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似笑非笑：“站著說話多好，非得跪著，帶累你不值什么，傷了皇嗣，該當何罪？”

    衛(wèi)姬自知唐突，也不敢分辨，只哀哀的哭，柔弱無助的樣子頗惹人憐惜。她再次開口替弟弟求情，忽覺腹內(nèi)一陣不適。此時才有后悔之意，不該在這等重要時候貿(mào)然淋雨。

    阿嬌雖然不愿同她周旋，卻也觀察她的表情，其臉色蒼白，發(fā)絲滴水，恐惹了風寒，皇帝又不知怎樣怨怪，便向一邊侍立的凝香道：“扶衛(wèi)良人換件衣裳?！?/br>
    衛(wèi)姬還欲再說，阿嬌轉(zhuǎn)身進入殿中，百靈攔住她道：“良人懷著身孕辛苦，且保重自身罷。別到最后，弟弟安穩(wěn)尚未可知，自個又出了事情?！?/br>
    第15章 衛(wèi)氏小產(chǎn)

    情字音剛落，衛(wèi)姬一聲悶哼，軟軟的癱倒在地，凝香頓感手臂一沉，咬牙托著她下墜的身體，驚慌失色。

    阿嬌一顆心沉沉下落，像日暮時分的夕陽，再如何挽留，也無法抓住一絲一毫。

    衛(wèi)姬陣痛一天一夜后，產(chǎn)下尚未成形的血胎，長白捧著托盤，蓋著布，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膝行到皇帝腳邊?？諝庵袕浡庵氐难葰猓旌现钪醒U裊景玉香氣，說不出的煩悶。

    皇帝直勾勾的盯著那托盤，心中突現(xiàn)一種恐懼。他抬起手，想揭開布看一看這個過早來到世上的孩子。長白趕忙道：“皇上節(jié)哀?！?/br>
    于是，那微抬的手臂，終究重重放下。那是他第一個孩子，也是再也無法聽見哭聲笑聲的孩子，又怎能忍心看他模糊不明的樣子。

    皇太后顫著聲音道：“是皇子還是公主？”

    御醫(yī)醫(yī)正岳明不無惋惜的回稟：“回太后的話，是位皇子。”

    王皇太后登時落下淚來。她的兒子登基數(shù)年，因著皇后厲害，竇太主蠻橫，太皇太后的偏愛，導致皇帝膝下無一子嗣。她這個母親怎能不急？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謹小慎微，最初是隱忍，忍久了倒也慣了，成了性子懦弱之人。

    可她盼著含飴弄孫這樣久，卻生生被那個妒婦給毀了！

    王皇太后氣的直抖，厲聲道：“皇帝竟容忍自己的親子不明不白的慘死嗎？！”

    “毒婦！”死得是親子，皇帝怎能不傷心氣憤。他揮一揮攏袖，面色陰沉，起身便走。

    眾妃妾陪同皇后在正殿跪著，大氣不敢出。阿嬌淡漠的跪著，不是因為犯錯要認，而是表個姿態(tài)。畢竟孩子是在她椒房殿外出事的，不管是不是因為她，都是免不了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了。

    她看見一片玄色急沖沖而來，正欲抬頭說些什么，眼前一黑，伴隨皮rou響聲，臉頰襲來幾近難以忍耐的刺痛。巨大的沖擊力使她狠狠摔倒在地，就這樣狼狽的在妃妾面前，顏面全無。

    椒房殿自此沉寂下來。

    皇帝連辯解也不愿聽，直接命人封了椒房殿的大門，形同禁足。太皇太后聽聞此事，派人好生安撫了衛(wèi)姬，并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到底架不住竇太主的癡纏，遂警告皇帝莫要太過分，有個警醒便可。

    此舉更是加深了皇帝母子的恨意。

    死了皇室血脈，竟還護著始作俑者的皇后。外戚掣肘苦不堪言，皇帝又怎會真心憐愛這個刁蠻皇后？

    涼冰冰的夜，椒房殿昏黃幽暗?；实奂热幌铝钏歼^靜心，太過明亮的燭火若是晃了皇后的眼，豈非白費了圣恩？

    掖庭御很能揣測圣意，連燭油添的也少了。凝香氣不打一處來，“殿下到底是皇后，他們豈敢……”

    百靈忙示意她噤聲，凝香抿了抿嘴，到底沒再敢說。阿嬌悠閑的拿剪刀挑燈芯，唬的百靈攔道：“殿下豈能做這等粗活，奴婢來吧。”

    阿嬌擺擺手，神情輕松不似作偽。明明已被禁足，卻沒有大發(fā)雷霆。不僅百靈覺得奇怪，連凝香也看不懂了。

    只有她明白，心底里的那最后一絲情意埋在最深處。不會刻意去忘，也不愿時時去想，活了一輩子，是時候看通透了。

    誠然母親做的不對，可那衛(wèi)氏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只要皇帝不對她的母家下手，那么日子這樣不咸不淡的過，也不是不可以。

    阿嬌的眸光閃了閃，怎么說，身為皇后，再不受寵，有地位、有母家做靠山，也不至于過的清苦。佛家說，榮華富貴身外物。不過，她這個嫡出大小姐，自小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那冷宮中生不如死的日子，怎比得了現(xiàn)在？

    只可惜……

    她下意識撫上小腹，不知這里是否能夠孕育自己的孩子。調(diào)養(yǎng)自身，也要早作打算為好。

    至于衛(wèi)氏……

    此刻，阿嬌眼中無一絲情緒……

    合歡殿燈火通明，痛失愛子的衛(wèi)子夫哀哀戚戚的等著弟弟的消息。小產(chǎn)等同一次生育，月子格外重要?？刹还苋镄救绾蝿?，她依舊是哭個不停，仿佛衛(wèi)青一日不歸，便要哭一日。

    殿外舍人唱喝皇上已至殿外。衛(wèi)子夫理了理衣冠，正要出外相迎，想了想后，疾步走到供奉的佛臺前，無比虔誠的禮佛。

    皇帝大踏步入內(nèi)，一副柔弱的翩翩佳人一身素衣跪在佛甕前，長長的烏發(fā)傾瀉而下的玉女圖。

    本懷有對衛(wèi)子夫只顧弟弟，不顧他骨rou的怨怪之意，瞬間化作繞指柔，只剩下憐惜。

    他輕輕走到其后，示意蕊芯不要說話。待蕊芯知趣退出殿外后，才喚了她的名字。

    衛(wèi)子夫身體微顫，適時轉(zhuǎn)過身來，一雙大眼微紅中含淚，脈脈情絲纏繞，清秀的臉上滿是愧意、悔意。看得皇帝心頭揪痛，忍不住出言安慰：“衛(wèi)姬莫急，家弟不會有事的。你還未出月，這樣哭，小心傷了身子?！?/br>
    淚珠兒爭先恐后地落下，悲痛的陳述此刻一位失去孩兒母親的無助與痛苦。衛(wèi)子夫搖搖頭，哀婉道：“陛下應(yīng)即刻將罪妾治罪。”

    皇帝聞聽此言，大為不解，“愛姬何出此言？朕從未想過治你什么罪?！?/br>
    她深深一伏，卑微的讓皇帝更為不忍?！氨菹氯蚀?，更深露重來瞧罪妾，罪妾自知罪孽深重，為了弟弟沒有保住皇嗣，辜負陛下的寵愛，更是辜負了那日在公主府中的初見。求陛下治罪。”

    猶記得那日輕歌曼舞，香艷迷離中，衛(wèi)子夫如同一朵盛開的蓮花，清澈無暇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婀娜的身姿，清純的面容，淡妝素裹。沒見過這樣不裝飾女人，綢緞般的烏發(fā)上竟只配一柄珠釵。更沒見過，舞姿那樣輕盈的女子。

    被吸引是自然的，皇帝從未想過去抗拒。身為帝王，見慣了姹紫嫣紅，便格外愛那抹簡單純潔的白色小花。

    他向她伸出手，嘆道：“朕不怪你，這并不是你的錯?！?/br>
    強忍著不讓淚落下，衛(wèi)子夫輕咬朱唇，顫顫巍巍的膝行，退幾步后道：“罪妾自知無顏面圣，求陛下將罪妾打入冷宮?！?/br>
    “子夫……”皇帝無奈的扶額，“朕不怪你。這件事起因在皇后，你自擔心弟弟，求到她殿外。朕已聽說，是皇后不顧你腹中胎兒，讓你跪在殿外請罪。于情于理，你又何罪之有？一切不過是她怨妒罷了?！?/br>
    衛(wèi)子夫松了口氣，面上悲傷之色不變，抬頭深深的凝視皇帝，“陛下真的不怪罪妾？罪妾有負圣恩?！?/br>
    皇帝執(zhí)起她雙手，將其扶起，柔聲道：“若說朕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自朕娶妻至今，膝下尚無一子。你這胎若可保，是男是女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也可向天下臣民交代?！鳖D了頓，他苦笑道：“朕自然也希望兒女環(huán)繞膝下?！?/br>
    孩子是女人在永巷立足的根本，衛(wèi)子夫痛失愛子，再怎么做戲，還是有真情在。到底死得是她的親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