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寧帝淺淺笑道：“好歹比你大五六歲，難道還同你一起玩泥巴不成?！?/br>
    明熙笑道：“雖不會陪我玩泥巴，可高鉞那時待我也是極好的，但凡得了出宮門打獵或是游玩的機會，都會求皇后娘娘的恩典，帶我一同前去。那時我鬧著習(xí)武，娘娘覺不妥，只有他偷偷教我。

    “每次沐休回來，都拿些宮外的新奇玩物送給娘娘和我。娘娘也是極喜歡他的，因此他才入了先帝的眼，小小年紀(jì)就得了不錯的職位?！?/br>
    泰寧帝目光微閃，挑眉道：“據(jù)朕所知，你每次見他都跟烏雞眼一樣，只恨不得去咬他一口?！?/br>
    明熙笑了一聲：“我自然知道他對我好，不然為何每次一有人欺負(fù)我，我第一個能想到給我出氣的人也是他?！?/br>
    明熙側(cè)目想了片刻，又道：“可他有了差事以后很少進(jìn)宮，我以為他對我好，只是為了討好娘娘。那會多少人都笑話我有眼無珠……他又每次見我都是皺著眉頭發(fā)脾氣，皺起眉頭，百般嫌棄。老說若非答應(yīng)母親照顧我，根本不會理我！”

    泰寧帝大笑了起來：“高鉞哪有那么多彎彎腸子，他要是知道你為何生氣，也就不是高鉞了！不過，以你心思，也想不到他會利用你接近中宮吧?！?/br>
    明熙咬牙道：“韓耀時常罵我是個有眼無珠的蠢貨！”

    泰寧帝道：“傻呀，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明熙輕哼：“韓耀說高鉞咬人的狗不會叫，我還將他狠狠抽了一頓。可他一個人那么說也就算了，周圍好多人都那么說，他不但不解釋，每次都只會兇我，彼此逐漸疏遠(yuǎn)。久而久之，我自然要信……”

    泰寧帝眼神越發(fā)的柔和：“怎么，看你這會心情又好了？前日來看我，臉拉那么長，不知道的還以為朕欠了你多少金呢。”

    明熙一點都覺得不好笑：“我?guī)兹涨氨蝗司芙^了，又被賀家人擺了一道，今天因陛下的擅作主張，又被人拒絕了一次！放誰身上心情會好？都怪陛下！我以后如何見人？！”

    泰寧帝忙道：“知道這事的人也不多，朕總也是為了你好?！?/br>
    泰寧帝沉默了片刻又道：“你這樣的性子，哪里適合去什么翠微山。只要沾上這宮內(nèi)宮外的那群人，都算不得什么好事。太子之位，帝王之尊，總也是金玉其外，算不上好出路。”

    “陛下做了暗渡陳倉的事，自然要那么說。若非高鉞說，我還不知道陛下已為皇甫策物色太子妃了。當(dāng)初我可還是求了陛下的，陛下不答應(yīng)便算了，又暗中做了這么多落井下石的事?！?/br>
    泰寧帝多少有些心虛：“你這小娘子不識好歹，再好的脾性再和善的人，將來登上了高位，還不是雙敝履？那些人要搶，就隨他們搶，能抽身，是好事?！?/br>
    明熙道：“陛下怎么知道我不想搶？還不是陛下有心阻了我的去路，若他是敝履，那陛下又算什么……”

    泰寧帝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朕自登基后，后宮再未進(jìn)新人?！?/br>
    明熙頜首挑眉道：“以前王府里的舊人都還新著，宮中婢女無數(shù)……陛下又何愁沒有新人?！?/br>
    今日之事，實不該先斬后奏，高鉞雖不知明熙在此，但說到底算是又堵了一條路。泰寧帝深覺太過心急，不管高鉞出于真心假意，或是別的緣故如是說，定然也有當(dāng)著自己不能說的的緣故，才將婚事撇的如此清楚。若當(dāng)初與明熙好好商量一番，讓高鉞與明熙兩人單獨說說，到時再保媒，也許不會出現(xiàn)這般斷然拒絕的場面了。

    泰寧帝輕聲道：“若太子對你有心，朕也無意做那棒打鴛鴦的人。你該明白，若他顧忌你半分，也不會走得如此干脆。但凡他肯到這里，為你求一道旨意，朕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給這如日中天的太子幾分薄面?！?/br>
    泰寧帝沉默了片刻，又道：“太子選妃之事，他一早知情，并未質(zhì)疑和不喜?！?/br>
    明熙半垂著眼眸，淡淡的開口道：“該是如此?！?/br>
    泰寧帝輕聲道：“朕這里還有其他的人選，近日會斟酌一番，自不會虧待你的。”

    明熙沉默了好半晌，抿唇道：“這種事也沒有強求的，陛下還在養(yǎng)病，不可如此勞心。”

    泰寧帝道：“你乃賀家人，婚事本該有父母做主，但此番翠微山之行前，朕已讓人捎了口信，讓賀家人帶你同去翠微山，誰知他們竟會獨獨撇下了你。”

    泰寧帝長出了一口氣，雖有不忍，還是繼續(xù)開口道：“甄選太子妃之事，雖不曾刻意通知你，但有適齡娘子的人家，都是提前打了招呼的，賀家?guī)チ四銉蓚€年齡適當(dāng)?shù)膍eimei，想必，也是有了考量?！?/br>
    明熙如何聽不出話中的意思，可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早已引不起心緒上多大的起伏。

    這世上各有各人的計算，總沒有那么多全心全意。再者，泰寧帝所說，是明熙早就預(yù)料到的事了，當(dāng)真說不出生氣。

    明熙笑了笑：“姻緣天定，若是有緣，怎么都會在一起，若是無緣，湊到一起，將來也是要分開。不說此時太子正是風(fēng)光無限，以我往日的名聲與所作所為。陛下手中的名單，想必也是您一廂情愿為多?！?/br>
    泰寧帝怔了怔：“只因如此朕才心急，如今朕還活著，那些人即便多想，總要顧忌些朕的面子，若有一日太子掌權(quán)，怕你的親事……會更艱難?！?/br>
    明熙抬眸：“陛下身體大好，根本不必如此憂心。再者，也非只有嫁人一條路可走……陛下這一著急，倒顯得我嫁不出一般，多少娘子雙十年華，照樣不愁人家的?！?/br>
    泰寧帝蹙眉道：“話雖如此，但再過幾年，若想……”

    明熙很是不以為然：“最近我打算去安定城住上幾日，若無意外，明日便動身了。”

    明熙見泰寧帝露出吃驚的表情，輕聲道：“安定城外有座莊園，是當(dāng)年生辰時娘娘送的，聽聞打理的不錯。眼看著陛下身體已是大好，我也放心了許多。帝京的風(fēng)景看來看去，不過那幾處，趁著還自由，總該出去走走?！?/br>
    安定城離京城百里，山水環(huán)繞，因是帝京的門戶，有重兵把守，最是安全不過了。城外幾處山脈，處處風(fēng)景如畫，百駝嶺景色當(dāng)?shù)蒙峡?，山上的桃花寺始建于前朝大同年紀(jì)，已好幾百年了，頗為靈驗。

    四月左右，山寺后面有大片的花海時，整個駝嶺光各色花類有上百種，四月到五月繁盛至極，當(dāng)讓你忘憂。每年此時，也有許多帝京的顯貴的家眷，前去住上月余或是干脆過了夏日再回帝京。

    泰寧帝思索了片刻：“安定城離帝京也不遠(yuǎn)，你可以多住些時日，散散心也好?！?/br>
    明熙臉上終是露出幾分真意的笑容：“陛下春秋鼎盛，以后的日子還長著，總該先養(yǎng)好身體?！?/br>
    泰寧帝輕舒了一口氣：“怕也只有你會那么想……”

    第42章   第二章：朱顏那有年年好（14）

    山中的冬夜，比帝京城內(nèi)要冷了許多。夜半時分，留政院花園內(nèi)的小書房燈火通明。

    幾日前，榮貴妃一干人等到了行苑，冷清的行苑熱鬧了起來。翠微山建在山中，雖占地廣闊，但與大雍宮相比，實然小了不少。

    從太~~祖到先帝，每次到翠微山行苑，只會帶上皇后與三兩個嬪妃，不曾想榮貴妃此次出行，竟是將大半個后宮帶出來。雖只有四百個禁軍護(hù)送，但光嬪妃便來了二十多人。一時間，別苑內(nèi)住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B本該空置的含元殿，也住上了嬪妃。

    太極殿的掌印宦官也來了，帶著積壓了四個月的邸報與奏折，及太子監(jiān)國的口諭。

    皇甫策從未想到，能如此快速的接手朝中之事。因近三年不曾接觸外界，翻開邸報與奏折時，總有些無所適從感。自昨日起，韓耀也留在了留政院，兩人一同整理奏折與邸報。

    整整一日的忙碌，夜半山中再次飄去雪來。坐在桌前半宿的兩人，終是忍不住披上了大氅，到院中活動活動。在沒有明月星辰的夜里，身后雖跟著許多人，小花園內(nèi)雖掛滿了燈盞，不知為何總也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八角亭里，皇甫策將藏在袖中的檀木盒遞給了韓耀：“看看，可喜歡?！?/br>
    盒內(nèi)是一對晶瑩剔透的和田玉佩，韓耀似是很喜歡，把玩了半晌：“今日既非我生辰，又非年節(jié)，殿下何須送出如此貴重的物件？”

    皇甫策抿唇一笑：“你大婚時，孤無暇多顧，尚未送去賀禮。如今新婚燕爾，又將你留在行苑。不顧你的感受，也要顧及你那夫人的心情?！?/br>
    韓耀笑了一聲，意興闌珊的將玉佩放入了盒上：“殿下總那么有心，那就替內(nèi)子收下了。”

    皇甫策道：“聞你為求娶慕容氏廢了不少心思，著實讓人吃驚?！?/br>
    韓耀不以為然道：“殿下往日里可不會打聽這些事?！?/br>
    皇甫策道：“你與慕容氏的婚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賀明熙好幾次，在孤面前叨嘮你們清明偶遇，巧拾錦帕的事。

    ”皇甫策說至此，看向韓耀，抿唇笑道：“你自小一心埋頭苦讀，除了光耀門楣萬事不盡心，得知你有了心儀之人，孤也替你高興?！?/br>
    韓耀嗤之以鼻：“殿下少聽那些胡言論語，這都是沒有的事，賀明熙自小就是個蠢貨，別人說豬能爬樹，她都能驚奇上好幾日?！?/br>
    皇甫策笑了一聲：“說來也怪，你們當(dāng)初也算親近，后來你突然就變了……卻不知為何總也和她有所爭執(zhí)?！?/br>
    韓耀笑瞇瞇道：“這就冤枉大了，小可自來以殿下馬首是瞻，對殿下最是親近了?！?/br>
    皇甫策卻不曾笑：“以往總也不懂你為何如此努力，也不明白你為何對人如此戒備。經(jīng)歷了這許多也知道了你的固執(zhí)與不易。你當(dāng)初要成親時，我心甚慰，為你找到相守一生的人欣喜。”

    韓耀嗤笑道：“殿下經(jīng)歷了許多，還能保有當(dāng)初良善和純摯，當(dāng)真讓人自慚形愧?！?/br>
    皇甫策微怔了怔：“你與慕容氏的事，真是謠傳不成？”

    韓耀笑了一聲：“殿下幼年與王二娘子相識，兩人相互欽慕直至今日。經(jīng)歷了許多的波折，也能得圓滿的結(jié)果，這才是讓人羨慕的事?！?/br>
    皇甫策側(cè)目，微微蹙眉：“為何說起這些？”

    韓耀笑道：“王氏累世的門閥，在先帝或太~~~祖時，殿下想要迎娶王家嫡女，尚不大可能。可今時今日，王家不但愿意站在殿下身后，更愿意將嫡女嫁到宮中。這世間有幾人，像殿下這般幸運。相識相戀，能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韓耀側(cè)目望向皇甫策，輕聲道：“殿下將來要娶的人，是心儀之人，也是對自己有用之人，這才最讓人羨慕?！?/br>
    皇甫策蹙眉道：“慕容氏竟不是你心悅……韓家雖門楣有限，也不用你如此委屈自己?！?/br>
    皇甫策想起了慕容芙驕縱狠毒的風(fēng)評，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為何非要如此？若無心儀的人尚好說，假若一日，你遇見了可心之人，慕容芙那般的性情，如何容得下？”

    韓耀淡淡笑道：“有得必有失，又不是讓殿下來做這些，您何必如此難受？人生在世哪里都是一帆風(fēng)順，總該有些選擇和犧牲。大雍雖不像南梁那般注重出身，但朝中寒門誰家不是鄉(xiāng)紳大族，最不濟(jì)也是富家翁。哪個也不像我家這種？當(dāng)真南梁北朝的獨一份，躋身朝廷尚且如此艱難，若想讓子孫后代徹底站穩(wěn)腳跟，再沒有比姻親更重要了。”

    皇甫策低聲道：“韓家時至今日還不算站穩(wěn)嗎？那是要伴你一生的人，今時今日你雖有耐心繼續(xù)哄自己和她，不過是還有所圖?？扇粲幸蝗眨阍贌o所圖，又當(dāng)如何？”

    韓耀逐漸收斂了笑意：“殿下，我方才說過了，世上的事總也公平，想得到就得先失去。殿下也說我現(xiàn)在對慕容家有所圖，才謙讓至此。若有一日，我用不到慕容家了，又有何懼？現(xiàn)在說后悔許是有點早，可最少我至今不曾后悔?！?/br>
    皇甫策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心中當(dāng)真沒有心儀之人嗎？若非真心，對一個人忍讓如此的，難道當(dāng)真就不委屈……”

    “殿下！”韓耀豁然打斷了皇甫策的話，“殿下的性情還是這般的純摯溫和，這對周圍的人雖是好事，但也不算是好事。殿下若一直如此，今后大家的路，都不會太好走，成大事當(dāng)不拘小節(jié)?！?/br>
    皇甫策蹙眉道：“當(dāng)初孤若知道，你是……”

    韓耀輕笑了一聲：“殿下自身難保時知道這些，又能做些什么呢？莫說今時今日是我做出這般的選擇，就算殿下此時心儀之人不是二娘子，可還有別的選擇？殿下想要一意孤行，那些站在殿下身后的人，那些竭盡全力，幫殿下走出困境的人，可會同意讓殿下舍棄王二娘子？”

    “殿下身份尊貴，可和臣也沒有什么不同。面前只有一條路，無可選擇，要么登頂，要么粉身碎骨。是以，臣才說殿下是個幸運的人?！?/br>
    皇甫策怔愣原地，許久許久：“你說得對，孤和你都是沒有選擇的人?！?/br>
    韓耀正色道：“我雖不知殿下是如何想的，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沒用。當(dāng)初既選擇從闌珊居里走出去，無論如何，也要一直走下去，不能回頭，不許有半分悔意。”

    作者有話要說：

    才出小黑屋。。。。。

    第43章   第二章：朱顏那有年年好（15）

    一連數(shù)日的大雪，整座帝京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的望不到盡頭。

    清晨時分，一匹白馬疾馳而來，停在闌珊居的門外，高鉞身著銀色鎧甲從馬上跳了下來，正在門口過著行禮車的裴達(dá)，匆匆迎了過去。兩人一路無語，快步朝后院走去。

    晨光正好，西苑的梅花覆蓋在銀白中，在陽光下散發(fā)著瑩瑩的光澤，滿園的冬色似乎也要消融在景色里了。

    高鉞走到院門口時停住，好半晌解開了身上披風(fēng)，遞給了裴達(dá)：“為何行程如此匆忙？”

    裴達(dá)一路追著高鉞過來，話都來不及開口，此時還在喘息：“也不算匆忙，上個月娘子就想著出去了，不過是翠微山之行急了些，先送走了殿下，這才又張羅起來的，只是稟告陛下晚了些?！?/br>
    高鉞緊繃著嘴唇：“怎不見有人對我說一聲？”

    裴達(dá)的笑意僵硬了片刻：“高將軍貴人事忙，這點小事怎好專門麻煩將軍一場。”

    自泰寧帝登基，明熙出宮后雖是隱瞞了太子的行蹤，但若有些許解決不了的事，賀家不管，裴達(dá)會將事給高鉞說上一說。尤是近來，高鉞得知太子在東苑后，闌珊居但凡有點風(fēng)吹草動，裴達(dá)都會將些許消息送給高鉞。此時，說出這句話來，顯得十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