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明熙端起茶盞,輕聲道:“你也別想岔了,只要你們手握兵權(quán)一日,你們的母親必然不敢虧待她半分,甚至你們的父親為了籠絡你們,也會對她關(guān)懷備至。她雖是為你們籌謀,但她在家中的地位也與你們兄弟分不開。大將軍足智多謀,頗有心計,想必在親事上已有籌算,對你婚事定也會有了章程。” “你這么一說,好像也對!天塌了還有個子高的頂著,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事到了你和兄長那里都會變成沒事!裴叔!我今個不走了,你上次不是說還有些鮮牛rou在冰窖里嗎?” 裴達滿頭大汗的走了過來,笑道:“有的有的,早知道公子好這口,托人買了回來一直放在冰窖里,就都給公子留著呢?!?/br> 謝燃也不托大,笑嘻嘻的給裴達遞上切好的香瓜:“說了多少遍了,裴叔叫我五郎便是,這么熱的天,這一院子人折騰什么呢?” 裴達接過香瓜,咬了一口:“這不是想搭個暖房,娘……郎君說,甘涼城冬日苦長,大家伙初來乍到怕不習慣,讓這三進三出的院子每間屋子能砌上火墻?!?/br> “嗬!這財大氣粗!我家也只有幾處主院才有,你倒是舍得!這一年光柴要燒多少?” 明熙笑道:“你住的可是謝府在甘涼城的老宅,光地方就占了這東城的三分之一,且你們兄弟滿打滿算才占了兩個院子,燒那么多火墻作甚?今年入夏,我早讓裴叔給附近的山脈補種了上千棵樹苗,斷不會讓你甘涼城虧本才是?!?/br> 謝燃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你總是做這些神神叨叨的事!賀氏也不算大族,怎么到了你就那么講究?!?/br> 明熙的笑意凝固嘴角:“阿燃謹言,不是每個姓賀的都是賀氏族人?!?/br> “你還想騙誰?我兄長都認定你乃賀氏族人了,再者你自帝京那邊來的,在營地里訓練里倒是看不出多嬌氣,但若非大族哪有人那么講究?即便我長在漠北的仲兄,身為謝氏嫡子,也不過如此!這里又沒有外人,你給我說說你是賀氏那一支的子弟唄,說不定我還知道呢!” 明熙絲毫不懼,撇了謝燃一眼:“你生于漠北長于漠北,只怕三年五載的也回不去帝京一次,你能知道什么?你讓我說什么呢?說帝京有多少云英未嫁的娘子嗎?這個我還真知道,其中最美貌的幾個,我都見過!” “你看看!我就說,你家世肯定很好吧!那你說說唄!聽說當今未來的太子妃賢良淑德,殊麗無雙,你可有見過?” 明熙怔愣了片刻,垂了垂眼眸道:“噓,這些話在我這里說說就算了,莫要在你兄長那里亂說,若當真像你說的家世那么好,我為何又要長駐甘涼城?” 謝燃想了想,謹慎的點頭:“嗯!你不說,我不問就是了,我謝燃可是出了名的道義!那你快說說,帝京的娘子們真如卷軸里那么好看嗎?……瞪什么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甘涼城里哪有可看的小娘子,我看兄長不成親,也是怕帝京里的不靠譜,甘涼城里的又太難看了!” 明熙笑瞇瞇的開口道:“你附耳過來。” 謝燃喜滋滋的伸了耳朵過去,只聽一聲慘叫:“啊啊?。?!輕點!耳朵揪掉了!” 第52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3) 雖是盛夏,但甘涼城的夜晚,卻一點都不熱。 謝府內(nèi)的花庭,因主人不喜的緣故,變得單調(diào)起來,一簇簇的熏蚊草,錯落的長在花亭附近,雖不美觀,倒也實用。 “仲兄所慮極是,陛下病體反復,王氏雖是反復無常,但也不至于……莫不是還有意外?”謝放二十有七,膚呈蜜色,劍眉入鬢,五官猶如雕刻,緊緊抿著的唇自帶一股薄情冷厲。燭火下,那雙本是棕色的瞳仁越顯深邃,雖與謝燃有五六分的相似,但少了稚嫩,眉宇之間有股煞氣與威嚴。 “去歲臘月賜婚,王家與陛下商議后,將婚期定在了明年春日。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什么變故都有可能,讓人如何安心?”謝逸說起王氏時,不自主的皺起了眉頭,眼中好不遮攔的厭惡和憎惡。 謝逸乃謝楠嫡次子,為燕平府君,手掌整個燕北之軍政。雖也是生于漠北長于漠北,但因自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緣故,雖比謝放大了兩三歲,但顯得十分年輕。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很有一股文士的風骨。 謝放長出了一口氣道:“王氏的這口氣咱們早晚要出!七弟不能白白的讓人這樣害死了!只不過現(xiàn)在太子身單力薄,咱們也不好徹底與王氏撕破臉。關(guān)于太子之事,仲兄也不用太多慮了,你我身在漠北,這些事自有父親與大兄cao心。我們只要站在父親與大兄的身后,太子無論如何都該無恙的。如今陛下看起來大好,在朝上打壓太子,但……養(yǎng)了這么久的病,只怕底子也好不到哪里。太子該掌握的,必已萬無一失?!?/br> 謝逸看了謝放一眼,長出一口氣:“這是自然,但說什么萬無一失,世間最難掌控的是人心。此時太子看似強大,不過都是建立在帝京里的那些人心上。當年太子也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可最后那些人還不是紛紛倒戈,讓誠王得了……” 謝放輕聲道:“仲兄莫要太多憂心,時政雖瞬息萬變,但陛下已是暮年,殿下如日中天,該是沒有那么多意外了?!?/br> “你有所不知,慕容氏、王氏、甚至寒門高家、韓家,此時看起來是太子的后盾。但慕容氏有榮貴妃,她與陛下夫妻二十多載,女人心最是善變,不到最后,誰知道她會不會變卦?高家和韓家歷來左右逢源,若有萬一,誰敢保證,他們不會故技重施?!?/br> “王家人面獸心,滿腹黑水,在太子之事上更是反復無常!王二娘子婚事上的骯臟事,誰不知道有多齷蹉!唯太子獨自被蒙在谷中!還如珠如寶的將人捧在手心里!那么個愛慕榮華又無情無義不知廉恥的娘子,怎么值得太子以未來的后位以待?!” 謝放正色道:“仲兄莫要生氣,各取所需的事誰與誰有情義可講?雖說王氏的確可惡,但這樣的事,不光大家瞞著太子,我謝家吃了天大的虧,不也不是不肯給太子多說一句嗎?王家為了未來的后位,送出了名譽有污,但身份矜貴的嫡女。我們這群人,何不是用未來的后位籠絡住王家,才將此事對太子隱瞞個徹底?” 謝逸將杯中的酒飲盡,憤憤道:“那一家賤人,七弟這條命早晚要找回來!……你總還好,三年述職才進宮拜見姑母一次,與太子并無過深的交際,心里只當他是太子。我自幼年年回帝京,姑母對我是極好的。也只有姑母那樣與世無爭的性子,才能養(yǎng)出這般好性格的太子。” “你與太子只是幾面之緣,自然不知他品性純良又有些……哪里適合那至尊之位,那樣的毒婦又怎么配得上……若不是姑母只有這一個兒子。我倒是寧愿他像我們這樣,做一個閑散人,駐守一處,過安安生生的日子?!?/br> 謝放冷厲的眼眸,透著些許柔軟:“仲兄說什么胡說,許多事許多人都是生下注定的,雖說我自覺比許多人的幸運,可仲兄又怎知太子不喜歡那些?咱們是自由散漫慣了,過不慣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但太子自幼活在其中,只怕心中所想所念,均是那個位置了。那樣的人,那般矜貴,哪用得著仲兄可憐?” 謝逸笑了一聲:“是我魔障了。太子那里,咱們按父親和大兄說的辦就是了。只母親的交代,卻不是那么好糊弄了,若非真的著急了,也不會讓我專門跑上一趟了?!?/br> “這些畫像能看出什么來?一個名字,不過代表身后一門人罷了?!敝x放給二人斟了酒,“帝京的娘子,又是軟綿綿的性子,哪里適合這里?不管怎樣的心勁,她們的出身擺在那里,漠北和帝京比起來,何止是天壤之別。到時候真嫁到甘涼城,背井離鄉(xiāng)的不說,冬日想吃口青菜都沒有。那些世家娘子,如何受得?” “素日里看你冷心冷肺的,想的倒是深遠,你說的我何嘗不知?自你二嫂生下了阿良與阿謙,回了帝京。這些年,也從不過問漠北的后宅,竟是一點都不擔心??墒替仓皇鞘替T了,不說這些了,婚姻大事自是媒妁之言,像我這般,也沒甚不好?!?/br> “仲兄說什么酸話?二嫂與母親同樣出身帝京陳氏,家世一等一的好,還能怕那些侍妾翻出花來?兩個侄兒,總不好像我們在漠北長大,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br> “我怎會不知道他們在帝京比在這里好,可……你二嫂若愿意帶著他們留下,我又怎會不用心教導自己的孩子?庶子……你們的日子如何艱難,這些年仲兄都看在眼里,如何敢要侍婢所生之子?母親雖是為了你好,但你若在這燕平或是甘涼城有了心儀之人,也未嘗不可。你若不好說,仲兄替你做主便是!” 謝放大笑:“仲兄先將此事回了母親,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若真有心儀之人,必定第一個告訴仲兄,否則我還真找不到做主的人?!?/br> “呵,誰能想到甘涼城的冷面將軍,在兄長這兒竟是做些沒臉沒皮的事?你自己說說,這些年我?guī)湍慊亓硕嗌俅瘟??罷了,最后一次!下次母親再問此事,我定撒手不管?!敝x逸淺淺一笑,再次蹙起眉頭,“前些日,你說柔然有所異動,最近可有查明?” “這幾日,頗是平靜,可眼看著秋收不過還有月余的光景,越是平靜我越是惴惴不安。若這一次真有異動,只怕不會是小打小鬧。五年前的那次大旱,至今仍讓人記憶猶新,這次甘涼城以北,旱情有過之而無不及。仲兄選完備軍,還是早些離開的好?!?/br> 謝逸道:“雖要防范柔然,但父親的囑咐,更是重中之重。漠北雖是根基所在,但與帝京也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無論如何都要先謹防帝京有變,柔然的小打小鬧也先放一放,且到時領(lǐng)兵校尉以及兵勇,一定得是我們謝家軍出身才好?!?/br> 謝放鄭重的點了點頭:“仲兄放心,我曉得輕重,所有委以重任者,必先讓仲兄過目?!?/br> 謝逸看了眼月色,長嘆一聲:“如此最好。阿燃那小子,是打定主意不回來了,這是讓我派人去軍營里將人抓回來嗎?這股怕娶親的勁,不知像了誰!也不想想,這些年我連你都如此放任,何況是他。不過說起來,咱們的侄兒都要定親了,只怕母親也不會容你們多久了。” 謝放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放下酒盅,正色道:“噢?阿玦也定下親事了?誰家的姑娘?日子定在了何時?” 謝逸不以為然:“說是正在相看,左右不過帝京那幾家的嫡女,還有別的選擇不成?既然母親已說快要定了,只怕人選早已定。這親事還有父親的意思,到時咱們只要準備好賀禮,一起捎回去是了?!?/br> “日子過得可真快啊,當初還是個小豆丁,轉(zhuǎn)眼也開始議親了。他那樣的脾氣,必要找個溫順的,以前母親有意為她迎娶賀氏嫡長女……不知如今可有改了主意?” 謝逸冷笑一聲,不屑道:“呵!說什么賀氏嫡長女,那樣的娘子怎么配進我謝家門?!如今陛下尚在,怎么都好說,若是太子登基,誰知道會有何等的下場!” 謝放不自主的皺起的眉頭:“仲兄此話從何說起?” 謝逸捏了捏眉心:“不過是些宮闈中的齷齪,素日里你從不屑這些事,今日倒是奇了,怎么會主動問了起來?” 謝放抿了口酒水,漫不經(jīng)心道:“阿玦脾氣倔強,親事若得他喜歡,自然萬般都好,若是不喜歡,只怕家里又該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了?!?/br> “四弟想岔了,生在咱們這樣的家里,素日里小打小鬧的折騰,倒也無傷大雅,但若是婚姻大事還要折騰不休,只怕父親母親都不容他。這樣的家,看似風光無限,榮華富貴甚不輸?shù)弁跫?,可該承擔的也更多?!?/br> “有時候我甚慕你……你比大兄仲兄都自由,領(lǐng)兵從武也是你喜歡的事。大兄性格爽利,又何嘗喜歡帝京的那些勾心斗角?他與大嫂這些年……總之,罷了?!?/br> “燕綏能有今日,多虧了大兄仲兄的照料。這些年,若沒有仲兄的處處維護,也沒有燕綏的今日!”謝放端起酒盅,恭敬的說完,仰頭飲盡。 謝逸雙眸透著笑意:“你我親兄弟,何須如此?我不護你,又能護誰?罷了,你明日派人將阿燃也找回來,許久不見了,甚想得慌?!?/br> 第53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4) 月輝如水,風輕云淡。 精致的花圃中,花香浮動,蟲鳴陣陣,頗有歲月悠悠,寧靜致遠的安然。 裴達悄無聲息的進了花亭,拿起了桌上的酒壺,揣在了懷中:“娘子勞累了一日,還不去睡?” 明熙把玩著手中的酒盅,笑了起來:“我是躺了一日,你才是勞累了一日,裴叔怎么不去睡?” 裴達責怪道:“我睡了一覺,聽見院中還有聲響,娘子的傷勢未曾大好,怎能飲酒?” “這點傷早好了,要不是你不許下地走路,我都能繞著甘涼城跑一圈了。自來了甘涼城,我何曾飲過酒?偶爾喝一口米酒,你還要念叨,日子不好過??!” “倒也是,自打來了甘涼城后,娘子總算將酗酒的毛病改掉了,人也快活了不少。如今咱們自由自在,又不缺吃喝,在家過安生的日子不好嗎?非要去邊營做些打打殺殺的活計,若被人知道了,以后回了帝京還怎么好找人家?” 明熙低低的笑出聲來:“說得好像現(xiàn)在好找人家一樣,也不瞧瞧你家娘子都聲名狼籍成什么樣子了,又這個歲數(shù)了,不管在哪里都不好找人家了。你也別一心一意的只想著把我嫁出去,既然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好,那咱們就這樣過一輩子豈不是更好?不用算計籌謀,不用惦記打算,無拘無束,悠悠哉哉?!?/br> 裴達憂心忡忡的開口道:“娘子未至雙十,正是好年華,怎么能有這般的想法。當初說好來漠北散心的,住個一年半載回去??赡镒泳惯B招呼都不打的應征入伍,軍營哪里是娘子住的地方?我當時想勸,可看著娘子在軍營里竟比在家里還開心,只當讓娘子舒心幾日。漠北離帝京千里之遙,總也不會有人知道此事。但是,此番遇襲竟是要真刀真槍的去打仗,這哪里是娘子能做的事?” “那我該做什么?做個雍容華貴、品茗賞花、無憂無慮的世家女?在帝京時都做不到,況且此時此地?若心不平靜,這世上哪有真正的樂土?現(xiàn)在所做的都是我喜歡的,這天下雖是兒郎的,可我被大雍錦衣玉食的供養(yǎng)數(shù)年,為何不能給給百姓出一份力呢?” “這個自然,咱們以前也不知甘涼城竟是窮困至此。這一路所見,奴婢心有戚戚,娘子匿名鋪路造橋,初一十五舍粥舍糧,奴婢樂見其成。雖說大部分的錢財?shù)仄踹€都留在了帝京,但我們帶出來的這些也足夠了……” “可從軍當兵卻不一樣,也是奴婢愚鈍無知,只知道咱們大雍和南梁偶有摩擦,不曾想過柔然交界竟也會有戰(zhàn)事。若娘子和謝七郎不好明說,那咱們就連夜離開,去別處,當初做好的路引還有兩份,娘子再選個地方就是。” “裴叔,咱們可是說好了,出了帝京就沒有什么奴婢和賀娘子了,你是我的管家不錯,但也是我的叔父。若你心疼那些留在帝京的地契錢財,等以后有了機會,再派人拿回來就是了。若你當真心疼我,就不該勸我離開,迎戰(zhàn)沙場,如何逍遙快活,也就第一箭有些艱難,如今我可一點都不怕。” “打打殺殺能有什么好?娘子又是何必?若您心里還惦記著殿下,我們回去就是了!不管是爭還是搶,總能在殿下身邊掙的一席之地。若你當真喜歡軍營,喜歡甘涼城,也可以做些文職,又何必非要做身先士卒的事?” 明熙放下了手中的酒盅,低低的笑了起來,眼中卻毫無笑意:“呵!裴叔莫要看輕了我,若想在他身邊得一席之地,乃輕而易舉的事。他心里到底有沒有我,難道我會一點都感覺不出來嗎?可我不屑!如果不能得到全部,全部的人,全部的感情,我寧愿一點都不要!” “他需要依附姻親才能一步步的走回去,他心中也還有放不下的人,我們便永遠不可能在一起。我不會與別的娘子分享夫君,也不允許他因為外在的因素同我在一起。既然已經(jīng)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不如相忘江湖,一世再也不見。如施舍般的感情與給予,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低賤?!?/br> 裴達輕嘆:“女子本就不像男兒那般剛強堅韌,這世間對待女子也沒有那么寬容,休說殿下……即便是普通的郎君,誰又能做到這些?世家的娘子,自小學的都是主持中饋,管理后宅,侍奉公婆夫君,女紅廚藝還是其次,但大婦的風范卻也不能丟,嫁人……也非是只嫁給了這個人,結(jié)得是兩姓之好,必牢不可破。” 明熙側(cè)目,笑了起來:“東晉瑯琊王氏可謂權(quán)勢滔天,甚至有‘不以王為皇后,必以王為宰相’的說法,且沿襲至今。當初王氏七子迎娶表妹郗氏,可謂天作之合。因為那時郗氏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絲毫不遜王氏,可不過短短十多年,郗氏父兄相繼壯年去世,郗氏家道中落。王氏七子沒多久便與郗氏和離,迎娶當朝公主。” 裴達道:“娘子不要想岔了,王氏那樣沒道義的人家畢竟是少數(shù),這般的欺凌孤兒寡母早晚會得報應的,咱們嫁人不圖高門大戶去,只要郎君人品好,哪怕門第低一些,也是沒甚關(guān)系的,娘子有嫁妝,不舒心了就出來單過……” “裴叔不要想岔了才是,如今雖是改朝換代,但王氏有了這份審時度勢,亦然能站在巔峰之上,俯視眾生。你看如今大雍的丞相是誰?未來的皇后又是誰?這些東西,都是世家數(shù)代的積累,豈是一朝一夕能支離破碎的?高門大戶也好,寒門庶族也好,一心向上爬,又能好到哪里去?且我這般的名聲,若論嫁娶,哪個會是一心一意的奔著我這個人來的?” 裴達蹙眉:“娘子無須這般悲觀,不是沒有好郎君,只是咱們還不曾遇見罷了。” “裴叔不必再勸,姻緣天定。我在營地,開始也不曾認真,可這幾番的戰(zhàn)事打下來,逐漸讓我明白了許多,忘記了本身的優(yōu)越與矜持,也忘了許多的煩惱憂愁,桎梏整顆心的人和事?!泵魑趺虼揭恍?,娓娓道,“此番那些倒在我身側(cè)的同袍,許多我都不認識,也叫不上名字來,是他們讓我明白這世上,除了生死情愛,還有許多許多更有意義的付出與不悔。我們在帝京里的理所當然,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都是這些曾經(jīng)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人,拿命換來的?!?/br> 裴達蹙眉望向明熙,輕聲道:“人人生而不同,他們有他們的活法,娘子有娘子的路走。我知道娘子自小就一副古道熱腸,可上了戰(zhàn)場,刀劍無眼,即便不求富貴榮華,總該過安安生生的日子……” “裴叔!我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很好,比帝京的十幾年里都要好!不管將來結(jié)果如何,都是我想要的,心甘情愿的!你可明白?”明熙驟然起身,側(cè)目望向裴達。 裴達與明熙對視了片刻,那雙有些疲憊的眼眸,閃過些許憂郁,許久許久,抿了抿唇,勉強笑了笑:“懂,我都懂,娘子若覺得好,怎樣都好?!?/br> 溫溫和和的一句話,和有些虛弱的笑容,戳破了明熙滿心的壯志豪情。那鬢角的銀絲在不明亮的光線,竟說不出的刺眼。轉(zhuǎn)眼就是十幾年了,仿佛不久之前,還是如此年輕的人,一時間竟蒼老成如此的模樣了。 明熙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慢慢的紅了眼,許久,才壓住了淚意,溫聲道:“裴叔莫要擔憂,當初我還是個小卒子尚不曾沖鋒陷陣,如今好歹還是個百夫長,又與謝燃有些交情,那些危險的事,怎么也輪不到我的?!?/br> 帝京的七月下旬,雖有些涼意,白日里依然悶熱,蟬鳴陣陣,擾人清夢。 卯時,太極殿忙碌了起來。榮貴妃得了恩旨,特許今日回府探親,內(nèi)宮中早早忙碌了起來,這番大的陣勢,自然也影響到了太極殿。 正是休沐,不用上朝,奏章與簡報自去歲臘月交予太子批復后,再不曾收回來,如今泰寧帝能看到的,大多都是太子批復過后的折子。過了年節(jié)后,身體一日好過一日,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可再也沒有泰寧帝明白,想要回到從前,何其艱難。 如今也只有在太極殿里,沒有掣肘,后宮之中仍有榮貴妃作威作福,朝堂上□□已成了眾人攀附的大勢,唯那些當初從王府帶出來的老臣,因參與了當初的奪位,不得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堅持著原本的立場。這樣的日子,沒有半刻能喘息放松的地方,前朝也好后宮也罷,需時時謹慎的防備那些心懷叵測的人。 六福躬身小聲道:“陛下是在院中小亭用膳,還是殿中?” 泰寧帝半仰著頭,閉了閉眼眸,長出了一口氣,輕聲道:“最近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