新”了再點進來。 2關(guān)于新文:下篇要開的是《咬定卿卿不放松》。大家好好念文名,跟我說把“卿卿”看成“此處屏蔽關(guān)鍵詞”的……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言歸正傳,新文大概是跟本文風(fēng)格類似,情節(jié)方面再歡脫一點的古言,具體文案見專欄,等我忙過這一陣子就開,感興趣的小天使們一定提前收藏一下哦! 3除此外,都追了這么久的文了,方便的小天使也請收藏一下作者的專欄吧!以及,關(guān)于寫作進展,大概會時不時嘮在微博,歡迎關(guān)注。 ━━━━━━━━━━━━━━━━━━━━━ 本書由【書香門第】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內(nèi)容版權(quán)歸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