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無惑忽然笑了一聲，沈池怔了怔，卻見他忽然站起身來，臉上并無半點笑意，兩行血淚格外駭人，他死死盯著自己的右手，似是要將它搗碎一般。

    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沈無惑從地上撿起了他的劍，一劍一劍，刺在他的右手背上，直到血rou模糊也不曾停下。

    沈池似乎聞得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濃郁而鮮香。

    “轟！”

    天邊大亮，第一道劫雷落下，沈無惑終于停下了動作，他左手的劍嗡嗡作響，然而他卻似乎自虐一般以rou身迎了上去。

    第二道，第三道，第十一道，第二十道……

    沈無惑身形越來越不穩(wěn)，第五十道雷時，他已是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咳了一口血，低聲喃喃道：“呵，死在這里又如何？與你又有何干？”

    第五十一道雷來得很慢，而此時的沈無惑，顯然不過已是強弩之末。

    就算他撐得過下一道，后面還有越來越強烈的三十道，身死道消，似乎已是他注定的結(jié)局。

    但沈無惑撐過去了。

    最后一道雷落下后，他仍然站在那里，仿若一尊亙古的雕像一般，沈池卻是松了口氣，看向沈無惑的眼中多了絲敬佩。

    他向來尊重強者，就算沒有俞遲那世記憶，他上一世死在沈無惑手中也不虧。

    成仙后的沈無惑偏執(zhí)而瘋狂，他花了一百年時間，不計后果地將自己修為提升至仙帝，然后如第一世那般，獵殺仙者。

    看著沈無惑再次小心翼翼將他的靈魂投入往生池中，沈池緩緩閉上眼。

    傳承之塔，第九層。

    沈池一眼便見到此刻正站在河畔的身影，他身形頎長，背脊仿若無論如何也壓不彎一般，站得筆直。

    默默走到沈無惑身邊站定，沈池望著這大片大片的靈藥。

    “小池，抱歉?！鄙驘o惑率先打破了沉默，卻是一句道歉。

    沈池看向沈無惑，見他神色平靜，就如方才什么也不曾說過一般，不過他微微發(fā)紅的耳根卻是暴露了他的緊張，沈池視線在沈無惑耳根處停留了一瞬，開口問道：“為何道歉？”

    “若非是我，你此刻應(yīng)當(dāng)在仙界?！鄙驘o惑視線似是落在藥田中，又似是什么也沒看。

    “若非是你，我早就魂飛魄散了。”沈池隨手撿了個石頭扔進水中，干脆曲腿席地而坐，他并不懷疑他所看到的兩世記憶，只是還有些疑問想要求證，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吧?！?/br>
    沈無惑依言坐在沈池身側(cè)，坐下后又似是怕被嫌棄一般，往旁邊挪了挪，然后又看了眼二人之間的距離，眼里難得升起一抹懊惱之色。

    沈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而是徑直問出自己的問題，“明厲是什么？”

    沈池曾經(jīng)以為明厲是沈無惑的身外化身，但身外化身是大羅金仙才能使用的技能，更何況攜帶身外化身一同重入輪回，若無本體，絕不可能做到。

    “我的劍?！鄙驘o惑正襟危坐，頓了頓，又道：“前世是我不小心，被它發(fā)現(xiàn)了，他才會消失?！?/br>
    沈池點頭，倒是沒出乎他的預(yù)料，繼續(xù)問道：“它是誰？”

    “它自稱主角系統(tǒng)，我也不甚清楚它的來歷，我生來它便跟著我?！鄙驘o惑仍是一本正經(jīng)，提及系統(tǒng)時，眼中殺意一閃而逝。

    “主角系統(tǒng)？”

    “嗯，我曾試過，仙帝的力量無法將它拔除，若要徹底脫離它，恐怕要在仙帝之上才有機會?！鄙驘o惑皺了皺眉，“不過仙帝可趁其不備修改一些記錄，我前兩世往生之前，便將其修改了一些。小池若想學(xué)，我可教與你。”

    “好。”

    對于沈無惑知道他體內(nèi)的系統(tǒng)，沈池并不奇怪，早在明厲帶他去拿斥靈珠之后，他便已經(jīng)有所察覺。

    013雖然至今不曾表現(xiàn)出對他的敵意與威脅，但未雨綢繆總比臨陣磨槍好。

    沈無惑的傳承塔建來一是為了存儲一些東西，二則便是為了防備系統(tǒng)，是以沈池才會發(fā)現(xiàn)自上九層后，系統(tǒng)便不再有回應(yīng)。

    二人又說了一陣，沈池突然問道：“大哥，我在里面呆了多久？”

    “三十年?！?/br>
    沈池：“……”

    “出去吧?！?/br>
    沈無惑話音剛落，二人便出現(xiàn)在傳承之塔外。

    “我的靈藥還沒采?！鄙虺睾鋈换剡^神來。

    隨即便見沈無惑手一揮，那傳承之塔便化作半只巴掌大小的小塔，緊接著那小塔便落在了他手上。

    “全是你的。”

    第80章

    沈池接住小塔,意味不明的看了沈無惑一眼,“我不是俞遲?！?/br>
    雖然已經(jīng)得知前兩世記憶,但沈池卻無法將自己與第一世那名追逐了沈無惑一輩子的小乞丐結(jié)合起來，二者之間，到底是隔了一層。

    “我知道?！鄙驘o惑深深看著沈池,眼中蘊含的情感深刻得讓人心驚,“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沈池莫名想起沈無惑那只血rou模糊的手，向來古井無波的心臟莫名重重一跳,卻是下意識錯開沈無惑的視線。

    沉默少許，沈池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哥,你過來些?！?/br>
    這些年沈池一直在前世幻境中,不過身體還是長高了，本還有些稚嫩的五官徹底褪去了少年的稚氣,滿身風(fēng)華，讓人挪不開眼。

    沈無惑方才與沈池相隔約有丈許，聞言沉默地向前走了幾步,站在沈池面前。

    沈池微微抬頭,看向沈無惑棱角分明的臉,原以為會長得與沈無惑一般高的愿望破滅了，沈無惑身高六尺，他如今雖比前世稍微高上一些，卻還是要比沈無惑矮上一截。

    沈無惑一本正經(jīng)站在沈池身前三步距離便不再向前,沈池心里嗤笑了一聲，且不說第一世偷偷用神識時時刻刻關(guān)注俞遲之事，就連上一世，他也隱隱察覺了幾次有人窺伺，現(xiàn)在倒是正經(jīng)得很了。

    這般想著，沈池也不說話，直接上前兩步，伸手拉住了沈無惑衣襟，他如今就想確認一件事。

    沈無惑毫無防備的被沈池帶著朝前一傾，隨即額頭便與沈池的貼上了。

    沈池的溫度比他稍涼一些，肌膚相貼，鼻翼間傳來對方特有的味道，還有沈池清淺的呼吸，他們挨得那么近，沈無惑眼神深沉，呼吸亂了幾分，這個距離，只要再靠前一點，他就能觸到小池的唇了。

    沈池自然察覺了沈無惑的異樣，不過卻并未過多關(guān)注，“別動?！彪S后cao控著意識徑直侵入了對方識海。

    識海于修者來說，向來是最隱秘最不可讓人觸碰之處，它與魂魄緊緊相連，若是受到損毀，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與之相對，意識直接相觸，也是修者最為親密的行為。

    沈無惑自是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沈池的侵入，雖然知曉沈池并無其他旖旎心思，但沈無惑仍是忍不住呼吸一滯，原本游離于他識海中的意念似是受到了鼓舞，歡快地湊到沈池意識體邊上，繞著它雀躍著，有的還試圖纏上去。

    對于沈無惑毫不反抗的行為，沈池并不意外，毫不客氣地在他整個識海中游走了一圈，隨后才緩緩?fù)顺鰜怼?/br>
    沈無惑的意識體顯然對沈池的退出有些依依不舍，直到它徹底出去之后還活躍了好一陣，才緩緩平靜下來。

    雖有些虛弱，但好在魂魄并未殘缺，照這般修煉下去，待到修為大乘，飛升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

    當(dāng)然，這前提是，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話。

    沈無惑放下剛剛抬在半空，正好虛環(huán)著沈池的手，任由沈池從他身前退開，“小池不必擔(dān)心，我自有方法蘊養(yǎng)魂魄，定能在飛升之前使其完善?！?/br>
    隨即神色一凜，探手一抓，攔下了正朝沈池撲去的白影，一聲嚎叫撕心裂肺，沈無惑將手中足有過膝高的白色物什抓到沈池眼前，又看了它一眼，說道：“小池，你的貓。”

    當(dāng)年沈池進塔之時是帶著執(zhí)影的，不過在沈池進去之后它便被彈出來了，在外漂泊了三十余載。

    執(zhí)影現(xiàn)在長得像只半大的白老虎，額頭上金角長出了一個金色的小突起，不過背上長翅膀的地方卻是與以前一樣，叫聲倒是不再喵喵叫了。

    沈池看了可憐巴巴望著他的小老虎一眼，示意沈無惑將它放下。

    沈無惑手剛松，便見方才還一大團的執(zhí)影搖身一變，化作一只半大小貓，噌噌兩下跳到了沈池肩膀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發(fā)出一聲軟綿綿的“喵”，繼而朝沈無惑投去挑釁的一瞥。

    巨大的山谷中，斑斕的巨蟒們盤互交錯，悠悠的打著盹兒。

    被蟒蛇包圍居中處一個隱秘的山洞，少女聲音清脆悅耳，不過卻是有氣無力，“蛇王大人，我腰疼，能歇會兒嗎？”

    “就一會兒，我保證不走遠，就在谷里曬曬太陽?！?/br>
    “這次我絕對不逃走，您也知道，這秘境百年開一次，我要走也沒地方去?！?/br>
    見蛇王再次慢悠悠的閉上眼，云嬈吱溜一下從她孵了三十年還不見破殼的蛋上蹭了下來，飛快朝洞窟外跑去。

    這些年云嬈已經(jīng)從一開始見到蛇就發(fā)顫到見怪不怪了，熟練的繞開盤在洞口的蟒蛇們，云嬈找了片空地活動活動僵硬的身子骨。

    伸了個懶腰，僵硬的骨節(jié)發(fā)出幾聲脆響，云嬈習(xí)慣性抬頭望天哀嘆，然而她抬頭的動作卻只執(zhí)行了一半便僵在了那里。

    “咦？”抬起手指揉了揉眼睛，旋即又眨了眨，云嬈緩緩張開了嘴，全然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云嬈選擇的地方正好是山谷居中，從她的視角剛巧能看到遠處的傳承之塔上面幾層，然而此刻，她看了幾十年的那座塔尖卻消隱無蹤了。

    發(fā)生了什么？難道秘境里面還有其他人？

    云嬈掂了掂自己的修為，這些年她在傳承之地充足的靈氣環(huán)境中，加上蛇王各種靈果靈藥的灌溉下，修為生生漲了兩個等級，如今已經(jīng)是金丹后期，除了蛇王，在這群蛇堆里，她就是修為最高的，而蛇王現(xiàn)在在睡覺。

    思及此，原本在秘境關(guān)閉之后就歇下來的心思再次開始蠢蠢欲動。

    她要逃走！

    悄悄回頭看了眼蛇窟，發(fā)現(xiàn)里面并無動靜，云嬈往身上貼了最后一個隱匿符。

    剛走出幾步，由于太過緊張，沒有注意腳下，竟是踢到了什么東西，只聽啪的一聲，驚呼出聲之前，云嬈連忙捂住自己嘴巴，緊張地盯著被她踢得滾了一圈兒的大蛇。

    這條蛇足有她腰粗細，剛剛那聲響就是它腦袋與旁邊一塊大石頭接觸發(fā)出來的。

    大蛇似乎被撞得有些懵，眼淚汪汪地滾回原來的位置，怒嘶一聲，仰起頭，似乎想要張嘴咬云嬈，但就在下一瞬，它的身體突然頓住，下巴竟是啪嗒一聲磕在地上，再無聲息，細細一看，它的腹部微微起伏，居然是再次睡著了。

    云嬈看了看手中還剩下一半的淡黃色藥粉，又看了看睡得死死的蛇，臉色僵了僵。

    若是她記得沒錯的話，這藥粉是當(dāng)年她去予瀾峰找沈池時，正巧他在煉丹，她便將成品藥粉要了過來，若是她記性不差，它的名字叫做……輕身散。

    難怪當(dāng)時沈池讓她不要亂用，原來小師叔也有不擅長的東西，云嬈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眼里滿是偷笑，完全忘記了方才她差點將這藥粉用在自己身上了。

    慎重的將剩下的一半藥粉收起來，云嬈再次往蛇谷外走去，或許是有隱匿符在身，加上她早已對谷內(nèi)地勢爛熟于心，竟是無波無瀾順利走到了谷口。

    就在云嬈快要走出谷口時，她突然感覺身體一僵，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冰冷視線落在了她背上。

    她不由加快了腳步，連滾帶爬飛也似的沖出了最后一段距離。

    直到走出許遠，她終于冷靜下來，突然僵住了腳步，臉上滿是不解，奇怪，剛剛蛇王完全沒有追她。

    罷了，無論如何，她現(xiàn)在自由了！

    這一想，她腳步不由輕快了許多。

    或許是由于天彌秘境關(guān)閉，傳承之地中的妖獸多在休眠，云嬈竟是一路通暢，順利得不可思議。

    又走了一段，停在一座一座小山谷中，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視線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一處隱秘的山洞，她抬眼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將那洞外的歪脖子老樹看了又看，終于確認了此為何處，若她沒有記錯，劇情中描寫過，那洞里應(yīng)當(dāng)有兩只小鼠妖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