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謝文純道,“舟大人,麻煩您,一定治好我的兒子,若成,我愿散金千兩,為饑民施粥。”舟南知道謝文純財力巨大,但聽到黃金千兩依然一驚。 “在下定會盡心竭力,卻不是為了千兩黃金,謝大人為國出力便是對我舟南的報答。”舟南雖年邁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心懷天下之人,雖對謝文純有些忌憚卻仍敬他是個賢臣能臣。 不再耽誤,舟南為小明光把了把脈,良久,在謝文純夫婦及崔氏的屏息中道,“索性,有救?!?/br> 謝文純擦了擦眼睛,他今天情緒實在失控了好多次,“多謝你,多謝舟大人?!币还降亍?/br> 舟南見一向冷靜自持深不可測的謝大人這副憐子情態(tài),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親切,“把窗戶開開,透透氣罷。” “開窗?”崔氏質(zhì)疑道,“那豈不是會傷風?” 舟南知解釋不清楚,看向謝文純。謝文純還沒出聲,楚嬌卻先打開了窗戶,“然后呢?” 舟南向她點點頭,問病求醫(yī)講的就是一個互信,楚嬌的行為讓他心下舒服?!靶」痈浇€是擋一擋,不要直接吹到風?!?/br> 謝文純上前一步,直接將小明光抱在懷中為他擋風——經(jīng)過幾次練習,他抱孩子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 “這是藥方?!敝勰咸峁P在紙上寫下,遞給崔氏,“立即抓藥服下,渡過今晚,至少性命無虞?!?/br> 小明光病了一晚,舟南便在謝府呆了一晚,病情反復,他俱在旁指導,許是上天垂憐,到得破曉,小明光的燒終是退了。 “阿彌陀佛!”崔氏也是一夜未睡,終于放下了心。 舟南道,“小公子雖脫離了危險,只是天生體弱,需用藥材進補。” “之前的大夫也開過進補藥方。”楚嬌遞給舟南幾張藥方,“之前一直按著這個吃的?!?/br> 舟南看過,搖頭道,“小小幼兒,怎能吃如此大補之物?越補越虛,調(diào)理之道在根不在表面……” 他專向謝文純,“謝大人,你若信我,這些藥都停了,老朽給你開一張藥方?!?/br> 謝文純毫不猶豫的點點頭,舟南微微一笑,提筆刷刷寫下?!懊咳辗茫逶潞蠖ㄓ谐尚?,倒是再換藥方?!?/br> 謝文純等人俱感激不已,而此時謝文純已抱著小明光一夜了,手臂酸痛無比,怕吵到小明光,他一直沒把孩子放下來,同時還可以作一個不冷不熱的“爐子”。 舟南笑道,“窗戶關(guān)上吧。謝大人,謝老夫人、謝夫人,那在下就告退了。” “我送先生?!贝奘洗藭r對舟南已是感激無比,知舟南不愛金錢,她也就想著日后補償。 楚嬌也站起身,“我也送……”忽的臉色一白,痛呼一聲。 旁邊的若秋連忙扶住她,“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我,我怕是要生了……”楚嬌感到,自己羊水破了。 早產(chǎn)一月,楚嬌身體并不好,情況絕不樂觀。索性,產(chǎn)婆早早的備在了謝府,倒不至于太過手忙腳亂。 謝文純抱著孩子,沖舟南懇求道,“舟大人,我夫人身體虛弱,如今又是早產(chǎn),麻煩,不,求您,再留一陣!來日,必有厚報!” 舟南只能救傷病,卻不能管接生,讓他留下來,謝文純已是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有危險保大的,這個想法謝文純從未變過。 “老爺,我來抱著少爺吧?!泵饭迷谂匀崧暤?。 謝文純僅僅分給她一個眼神,小心翼翼的把小明光交到她手上,對晴柔、思嫵道,“你們也在這里,照顧好小少爺?!?/br> “老爺放心?!鼻缛岈F(xiàn)下做了管事娘子,為丫鬟們的首領。 今日本有朝會,但謝文純派人去告了假,寸步不離。楚嬌的慘呼聲從凌晨持續(xù)到黃昏,謝文純一直在她身邊緊緊握著楚嬌的手。 “嬌嬌,堅持住,你可以的……嬌嬌,你還記得那年的桃花么?等過些天,我?guī)闳タ础瓔蓩?,集中精神,渙散危險!嬌嬌,看著我!” 隨著楚嬌用盡全身的力氣,終于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哇哇大哭——聽聲音,倒還算洪亮,產(chǎn)婆喜笑顏開道,“恭喜老爺,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呢!” 謝文純只匆匆抬頭看了一眼,便見楚嬌神色有些渙散,“嬌嬌,嬌嬌!” 楚嬌滿頭汗?jié)瘢咽敲摿?,氣若游絲道,“夫君,我恐怕……不成了……” “說什么胡話!快!快叫舟南大人!”謝文純高聲叫道,新生嬰兒自有崔氏在主持照顧。 楚嬌的雙腿之間滲出大量的血跡——這是血崩!謝文純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一時間腦子里什么都想不了了,“嬌嬌,你不許放棄!看著我,看著我!” 舟南進來,見楚嬌流血便明白了,他年過七十,何況謝文純就在旁邊,救人要緊,也不避諱什么了?!爸x大人,一定不要讓攜夫人失去意識!無論用什么辦法!我先止血。” 舟南在一旁忙碌,謝文純不能自已得第三次流下淚水,“嬌嬌,你不會有事的!喂,我在同你說話!胖阿嬌,六歲那年,你拿泥巴砸過我,我還沒報仇呢!” 楚嬌聽見了,微弱道,“還……”卻沒有力氣接著說下去。 謝文純情之所至,幾乎是喊著說的,“七歲那年,你繡的丑鴨子,我還留著!怕你笑話,從沒讓你看到過!會試時你送的方巾,真的丑死了,哈,終于說出來了!”謝文純笑中帶淚,摸著楚嬌額頭道,“后來你主動親我,可把我嚇了一跳!嬌嬌,你當時怎么想的,還說作妾!我怎么舍得!你不許丫鬟近我的身,我竟不覺不悅,你說,我是不是無可救藥了?” 楚嬌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你不必說,小妒婦!”謝文純道,“可我就是愛煞了你吃醋的模樣!嬌嬌,當你一心一意看著我的時候,真是讓人想把星星都摘下來送你!” 楚嬌彎了眉眼,下身的疼痛似乎也不那么難以忍受了,她動了動嘴唇,斷斷續(xù)續(xù)道,“來世……再做……夫妻……” 謝文純幾乎是吼道,“你閉嘴!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是死掉了,明天我就娶一百八十房小妾,娶一個心思惡毒的女人做續(xù)弦!把你氣活過來!我才不會思念你,一絲一毫都不會想你!談什么來世,這輩子,你不許走在我前頭。到死,你都要陪著我!明光那么小,你忍心讓繼母帶他?說不得,就會害我們的明光!還有剛出生的寶寶,他甚至還沒見過娘!還有我,還有我,你怎么能拋下我一個人!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不知是哪句話起了效果,楚嬌的眼中忽然爆發(fā)出一股子狠勁,“你……敢!” 謝文純帶著哭腔道,“我怎么不敢!” 這兩口子“打情罵俏”,苦了舟南一把年紀還要在旁聽著,所幸楚嬌精神不錯,最終,挺了過來。 “安全了?!敝勰显捯魟偮?,謝文純便脫了力似的伏在楚嬌被褥上,雙手掩面。楚嬌撐著一口氣道,“不許你……娶別人!” 謝文純抬頭道,“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這輩子,下輩子,除了你,我一個女人都不會看!” 楚嬌精神恍惚,只剩這么個執(zhí)念,聽得這話,心神一松,終于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我真棒,爆字數(shù)啦~下章跳時間線 第78章 權(quán)力之毒 皇狩四年,曾經(jīng)年幼的天子正式成年,參議朝政的安陽公主身懷六甲,滿朝文武都以為安陽公主正值此機會正式退出回家相夫教子,而此時的朝堂,卻爆發(fā)了一場劇烈的爭吵。 “皇上,若按此詔頒發(fā),必使黎民動蕩,永定之政前功盡棄!”永定之政,便是皇狩朝對當年新政的叫法了,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新政已經(jīng)不新了。安陽公主坐在椅上,雖腹部隆起,依不見憔悴之色。 如今是吏部侍郎的洪冠接到謝文純的眼色,上前道,“圣上,永定成法如今在民間已扎下根,隨意廢止恐百姓思變?!?/br> 年輕的皇帝走下龍椅,站在洪冠面前大聲道,“百姓思變?誰給他們這樣的權(quán)力?看看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商賈之流也能穿絲綢?老百姓,一個個都被永定之政搞成了刁民!動不動就要和朝廷講道理!這樣的政策,絕不能在我皇狩延續(xù)!” 如今垂垂老矣的太傅鄒青咳了一聲道,“圣上,不可妄言先帝?!?/br> 皇帝面色一滯,長呼了一口氣道,“閣老大人們,你們看呢?” 六位閣老,以蕭閣老為首,俱表示永定之策利在千秋,沒有廢止的必要。皇帝的臉黑了下來,沉聲道,“眾位愛卿,你們,是反對朕廢永定之法,還是反對朕啊?” 不是所有的大臣都能保持氣節(jié),當下有幾名臣子紛紛出言道唯圣上馬首是瞻。就在皇帝表情稍稍好了一些時,謝文純出列道,“圣上,臣有一言?!?/br> 皇帝知道謝文純和安陽走得近,在此時看謝文純就有些不順眼起來,“我不讓你說,你就不說了?” 謝文純叩首道,“肺腑之言,臣不惜此身也定要圣上聽聞?!?/br> 安陽公主點坐在皇帝右首,點頭道,“謝大人,但說無妨?!币慌曰实鄣哪樃诹恕獜拈w老到六部,只有幾只小魚小蝦是聽他的,其余全和他作對,然而皇帝卻也不想,臣子們未必是和他作對,只是他改弦更張?zhí)^無理取鬧了些這才激起了眾怒。 “圣上,殿下,”謝文純依舊跪倒在地,皇帝沒有叫他起來,而皇帝的冷漠也讓一部分朝臣心中一冷,“臣主戶部四年余,自永定法實施以來,國庫收入每年增加千萬兩白銀有余。臣雖未出天京,卻也知自五家之反、干涼之亂后民生恢復迅速,圣上,此盡是陛下德化之功,永定法才得以收到成效啊?!?/br> 皇帝聽著這明著捧自己,其實是在把退路給自己封上——廢永定法,就是不體恤黎民,這是在威脅自己?。』实劾湫σ宦?,“謝大人倒是心懷天下?!?/br> “心懷天下的是陛下,微臣不過略效犬馬之勞?!敝x文純依舊沒有被叫站起來,朝堂之上,一個二品大員、戶部尚書被叫足足跪了一炷香,這近乎是一種羞辱,朝臣之中,已隱隱有竊竊私語。 安陽公主先坐不住了,“謝愛卿,你先站起來吧,風寒怎么樣,好些了么?” “謝殿下關(guān)心,已是好了許多。”謝文純嗓音依舊有些發(fā)啞,卻仍沒有站起來,看上去頗為凄慘。 “謝愛卿愿跪,那就跪吧,怎么,還要玩直諫那套?”年輕皇帝道。 涉及永定之法,這是謝文純進官立身的根本,如今身為戶部尚書,他更是退無可退,即使這意味著得罪皇帝。但所謂臣子氣節(jié),做不了寵臣,那就做不可或缺的能臣。 還未待謝文純說話,吏部侍郎洪冠也沉默著出列跪地,轉(zhuǎn)眼之間,陸陸續(xù)續(xù)的朝堂上跪了足有二三十人。年輕皇帝徹底惱了,“你們,這是要逼宮么!” 安陽公主站起身來,“皇弟,請慎言!眾位卿家一片公心,何談逼宮!” 皇帝與安陽公主對峙起來,“安陽!朕是天子!” 安陽公主一展袍袖走下臺階,“正因是天子,越發(fā)要懂得金口玉言、慎思慎言!鄒大人,這些你沒教過皇帝么?” 明著說鄒青,實際是在指責皇帝?;实勖嫫け。蝗撼歼@么一跪心中又有些發(fā)憷,又慌又羞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沉默的朝臣。 蕭首輔咳了咳,對跪著的謝文純等人道,“圣上走了,眾位同僚也都回去罷?!?/br> 謝文純道,“首輔大人,永定之法乃是國策,陛下心意不變,臣等不回?!?/br> 謝文純給蕭首輔的印象一直是頗為長袖善舞、心思深沉、又不乏手段的人,平日為人處世說好聽了叫和氣,說不好聽了是圓滑,少有如此強硬的時候。對于永定之法,蕭首輔也知是件好事,但他更清楚看到皇帝不是反對永定之法,而是想借機確立自己的權(quán)威——謝文純未必看不明白,只是他必須得頂出來,不然,人心就散了。 “既如此……也罷,黃瑾,照顧好大人們?!秉S瑾,是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總管。 有的人離去了,有的人留下,也許是為了觀望,也許是為了對謝文純等人表示無聲的支持。安陽公主給了謝文純一個眼神后,便去后宮追皇帝去了。而如今的三品鷹揚將軍易行止,卻看著謝文純的身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去了。謝文純余光看到這一幕,心中暗道果然——無論皇座上的是什么東西,行止他都會獻上自己的忠誠,手握五萬精兵的易行止,大概就是皇帝的底氣了。 群臣金鑾對峙的消息并沒有被封鎖,謝府的楚嬌、崔氏都很快接到了消息。 楚嬌放下手中的賬本,“備車!” 崔氏輕輕按住楚嬌,“你要做什么?” “去各家走動,聯(lián)名上書!”楚嬌面容堅毅,“眾怒難犯,皇帝此舉失當,夫君在朝堂堅持,妾身當為他做好后盾!” 崔氏搖搖頭道,“古往今來皇帝皆最忌結(jié)黨,本來皇帝此舉說不定就是試探,這不是往前湊么?” “母親!夫君如今還在金鑾殿上跪著!皇帝是為了試探,還是為了攏權(quán),或是單純看永定之法不順眼,又有何妨?人皆稱夫君等人為謝黨,又何妨?我們要讓皇帝知道,謝黨不是人人捏搓的,永定之法是決不能變的,他若不知反思,便自己一個人治理國家去!” 崔氏看著兒媳也是自己的外甥女明亮的眼眸,忽的一笑,“你說得對,是我畏手畏腳了。既如此,我也去崔盧兩家走一趟?!?/br> 楚嬌點點頭,急匆匆的走了出去,速度越快,夫君就少遭一會兒罪。而此時的皇宮內(nèi),卻吵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