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秦牧的眸光直直地鎖定了他:“大人謬贊?!?/br> 武使被秦牧的目光盯得很是不適,只得強行轉(zhuǎn)移話題:“秦家主,我剛才看到漁陽半面山巒有崩毀之象。我問你,龍脈可有損失?” 見武使只關(guān)心龍脈安危,秦牧的神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龍脈無損。但我漁陽子弟傷有七百,亡有二百,敢問大人,關(guān)于撫恤之事,仙界可有何安排?” 武使聽到這數(shù)字,立即露出了痛惜的神情:“為保龍脈,秦家真是鞠躬盡瘁。我定會把這事情回報上界,上界也定會嘉賞秦家主?!?/br> 秦牧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隱隱燃起了暗火,字字咬得清晰狠厲:“回大人,秦牧并非要為自己邀功討賞!秦氏弟子為護漁陽……” 他的話卻被武使打斷了:“好好好,我也會一并上報?!彼p描淡寫地揮揮手,露出一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秦家主,素來聽聞你性情剛毅,但也忒不知變通了些。仙界最近正忙于處理吞天之象所制造的災禍,很有可能照看不到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你也不必這般步步緊逼吧?” 這話句末語調(diào)微微上揚,已經(jīng)有了詰問的不滿意味,似乎秦牧的提議為仙界造成了多大的困擾似的。 秦牧因為切齒咬牙,腮部鼓起了一條輪廓清晰的rou棱。 但好在他還是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見秦牧陷入沉默,不再那么字字刀鋒,武使也緩和了口氣,道:“秦家主,我需得提醒你一句,這件事你本是有功的,不要太過肆無忌憚,居功自傲,惹得上界不滿。” 秦牧的指骨咔嚓響了一聲。 跪在一邊的薄山子見勢不妙,立即替秦牧深拜稽首:“上使說的是?!?/br> 武使挑一挑唇,不再看秦牧,自顧自笑道:“說起來,秦家主,比起博陵展氏你們已經(jīng)好上許多了。龍脈一旦被魔道得到,便會被其利用。展氏大公子竟不曉大義,棄龍脈于不顧,一心只顧著他的胞弟生死,等同于叛離仙界,于魔道為伍……”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原本被層層靈力封印起來的正殿大門,竟然紙箱板似的被人刷地一聲徒手撕了開來。 江循自那缺口后現(xiàn)出身影來,雙手扶在被撕裂的陣界邊緣,直盯著那武使,冷笑一聲:“你說誰和魔道為伍?” 待薄山子看清來者何人,他差點厥過去,急忙看向了秦牧,又滿懷擔憂地看向了武使。 好在那武使根本不認識江循,他霍然站起身來,指著江循問秦牧道:“這是何人?膽敢在外偷聽?” 秦牧并不驚訝。 對他而言,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保護江循,但如果江循愿意主動現(xiàn)身和仙界對抗,他也愿意做他的后盾。 于是,他抬起頭來,朗聲答道:“他是我摯友?!?/br> 武使沒想到秦牧會如此作答,驚駭?shù)氐纱罅搜劬?,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指摘了。 在他呆愣之時,江循抱臂靠在了親手撕裂的門沿上,抬手搔了搔側(cè)臉:“仙界的人,是不是都特別喜歡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那一套?” 一夜過去,江循換了身衣服,是最普通舒適的棉麻布衫,裝束看起來比起秦家的下級弟子還不如。 看清了只作平民打扮的江循,武使根本不欲和他多費唇舌,直接下令:“滾出去!” 江循挑眉,連腰間別著的陰陽都懶得打開,舉起右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作槍狀,對準了那武使的面門。 武使根本探查不出江循身上有任何靈力的流動痕跡,看到江循的動作,便不以為意地嗤笑道:“宵小之徒,雕蟲小技耳!你欲如何?我讓你三招便是?!?/br> 不過是一個狂妄悖逆的晚生后輩罷了,居然敢這般放肆? 江循歪歪腦袋,把手指往上一揚,口中配以“啪”的一響。 武使還沒來得及嘲笑江循這樣小家子氣的動作,面上就遭了一記莫名重擊,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而去,整個人直挺挺砸到了正殿壁上,蜘蛛網(wǎng)似的裂紋在繪龍描鳳的墻壁上蔓延開來。 被拍入墻內(nèi)半個身位的武使一口血直噴了出來,眼前一片天旋地轉(zhuǎn)的銀星,待他回過神,想要從墻內(nèi)掙扎出來,卻發(fā)現(xiàn)那些裂紋似乎活了過來,真的如蛛網(wǎng)一般充滿了黏性,把他死死困在其間,動彈不得。 江循走前幾步,活動了一番手指,盯著那滿臉兢懼的武使,笑道:“……第一招?!?/br> 武使再也不敢小瞧江循,猛地攥起拳,一記渾厚的靈力朝江循橫掃而來,滿室器具都像是被這力量所懾,簌簌抖動不停。 江循卻靜如止水,連頭發(fā)都沒有被吹動一下,迎著那股力量便坦然走了上去。 接觸到江循身體的瞬間,那股靈力就像是遇上了洪水猛獸,連欺身過去都不敢,驟然反彈,直挺挺地撞回到了武使的身上! 他一個不察,嘴角又淅淅瀝瀝地流出鮮血來。 在武使和薄山子駭然的目光注視下,江循又往前行了兩步,平靜道:“這算第二招。” 第121章 揚眉(二) 武使口腔內(nèi)血氣翻涌, 掙扎不得, 言語不得, 體內(nèi)更是靈氣翻涌波動不休。他咽下好幾口血,才勉強護住了心脈。 期間,他的目光不斷在江循和秦牧間逡巡, 既恨且懼,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戰(zhàn)栗。 薄山子在一邊已是唬得面無人色,秦牧卻沒有半分要阻攔的意思, 只沉默地后退幾步, 站在了江循身后。 見此情此景,武使的面皮鐵青, 后背騰騰地生出涼意來。 他雖說沒親眼見過江循,卻也有耳聞, 昔年,銜蟬奴于人間復生, 卻再無神性,仗著自身靈力,殺害秦氏獨子, 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橫行多年竟然沒有一人發(fā)現(xiàn),但天網(wǎng)恢恢,其身份終于敗露,但此人仍不知悔改,遁入民間, 妄想逃過天懲。仙界為除去這一害,便委令玉氏家主玉觀清動用釋迦法陣,終于將妖邪封印。 此后的情節(jié)卻峰回路轉(zhuǎn),秦氏獨子秦牧突然改頭換面,重返秦氏,言稱昔日皆為誤會,江循與他本是摯友。但是江循既已身死,仙界也沒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只能洗脫其殺害秦氏獨子的罪名,予以安葬。 這名武使并不知道仙界封印銜蟬奴的內(nèi)情,所知道的也就是這些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 而眼前的人,被秦牧稱為“摯友”,又有這般強悍如山海般的靈力,給了他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他好容易穩(wěn)住了心神,開口顫聲問:“你……你究竟是何人?” 江循很是浪蕩地答:“你爸爸?!?/br> 武使勃然大怒:“……你放肆?。?!” 江循一想也覺得自己不大對,萬一這武使是個有氣節(jié)的,被自己這樣吊打加羞辱,悲憤過度,不管是咬舌還是腦溢血猝死,都怪麻煩的。于是他再懶得和他多碎嘴,走近兩步,道:“仙界要求各仙派護住各自的龍脈,不為魔道所劫。那敢問武使大人,如果各家仙派遭到魔道侵襲,是不是要全派盡滅以保龍脈,才對得起貴仙界?貴仙界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這問題尖銳至極,武使竟不知從何辯解,后背冷汗涔涔,只直著脖子嚷:“無禮!快些放開我!秦家主!秦牧!這是漁陽地界,你膽敢縱人對仙界使臣不敬!” 江循一步迫近,提高聲調(diào),語速加快。 “……若是各仙派為保全自身,留蓄力量,在你們看來便是自私自利,是與魔道為伍!可是這樣?” “若是各仙派為守戍龍脈,全派盡滅,你們就輕描淡寫說一聲,仙界忙碌,無暇處理這些小事,龍脈才是最要緊的??墒沁@樣?!” “你們究竟想干什么?想置身事外多久?各仙派不是你們的盔甲!不是你們的擋箭牌!三年前你們殺了唯一能對付吞天之象的人,只是為了你們的仙位不失,現(xiàn)在吞天之象被魔道復生,我問你,你們的應對之策呢?!” 江循面上再無半分笑影,神色凌厲,目光中火花迸濺。 三年前,他猜到仙界會對自己的身份有所忌憚,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會這樣實施攘外安內(nèi)之策,非要把自己推入死地不可。 對了錯了,正道邪道,全憑他們一張嘴判定。每一世的江循,恐怕都是直到死才明白,那致命的一刀竟是從自己背后捅出來的。 ……一百多世了。 一百多世以來,他幾乎每次都死在仙界手里,死在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手里。 那么,江循再生之后,又何須再和他們虛與委蛇! 怒氣化為一圈圈赤紅的波紋,使得江循周身靈光盛起,直沖武使而去。那武使只覺心口逐漸窒悶,瞳孔刺痛,一浪三疊的壓迫感從心臟蔓延到大腦,再沿著血液回流到指尖,肋骨更是被重壓壓得咯吱作響,似乎下一秒就會盡數(shù)折斷在胸腔之內(nèi),刺入他的五臟六腑。 在他瀕臨失禁前,江循心緒總算穩(wěn)定了下來,果斷地收回了那肆意流淌的半神之力。 武使的眼珠都要暴凸出來,終于得了一口新鮮空氣,貪婪一吸,頓時劇烈嗆咳不止,但他受此威懾,是真的怕了,兩股戰(zhàn)戰(zhàn),體內(nèi)靈力潰散,竟是半分氣力也調(diào)集不起來了。 江循深呼吸一口,調(diào)息完畢后,方拂袖轉(zhuǎn)身,再懶得看那張?zhí)搨蔚哪槪骸百F仙界一不派專人鎮(zhèn)守各仙派,二不在魔道來襲之時策應各仙派,三不知安撫受損嚴重的各仙派,只知道袖手旁觀,滿口稱要找旁的方法來解決此事……” 講到這里,江循伸出手指,朝虛空一抓,墻上四分五裂的皸裂痕跡即刻活了過來似的,自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wǎng),把武使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貴仙界置身事外,實在不好。如果您實在不知該如何為剿滅吞天之象出力,我為您想個辦法,可好?” 說罷,他轉(zhuǎn)向了秦牧,朗聲道:“阿牧,立一根木柱,把他吊起來。說不準魔道中人正盯著漁陽山,我們做此姿態(tài),說不定魔道以為我們有意招降,便會主動派人來,與我們和談?!?/br> 聽了這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武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乃仙界所派,秦家主,你敢如此慢待??!你……” 江循扭過頭去,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搖了搖手指:“委屈貴使節(jié)做一回誘餌了。到時魔道若是真的派人來和談,我們會立即予以緝拿,扭送仙界,到那時候,貴使也是大功一件啊?!?/br> 武使:“……” 秦牧從剛才起就一直壓抑著向上翹起的嘴角,但是事到臨頭,他也不能不多提醒江循一句:“小循,你此舉一出,必會得罪仙界。你可想好了,定要這么做不可?” 江循爽朗笑開了,絲毫不避諱道:“若是仙界有本事的話,就在這時候再封印我一次;沒本事的話,就幫我把應宜聲找回來,拿回神魂,讓我?guī)退麄儦灉缤烫熘?。他們夠聰明的話,會知道哪個選項更合算?!?/br> 秦牧思忖片刻,便再無猶疑,邁步到門前,一把拉開了已經(jīng)破爛不堪的殿門。 殿外已經(jīng)聚集了十幾個聽到sao動、擔心地聚集而來的秦氏弟子,沒想到家主親自開了門,他們一時心虛,剛想作鳥獸狀散,就聽秦牧高聲令道:“諸弟子聽令,豎起通天梯!” 武使聞聽他下此命令,差點兒肝膽俱裂:“姓秦的,你敢!” 秦牧已經(jīng)不打算理會他,回頭與江循交換了個眼神,他便徑直邁出了殿去,籌備事宜去也。 外面天冷得很,殿門又被江循手撕了開來,寒風嗚嗚倒灌入殿內(nèi),江循隨便撿了把椅子坐下,慵懶地側(cè)身靠在椅子扶手上,手托著側(cè)腮,指尖百無聊賴地繞著鬢邊的一縷頭發(fā),笑帶邪氣地看向一旁瞠目結(jié)舌的薄山子:“有勞薄山子,把武使大人請下墻來罷?!?/br> 薄山子喉頭一緊臉色一白,不敢違拗江循的意思,朝武使的方向急行兩步,又意識到不對,剎住腳步,抬頭一看,武使的臉色猶如惡鬼,讓他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在他躊躇間,突然聽到江循的聲音幽幽從背后傳來:“薄山子。你知道為何當初你們對我窮追猛打,我卻不殺你們嗎?” 親眼見識了江循的本事,再聽到他這樣的腔調(diào)語氣,薄山子霎時間后背僵硬,汗出如漿,舌根更是僵硬不能言。 江循一邊玩弄發(fā)絲,一邊語帶笑意道:“……不殺你,是因為我要留條后路啊。等我洗清罪名,總要有個像樣的落腳地吧。和魔道結(jié)仇,我已經(jīng)很苦了,我琢磨著吧,要是再得罪你們這些仙派,我可真慘了。我還指望著將來有個安生日子過呢?!?/br> 話到這里,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可是,現(xiàn)在洗清了罪名,我突然就不這么想了。有些時候,忍氣吞聲,一味逃匿,好像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薄山子,我說得可對?” 薄山子再不敢耽擱,匆促地抹一把額汗,上去就把被拍進墻里的武使摳了下來,道了聲“得罪”,動手押著仙力被沖得四分五裂、連聚氣都做不到的武使,準備出殿去。 而在武使前腳還未邁出殿門時,江循對著他滿是怨憤的背影含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武使大人,你說要讓我的第三招,我暫且寄下。有朝一日,必當奉還?!?/br> 聞聽此言,武使大人險些一跤絆倒在門檻上。 …… 目送著武使被吊在空中,在天際冉冉升起,江循嘴角的笑意那叫一個浪蕩。 樂禮聽到了這邊的喧鬧,就推展枚從凌波苑出來聽個熱鬧,正趕上一幫弟子大逆不道地把仙界來使往上吊的場面。 見展枚眼蒙黑布一臉茫然,江循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一屁股坐在他的輪車扶手邊:“喲,枚妹,你暫時看不到,可真虧了?!?/br> 展枚不解:“……別那么叫我。出什么事兒了?” 樂禮意味深長地盯著那被高高吊起的來使,淡然道:“不錯。” 前不久,樂氏被剿,仙界也是反應極慢,事后也只問龍脈是否有損,樂禮如果說自己并無不滿,那才是違心之語。 這倆人都不說事情究竟,弄得眼睛剛剛?cè)?、還不能視物的展枚有點心急:“……到底是何事?” 江循剛想一本正經(jīng)地驢展枚幾句,就聽到從還未修繕完畢的漁陽山門處傳來通報。 通報聲聲聲傳來,由遠及近,徑直撞入了江循的耳膜之中:“東山玉氏家主玉邈到!” 第122章 魂兮歸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