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繼續(xù)走下去,路也沒有盡頭。高薇說:“你不趕回去真的沒關系嗎?我看長安好像很依賴你?!?/br> “她回她爸媽那里,有人陪她,不要緊。倒是你……”他停頓一下,“好像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都瞞不過你,其實就是工作上的事。” 高薇額前的碎發(fā)落下來,眉眼看不太真切。但越是這樣,駱敬之越是要刨根問底。 醫(yī)學攸關人命,工作上讓人煩惱的事才往往不是小事。 高薇抬起頭:“我們科室做試管嬰兒,門庭若市,你也知道。前兩天有兩對夫妻找到門診來,說是當初胚胎弄錯了,一家成功分娩,孩子都很大了,但跟夫婦倆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另一家還沒成功的就想著把孩子抱過來reads;。這事兒醫(yī)院百分百有責任,但是發(fā)生的時候我人還在美國,沒到這兒來,前任經(jīng)手的醫(yī)生退休了,家屬就把事情攤到我頭上了。主任為了不讓事情影響擴大,讓我暫時休假?!?/br> 她說著,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瞧,我在美國留學學的就是這個,本來以為回來找了個對口的科室可以安心工作了,誰能想到剛到崗就遇到這樣的事兒,也算流年不利吧?!?/br> 駱敬之蹙眉:“醫(yī)務處怎么說?” “不太樂觀,兩家人都做好了上法庭打官司的準備,醫(yī)院不可能置身事外?!?/br> “那你找了律師沒有?” 高薇搖頭。 駱敬之沉思一會兒,說:“那我?guī)湍憬榻B一位信得過的律師,先咨詢看看情況,至少不能影響你正常工作?!?/br> 高薇吁口氣:“那就謝謝你了,其實我最信得過的人,還是你?!?/br> 駱敬之胸腔里像有什么東西狠狠搖了搖,面上表情卻還是淡淡的:“不用客氣,還不一定能幫上忙?!?/br> … 駱敬之夜里回他跟長安的小家過夜,沒去她爸媽家,兩人沒有碰面。第二天下班后,他才到長安的咖啡館去,一進門就跟她撞個滿懷,她手里的蛋糕差一點就落在地上摔個稀爛。 “怎么這么不小心?端著東西就走慢一點?!?/br> 他語氣不好,一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像個態(tài)度惡劣、故意找茬的客人。 “對不起?!遍L安也嚇了一跳,連聲道歉,然而等看清了來人,又興奮地笑起來,“敬之!” 昨晚在飯店偶遇時的那種感覺又直沖腦門,駱敬之有些不耐,撥開她抓住他衣服的手,看著她手中的盤子:“我說過多少次了,這種事你不要親自做。” “沒關系,我能做好的。你看,蛋糕沒摔,盤子也沒摔?!彼I寶似的把盤子捧到他面前,他卻只是漠然地別開眼。 她只有幾歲孩子的智商,很多她以為能做好的事,不過是有人跟在身后為她善后罷了。就像這個小小的咖啡館,是她的夢想國度,父母就傾力為她打造,美其名曰有份小小的“事業(yè)”也不錯。其實算什么事業(yè)呢?從選址到裝潢,再到聯(lián)系供應商和工商登記,都是他拿主意和實際cao作。正好那段時間他要從殷奉良所在的醫(yī)院跳出來,翁婿鬧了老大的不愉快,他幫著長安把咖啡館開起來,投入的精力人人都看在眼里,他們也沒話說,后來竟然也就松口同意他跳槽的事了。 長安看不懂賬,甚至不會洗碗,咖啡館步入正軌后遲早要請人專業(yè)人士做店長,她頂多憑借烘焙和沖咖啡的手藝做個小小的螺絲釘。小店能撐多久,誰心里都沒底,但殷家家底殷實,她父母不怕蹉跎,他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就當扮家家酒,只要她玩得開心就好,太投入就沒意思了。 吧臺有人朝他招手,駱敬之走過去,默契地跟對方拍了拍肩膀。 程東是他好友,兩人是差不多同期進入醫(yī)院的醫(yī)生,駱敬之還長他兩歲。兩人同屬外科系統(tǒng),又是同期醫(yī)生里最被看好的兩把刀,程東專攻胸外,他則偏向腫瘤治療,男人間的惺惺相惜讓他們成了好朋友,后來又同時獲得公派留學的機會。然而駱敬之卻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程東去了日本,回來再遇,竟然還有機會做同事。 這小店離醫(yī)院不遠,開張后漸漸被醫(yī)生護士們當做吃午餐和見面小聚的去處。今天雖然是他請程東幫忙,但要不是程東主動約在這里見面,他也未必到這兒來。 昨天的聚會和偶遇在心里留下的疙瘩,好像怎么都消不掉reads;。然而他看長安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忙著兼任咖啡師和服務生的角色,見他來了,甚至留意到他偶然朝她瞥去一眼,都不吝熱情地同他親近,或是毫無芥蒂地朝他笑。 所以當程東說羨慕他安居樂業(yè)的時候,他心里是苦澀的。他寧可像程東夫婦那樣,鬧到天翻地覆,也好過娶一個吵架都吵不起來的太太。 他把高薇的事情跟程東一說,他就答應幫忙。程東的前妻莫瀾是南城小有名氣的律師,最擅長的就是醫(yī)療糾紛,兩人雖然離了婚,但到底是有感情根基的,說幫忙也不含糊。 程東走了以后,他獨自坐在吧臺邊,長安端上一份意大利面放他面前:“你們剛才忙著聊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你吃吧,不然晚上會餓?!?/br> 面不是她煮的,但她總給他加更多茄汁和雙份的薩拉米。旁邊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店員都朝他們看過來,似乎好奇他們這樣的夫妻到底是怎樣的相處模式。 他接過她手里的餐叉,金屬柄身還留有她手心的溫度。 “原來你也認識程醫(yī)生,你們是好朋友嗎?”長安問。 “嗯?!彼耦^吃面,回答得很簡練。 “他常來光顧,人很好的。你們剛才在聊什么?” 駱敬之的手停了停:“沒什么,工作上的事?!?/br> 他也不懂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跟高薇有關的事,他不想讓長安知道。 “哦?!遍L安拖長了語調,有點遺憾的樣子。他工作上的事,她肯定聽不懂,也幫不上忙。剛才偶然聽到他們談話間提到高薇的名字,看來他們都是認識的,都是同事,真好。 駱敬之差不多吃完了盤子里的面,才問她:“你昨晚怎么回去的?” “左時開車送我的。原來他也會開車,車頂還會收起來,像這樣的……”她比劃著,高興地把昨晚兜風的經(jīng)歷講給駱敬之聽,卻見他已經(jīng)丟開了餐叉,冷冷地看著她。 “敬之,你怎么了?”她又說錯什么嗎? “這個左時,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遍L安答完這一句,想到昨晚左時說男人喜歡獨占,試探著,又帶了絲歡喜地問,“敬之,你是因為我跟他一起吃飯,所以不高興嗎?” “你為什么跟他吃飯?” “感謝?!遍L安說不好,“他在巴黎的劇院救了我,他還教我坐公車……我請他吃飯,感謝他?!?/br> 駱敬之臉色更難看了:“你在哪里遇到這個人的?” 長安指了指角落的座位。 他于是轉頭問旁邊兩個年輕的店員:“你們見過這個客人嗎?” 阿元和米婭都有些莫名,雖然長安很急切地磕磕絆絆地形容了一番,但他們真的沒有留意過。誰讓他每次都坐在被綠植擋住的角落位呢?第一回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也不在?。?/br> 駱敬之仰頭嘆了口氣:“我說過很多次了,在巴黎沒有人救你,是你弄錯了。不要再編故事,小心被有心人給騙了?!?/br> 長安急得眼睛都紅了:“不是的,我沒編故事……左時他是好人,他不騙人的!” 駱敬之已經(jīng)不想再多說什么,說了一句晚上還要值班,就拎起外套走了。 ☆、第十章 長安心里難受,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能讓駱敬之相信左時是真實存在的人,而不是她想象出來的。 或者也不僅僅是這樣,他們最近好像鬧了很多不愉快,她也說不清是因為什么。 店里快打烊的時候,有外賣電話進來,點了豬扒焗飯?zhí)撞?,指定送到兩個街區(qū)之外的公寓。 米婭忙著趕回學校跟男朋友約會,已經(jīng)跑得不見蹤影,阿元也已經(jīng)換下工作服準備下班。 長安讓他先走,這單外賣她打算自己去送。 “我去吧,萬一你不認識路,迷路了會害怕的?!?/br> 長安跟大多數(shù)女孩子一樣,方向感不強,甚至還要更差一些,在稍微大一點的小區(qū)里也能迷路,之前送外賣時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又急又怕地推著車哭了,要不是有好心人送她回來,他們可能還得出去找。 可是焗飯要放烤箱現(xiàn)做,要花點時間,長安不想耽誤阿元下班,向他保證道:“不會的,這么近,我認得路?!?/br> 阿元不放心,非要陪她一起去。這時長安的手機響了,是駱敬之打來的:“你還在店里嗎?等會兒我開車過來接你,去醫(yī)院看看你爸?!?/br> 她雀躍起來,原先那點悶悶不樂也煙消云散了。她對阿元道:“敬之來接我,沒事的,我不會迷路了?!?/br> 她把外賣的公寓地址告訴駱敬之,跟他約好到時直接在小區(qū)門口見。 長安帶著打包好的餐點,朝手中便利貼上寫好的地址走去。 幸好離店近,連自行車也不用騎了,走過去就可以。 這是一處酒店式公寓,旁邊是同一開發(fā)商的另一個樓盤,名字取得很像,院內(nèi)卻是不通的。長安從其中一個門進去,繞了半天也沒找到對應的樓號,鋼筋水泥大樓又都長得差不多,她果然又迷路了。 她努力安慰自己不要怕,可眼淚還是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轉。手里的焗飯很快就會冷掉,客人會等得不耐煩,以后就再也不會光顧她的小店了……還有最重要的是,她跟駱敬之約好了的,到時他不見人,知道她又送外賣迷路了,會不會生她的氣? 這樣想著,她鼓起勇氣,豁出去似的,拉住路上的行人問路reads;。平時她不敢這樣做,是因為她的缺陷這樣明顯,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要么退避三舍地繞開,要么過后又回頭指指點點。 好在這次遇到的阿姨很熱心,大概把她當成是身殘志堅的外賣員了吧,不僅給她指路,還把她帶到了正確的大門門口。 雖然晚了一刻鐘,但好歹還是送到了。長安乘電梯上了五樓,摁了摁門鈴,心里不知多忐忑,怕客人肚子餓,或者干脆不要這份餐了。 來開門的人很高大,長安一開始還沒留意,等看清了他的臉,才驚訝地叫出聲來:“左時?” 左時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怎么你親自送來?進來坐。” 她盯著他看,沒有挪步。左時回身道:“怎么了?” “你今天……沒穿黑衣服。”不僅沒穿黑衣服,也沒有戴帽子,只隨性地套了一件淺藍色的線衫,運動褲,光腳踩在地板上。 他唇角上揚:“所以呢,認不出我了,還是覺得遇到了假冒的?” 長安搖頭:“就是覺得你穿這個更好看?!?/br> 她怕弄臟地板,學他的樣子脫了鞋,踩在地板上進了屋,環(huán)顧著屋子說:“原來你就住在這里?!?/br> “其實我也剛搬來不久?!彼麖谋淠蔑嬃辖o她,“休息一會兒,喝點東西再走。” 長安搖頭:“我要走了,剛才迷路,花了很多時間。”她忙著把包裝好的餐食打開,“你趕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br> 左時笑笑:“我說怎么這么長時間都沒送來,原來是迷路了。這里很難找嗎?” “不是……”長安垂下頭,赧然道,“我經(jīng)常這樣,辨不清方向,敬之也說過我好幾次?!?/br> “那為什么要你來送餐?” “店里人手不夠用?!?/br> “人手不夠,可以再招?!?/br> 長安猛點頭:“招了,店門口都貼了這么大的海報。”她比劃著,想起外套口袋里還裝著a4紙大小的招聘啟事,折疊好的,于是拿出來給他看。 “米婭他們說這樣的太小了,要寫得大一點才夠醒目?!?/br> 左時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條件不錯,連我看了都心動了?!?/br> 長安直起身:“真的嗎?你愿意來我們店里工作?” 左時一手撫著下巴,似乎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當份兼職應該是沒問題,在法國我也做過類似的工作?!?/br> “太好了?!遍L安笑起來,“那你明天就來上班,好不好?” “這么急,不用面試?” 對哦,阿元和米婭說新人一定要經(jīng)過他們的面試考核——他們都信不過她這個老好人。 見她一本正經(jīng)地煩惱起來,左時笑了笑,安慰她說:“沒關系,就算要面試也難不倒我?!?/br> 長安高興極了,沒想到送餐會遇上他,又順帶解決了店里的人手問題。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你可以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