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泰寧帝道:“你那么多嘴,你家太子知道嗎?” 柳南面無表情,干笑了片刻:“呵呵呵……” 泰寧帝指著一側(cè)堆積了整個桌面的奏折,對明熙道:“你在此將折子給朕分一分,著急的分一處,不急的分一處,朕去去就來?!?/br> 柳南眼中露出焦急之色:“娘子怎能不去呢???這都走了一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了!太子殿下自入秋以來病了好幾次,方才陛下還說那次昏迷兇險的很吶!娘子已是許久……” 泰寧帝起身,站在了柳南面前:“那么多話,你還走不走?” “走走……走是走的,陛下請。”柳南滿臉心塞,望著明熙一步三回頭的說道。 帝京東街,王氏宅邸的后宅主院里,整座院落都悄無聲息的。 王夫人因年輕時受了些磋磨,又生育太多的緣故,本就比同齡人顯老。這些時日出了王雅懿的事,雖是滿上不顯,但心里飽受折磨。自上午王雅懿不告而別后,幾個時辰的提心吊膽,茶水未盡。如此寒冷的天氣,硬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出,堅持到此時已是頭暈?zāi)垦?,但還是強撐著精神等消息。 時間越久,王夫人越是坐立難安,幾次走到門前,又頓住了腳步。春萍在角門等了一個時辰,不見有消息,被老何家的換了回來,見王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到底有些不忍,勸慰道:“夫人先喝些參茶吧?!?/br> 王夫人接過茶盞,望著茶水,出神了一會,長出了一口氣,又放了下來,有氣無力的開口道:“眼看著都這個時辰了,有沒有消息老何家的都該回來稟告一聲。” 春萍忙道:“有了消息,肯定是要先給夫人送回來的。南街距咱們的府邸,怎么也要半個多時辰,哪有這樣快,咱們也不知道那家人住在哪里,總要打聽清楚?!?/br> 王夫人咬牙道:“等找回了阿雅,我肯定不能放過這家人!這簡直是……簡直無法無天!” 老何家的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滿臉的焦急,氣都來不及喘上一口,壓低了聲音急聲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夫人一口氣不曾咽下,有些發(fā)怔的望著老何家滿是皺紋的臉:“如何了?!人找到了沒有!帶回來了嗎?在哪里?望月樓嗎?” 老何家的小聲道:“哪里還有人??!那姓洪的一家,半個月前就賣了宅院,說是舉家回鄉(xiāng)了!” 王夫人怔愣了許久,呆呆的望著老何家:“回鄉(xiāng)?回哪個鄉(xiāng)?阿雅留書說去找那姓洪的!他怎么可能不在帝京!你是不是沒有打聽清楚!” 老何家忙道:“哪能??!夫人是知道的,老奴家的那口子最是心細(xì),聽了這消息,也不肯信,連問了好幾家,都是這般的說。有人說,洪哲一家賣了宅子后這半個月,一直住在靠近北城門大路上的新風(fēng)客棧,老何又去客棧里打聽了?!?/br> 王夫人急聲道:“如何!洪哲一家可在那里?老何人呢!” 老何家的急聲道:“壞就壞在這里!客棧的人說,今日一早洪哲一家退了租住的院子,兩輛馬車,一架出了城,一架朝城里走。當(dāng)時那跑堂的好奇就問了一嘴,說一家人離開怎么不一起?!?/br> “洪哲家的人說是進(jìn)城接個人,好一起走!大概一個時辰后,晨后客棧清閑,跑堂站在門口,正好看見了洪哲家進(jìn)城的馬車也出了城!核對了時辰,可不就是二娘子丟了沒多久,二娘子想必已跟著洪哲一家出了城了!” 王夫人焦黃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煞白的,嘴唇顫了顫,因茶水未進(jìn),已是起了皮屑,嘴唇的顏色有些發(fā)紫。她瞪了老何家的,仿佛斷了氣一般,好半晌才喘了口氣:“那還不快派人去追??!快快快!晌午出去的,若有快馬,還能追上的!快……來人?。 ?/br> 春萍忙拽住了王夫人,急聲道:“夫人現(xiàn)在大張旗鼓的去追,可真瞞不住了!到時候二娘子回來了,只怕也沒有好果子吃!” 王夫人愣道:“那可如何是好!洪哲回鄉(xiāng),哪是何處?可有人知道洪哲的家鄉(xiāng)是何處?!快快,找人去衛(wèi)府問問!” “北城的岔路好幾條,如今還去哪里追!老何也是沒有辦法了,才回來讓夫人拿主意??!”老何家苦著臉,急聲道,“越是這時候,夫人越是不能糊涂?。≡趺慈栃l(wèi)氏???現(xiàn)在咱們只要露出一點口風(fēng)來,二娘子離家的消息片刻都瞞不住了!” 王夫人哆嗦著嘴唇道:“人都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 ?/br> 老何家也著了急:“若是被大人知道,咱們瞞著大人做了這些!到時候大人連夫人都要怪罪??!這和夫人將二娘子藏起來,是不一樣的事兒啊……夫人快想想辦法啊!不然,老奴一家只怕要被大人活活打死了??!” 春萍聞言,頓時白了臉:“可、可現(xiàn)在去哪里找人!二娘子這分明是和人私奔了??!就算是找回來,只怕大人也不會放過她啊!大人念著父女之情,可大郎君最是謹(jǐn)慎端方的,大少奶奶也是厲害的,還育有兩個嫡女,只怕他們再也容不得二娘子如此啊!” 王夫人瞪大了眼眸,嘴唇烏紫烏紫的,一下坐到了椅子上,抖著聲音道:“容我再想想辦法,容我再想想……阿雅,阿雅這是去哪了?她她、她這樣都不管不顧的走了,哪里哪里為我這個做娘的著想了半分,她這不是離家,她這是要逼死我……” 老何家的急聲道:“如今洪哲一家已是卷東西走人了,再不能等等看了,不若夫人與大人直說了吧!這事怪不得夫人,分明是二娘子有意的……這事可大可小,大郎君當(dāng)初就對二娘子退婚有所不滿,大人不在乎聲名,下面的娘子總要出嫁啊!若等上兩日,有了變故,傳了出去,只怕到時候夫人再后悔就晚了!前番衛(wèi)氏被大人好一陣拿捏,若此事露出端倪,衛(wèi)氏起了壞心,到時候可就真的沒辦法收場了!” 春萍尖叫道:“夫人夫人!夫人您這是怎么了啊!” 王夫人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歪倒在一側(cè),白沫從嘴里流了出來。她眼睛似睜未睜的,哆嗦著手,幾次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老何家的一見此中情形,在顧不得別的了,急聲道:“來人吶!快來人!夫人不好了!” 這一聲尖叫,守在外面的幾個丫鬟都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一看這場景,其中一個就尖叫了起來:“夫人夫人!這是怎么了!方才還好好的!” “住口!還不快讓人找大夫!請大少奶奶過來!”秋槐不知這其中的變故,當(dāng)是最鎮(zhèn)定的一個,高喝了一聲,壓住了慌亂的眾人。 王夫人力氣大的不行,緊緊的拽住了春萍的手,哆嗦著要說話,可似乎怎么都說不出來,眉宇間全是焦急之色。 春萍見王夫人如此,忙壓低聲音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對大人說清楚二娘子的去向,讓大人與大郎君將二娘子尋回來!” 王夫人大大的□□了一聲,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終是厥了過去。雖是昏迷了過去,但身體不停的抽搐,口中的白沫還是越吐越多。 老何家當(dāng)下就知道不好,大聲道:“夫人夫人!您可要挺住吶!二娘子還等著您做主呢!” 王夫人的眼瞼動了動,到底也沒有再睜開,幾人將王夫人朝床榻上抬去。 一時間,小廳內(nèi)到處都是慌亂的腳步聲…… 第148章 第六章:一寸還成千萬縷(12) 雪后的天空,透若明鏡,空氣冷冽也干凈。 冬日的陽光,不耀眼但十分溫暖,透過青紗照在身上,溫溫和和的也讓剛吃飽的人懶洋洋的。 明熙將有些燙手的茶盞握在手中,嗅著茶香,一顆心也難得的清閑。若沒有眼前堆積如山的奏折,這該是個極不錯的晌午。 倚坐在靠背上,曬了一會的太陽,明熙望了眼滿滿一桌比自己還高的奏折,不禁長出了一口氣,雖知道半日都不一定能分完,可還是不想動手。 明熙又喝了一盞茶后,感覺已不能再拖下去了,這才不緊不慢拿起最上面的奏折,看向一側(cè)的宮侍:“這些奏折積壓多久了?” 小內(nèi)侍不過十四五歲,很是面薄,聽見明熙問話,頓時漲紅了臉:“奴婢素日里跟著平管事跑腿,不曾進(jìn)內(nèi)殿伺候過?!?/br> 六福方才跟著泰寧帝去了東宮,祁平一早上都不見人影,明熙道:“祁平呢?” 小內(nèi)侍道:“在在在,一直在……在外面?。 ?/br> 明熙道:“讓祁平過來,我有事問他。” “哎!奴婢這就去?!毙?nèi)侍如釋重負(fù),慌不擇路的朝外跑去。 太極殿外,高鉞身著黑色大氅,站在宮門外的冰雪中,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只是同樣的陽光照在身上,卻將這人襯得越顯冷漠孤絕。 雪后的天氣,無遮無攔,冷得厲害。祁平雖是穿得厚實,但架不住在這風(fēng)口處站了一個多時辰,一雙腳凍得發(fā)麻,整個人都快失去知覺了。若換成別人,不管陛下如何吩咐,祁平早不耐煩的趕人了??筛咩X與旁人不同,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官職雖不高,但乃正兒八經(jīng)陛下的心腹之臣,又手掌整座大雍宮,許多抱怨?fàn)€在肚了也是不能說的。 高鉞抬眸,看了門口一眼:“陛下還未用完嗎?” 祁平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的開口道:“高統(tǒng)領(lǐng),陛下說這幾日都不見任何人,和用膳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br> 高鉞沉默了許久,側(cè)目道:“我方才看見有人進(jìn)去了?” 祁平哆嗦著開口道:“奴婢一直陪著統(tǒng)領(lǐng),哪里知道誰進(jìn)去了。等了兩天,高統(tǒng)領(lǐng)也該知道都是陛下的旨意,何必為難奴婢?” 高鉞蹙眉:“你再去通稟一聲,就說我有謝氏之事稟告,十萬火急?!?/br> 祁平道:“說了說了,奴婢都說了好幾次了,陛下說不著急,讓您先回去,等得了空,自會詔你覲見的?!?/br> 高鉞深吸了一口氣,腳步輕動了片刻:“你讓開……” 祁平連忙擋在了高鉞面前,眼神飄忽看上看下,就是不看眼前的人:“奴婢好歹也陪著統(tǒng)領(lǐng)喝了兩天的冷風(fēng),高統(tǒng)領(lǐng)可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的闖進(jìn)去??!” 高鉞腳步一頓,不再上前,但也沒有離開的打算,垂眸站在了原地。祁平也不好再催,唯有守在高鉞面前,兩人相對而立,雖不至生厭卻也無言。 小內(nèi)侍慌慌張張的從里面跑出去,大聲道:“平管事!娘子讓您進(jìn)去伺候!” 祁平當(dāng)即皺眉,小聲斥道:“那么大聲作甚!陛下呢?娘子沒有跟陛下一起嗎?” 小內(nèi)侍氣喘吁吁,小聲道:“太子殿下又病了,陛下去了東宮有一會了,娘子在亭子里分奏折,讓您進(jìn)去伺候!” 祁平來不及再問,只見一道身影從自己身側(cè)擦過,疾步走了進(jìn)去。祁平驚聲道:“高統(tǒng)領(lǐng)你也聽到了,陛下不在宮中啊!” 高鉞置若罔聞,繞開了外殿,快步朝內(nèi)殿走去。 祁平一邊走,對跟過來的小內(nèi)侍,輕聲道:“你快去東宮告訴陛下,高統(tǒng)領(lǐng)闖宮了!” 小內(nèi)侍瞪大了雙眼:“不……不妥吧,這這就叫闖宮嗎?陛下才走沒一會,咱們現(xiàn)在去找人,太子殿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祁平急聲道:“陛下特意交代過不許高統(tǒng)領(lǐng)靠近太極殿半步??!兩天都跟防賊一樣,讓你去,你就快些去,不然一會陛下發(fā)起火來,咱們才不好交代!” 小內(nèi)侍唬了一跳,點頭連連:“奴婢這就去!” 放在最上面的折子,都已是半個月前的。 正旦將至,就要封印了,地方上會將許多急奏,趕在正旦前送上來,雖也少不了恭賀的折子,但大多的都是年前要處理急事,不然等過完正旦開印上衙,只能等到年后才能辦了。整個臘月,是朝廷一年最忙的時候,可看一桌子的奏折,只怕緊急的不緊急的,陛下心里可是一點都不著急。 驟然一道冷風(fēng),有人掀開了青紗簾,來人背對著陽光,身形高大,輪廓熟悉。 明熙瞇眼看了一會,挑眉道:“高鉞?” 高鉞站了片刻,無聲的褪去了黑色大氅,扔給了疾跑過來的祁平,十分利落的坐到了明熙的對面。明熙唯有放下手中的奏折,坐正了身形,四目相接,頗有些無言以對的尷尬。 不知過了多久,明熙掩唇輕咳了一聲,客氣道:“高統(tǒng)領(lǐng)行色匆匆,不知有何急事。” 高鉞率先垂下眼眸,望向一側(cè)的紅泥小壺,隨手拿了起來,將明熙面前的茶盞與自己面前的茶盞斟滿,這才開口道:“無事不能來嗎?” 祁平將大氅放到一側(cè),陪著笑臉道:“高統(tǒng)領(lǐng)也看見了,陛下不在此處,若當(dāng)真有事,高統(tǒng)領(lǐng)不如隨奴婢去書房外稍等片刻?” “在此處歇息,又有何不可?!备咩X本就五官硬朗,俊美英武。今日未著官府盔甲,但身上的衣飾很是用心。身著黛青色翻領(lǐng)胡服,窄袖束著銀色的護手,腰束銀絲嵌珊瑚帶,綴著琳瑯美玉,腳踏長筒靴。這一身的裝扮,當(dāng)真說不出的灑脫不羈又不失貴氣,讓看慣了高鉞的明熙也眼前一亮。 “許久不見,高統(tǒng)領(lǐng)也越發(fā)的精神了?!泵魑跣α艘宦?,給祁平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抬了抬手中茶盞,“高統(tǒng)領(lǐng)若有急事,可去東宮尋陛下?!?/br> “無妨?!辈恢獮楹?,高鉞的聲音里有些冷意。 明熙本就生得明麗動人,往日里喜著艷色,不管何時看起來總也光彩照人??山袢盏拿魑?,身著月白色長裙,簡單的發(fā)髻上戴著一對鑲金的白玉簪,一對明月珰點綴臉側(cè),雖是素雅,可別有一番的冷艷,舉手投足間,淺笑嫣然,更是引人眼目。 明熙笑道:“可惜陛下臨走有交代,我這里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只怕沒有時間招待高統(tǒng)領(lǐng)?!?/br> 高鉞聞言蹙眉,不悅的瞥了眼明熙,冷聲道:“安定城有何不好?為何非要甩開我的人,去甘涼城?” 明熙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騙你非我之本意,當(dāng)時我若據(jù)實相告,你肯定不會同意。雖然你不同意對我來說無甚作用,但以你的性格,不會替我瞞著陛下。” “我年歲亦然不小了,去何處做何事,自己都能決定。高統(tǒng)領(lǐng)雖與我家有舊,但誰也不能照顧誰一輩子,高統(tǒng)領(lǐng)實不必這般的興師問罪?!?/br> 高鉞緊緊的抿著唇:“即如此,為何要選在此時入京?可是謝氏給你說了些什么?” 明熙抿唇一笑,輕聲道:“高統(tǒng)領(lǐng)雖統(tǒng)領(lǐng)整個禁軍,可也不能左右所有的事。我想走自然有我要離開的道理,我想回來,定也是有我惦念的事。我不會解釋給你聽,也不會專門同你商議。” 高鉞坐在原地,許久許久,那雙深藍(lán)色的眼眸,仿佛一無所有,可似乎又溢滿了深重的霧靄。他與明熙對視著,手指輕動,啞聲道:“我們非要這般說話嗎?” 這句話清淺又普通,依照明熙往日對高鉞的理解,這句話里分明有和解甚至求饒之意,雖是知道兩人必然有一場對話,可明熙心頭也別有一番說不出的難過。 明熙思索了片刻,再次道:“非我要如此說話,可如今我們也無話可說了,不是嗎?” 高鉞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不若我們手談一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