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幻靈只猶豫了一下該不該回答,胸口就是一緊,他張著口低頭一看,不覺魂飛魄散。 在他胸口處,樂禮開了一扇小小的龍門,他的聲音相當輕描淡寫,但和玉邈一樣,都透著股透骨的寒意:“另外一扇門,開在你的心上。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馬上把你的心掏出來。想試試看嗎?” 此情此景,讓旁觀者竇追一時間都分不清這仨人哪個是正道哪個是魔道了。 幻靈喉嚨里發(fā)出了恐懼已極的咕咯聲,雙股戰(zhàn)戰(zhàn)著就要往下倒,但還是強撐著把該說的一股腦兒給倒了出來:“有!有有有!……是有一個修士在……誰都不認識他,他是……是上面帶來的……就是他把我們送進來的……” 樂禮皺眉:“‘上面’是誰?鉤吻太女?” 幻靈不住搖頭:“不知……小妖是當真不知!那鉤吻太女,一向獨來獨往,不同我道……魔道中人往來,小妖也只是奉命行事,要設法把秦公子抓走,因為上面點名要他……” 玉邈問:“抓秦牧和展枚,是要做什么?” 既然已經開了個口子,幻靈索性把知道的全說了:“據小妖所知,是為著什么獻祭……具體情形如何,我也不知。本來上面交代,是要抓竇家公子去的,不知為何突然改變了意圖,說一定要秦公子……” 竇追打了個寒噤,默默往后縮了縮。 玉邈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問到了最后一個關鍵的問題:“你進來前,可有人告訴你,如何脫離這個幻境?” 幻靈搖了搖頭,有些諂媚地笑著:“小妖只是替主上辦事,身份低微,知道的也就這么多……” 叫他松了一口氣的是,玉邈在盤問完畢后松開了制住他的手,也把那對他而言如同噩夢的酒壺撤開了,向后退去,似乎有放他一條生路的意思。 幻靈暗喜,正準備爬起,就聽到了玉邈清冷的聲音:“別用他的臉?;没啬愕脑?。” 這當然不難,若是能放他一條小命,讓幻靈幻化成豬狗也不是不可以,他忙不迭地隨便幻了個形,剛強撐著發(fā)軟的雙腿準備站起,就被當胸一劍扎了個透心涼。 玉邈抽回廣乘,甩一甩上面的血珠,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幻靈,走回了樂禮身邊:“……聽到了嗎?” 一邊全程懵逼的竇追這時候總算厘清了思路抓著了重點,跳起來便嚷:“他說獻祭!” 樂禮咬牙,悶聲道:“我聽到了?!?/br> 竇追以為樂禮還沒能明白過來,急得直跳腳:“這里!這里是哪兒啊!西延山??!能叫魔道花如此大的心思獻祭的,除了那‘吞天之象’還有什么!他們……” 樂禮猛然抬頭,眼睛里已經有了血絲:“我聽到了!” 竇追一噎,不再吭聲。 遠處又隱隱傳來了腥臭的潮氣,顯然又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借著霧障,緩緩地向一行人靠近。 樂禮伸手進了丹宮,取出一張保存極好的畫軸,上面灑著一層細密的鉛粉,作避潮防濕之用。 在氤氳的霧氣中,那幅畫被緩緩展開,攤平。 畫中是一個正在作畫、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長發(fā)帶著點天然的卷曲,嘴角含著一絲淺淺的溫柔笑意。 畫工很稚嫩,但又很認真。 這是樂禮最初的習作之一,從樂仁失蹤的那天起,樂禮就把這幅畫帶在身邊。 樂禮的手指抵在了畫中少年的眉心上,輕輕撫摸著,耳畔響起了來自數年前的、屬于樂仁的溫柔腔調。 ——“來,焉和,我來畫你,你來畫我?!?/br> ——“兄長肯定畫得比焉和好看……” ——“沒有啊,焉和畫得很好了,比兄長七歲時畫得好得多。告訴你,等哪天兄長外出辦事,你找不著人玩兒,畫里的兄長就會出來陪你?!?/br> ——“真的嗎?” ……是真的嗎?兄長? 自從樂仁追隨太女而去之后,樂禮每日都會取出這畫卷來看上一番,期待著畫中的人有一天會結束那迷途的無謂的追逐,提著行李,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上谷之中,肩膀上停著那紅腹藍羽的“雅風”——那曾是兄長最喜歡的鳥兒。 一日一日,就在這樣的期盼下過去了。 在樂禮不間斷的撫摸下,畫面開始泛起靈力的波光。 ……兄長,別怪焉和,焉和這就帶你回去。 一側的玉邈捏緊了廣乘劍柄,注視著樂禮的動作,神色中是極力掩飾著的焦灼: 快。 再快一些。 秦牧他等不了多久了。 …… 五感先于江循的意識蘇醒過來,一股極強烈的魔氣嗆得江循嗓子發(fā)酸,他止不住嗆咳出聲,這一咳,生生把他給咳清醒了。 恢復意識后,江循望著漆黑一片的巖頂,深覺臉疼。 前幾分鐘他還覺得自己主角光環(huán)護體很吊很炸天,現在就被人給封了奇經八脈丟在小黑屋里挺尸。 四周黑澀一片,空氣帶著股濕粘稠重的感覺,根本呼吸不動。或許是被無形的黑暗壓迫得太久,江循覺得身體發(fā)燙,有些難受,他伸手扯了扯胸前的衣服,正準備爬起身來,突然聽到緊貼的墻壁另一側傳來了輕輕的叩擊聲,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秦牧?是你?” 江循將衣服靠上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試圖通過玩笑話緩和下氣氛:“枚妹,咱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br> 展枚:“……別那么叫我。” 這熟悉的對話叫江循輕輕一樂,所以,他隔了一段時間,才覺出自己左手手腕處有些痛楚。 他摸著黑伸手一探,摸到了一手的粘膩濕熱。 血?自己受傷了? 不知為何,自從醒來后,江循的思維運轉就有些緩慢,一種略有些熟悉又難以說清的感覺在他四肢百骸間彌漫著。 他甚至隔了好幾秒才想起一件事來: ……自己身上有傷口,怎么沒有痊愈? 這情境似曾相識,好像在不久的過去,他曾產生過同樣的疑惑。 身體越來越熱,熱得江循都忘記了害怕,摸著黑翻身坐起,有點煩躁地扯開了整副前襟:“枚妹,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展枚渾然不覺江循這邊的異常,只言簡意賅地答道:“他們取了我身上的血?!?/br> 江循把頭抵在冷冰冰的墻壁上,他的四肢越發(fā)灼燙,仿佛胸腔里流淌的是沸騰的巖漿。 他發(fā)現自己出不了聲了,只有遍體的灼熱,如同跗骨之蛆一樣攀附著他的骨骼,把血rou肌膚一寸寸燒融。 展枚還在講述情況:“……殷霑在我另一側囚著。還有其他八個仙派的子弟。我一一問過去,得知他們都是西延山附近小仙派的后裔,也都是在今天一天之內被擒來的。本來西延竇家的大公子也在,因為他被擒時反抗激烈,被打折了四肢,進來沒多久便不行了。加上我和殷霑,現在再加上你,現在共有十一個仙派后裔被擒……秦牧?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江循再也忍受不住,嘶啦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服,一聲壓抑的呻吟無法控制地冒了出來。 隔壁,展枚隱約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臉色一變,又拍了兩下墻壁:“秦牧?秦牧你怎么了?” 江循無法回答,他從堅硬的床榻上翻滾而下,摔在地上,蜷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展枚心知不妙,摸黑撲到了靠近門邊的地方,他的全身功力被封,與凡人無異,但他依然用盡全身力氣砸著那扇沉重的門:“來人!有人嗎?” 門外窸窸窣窣地有了動靜,少頃,門被從外面打開了,一道甜膩的女聲合著一股腥臊至極的妖氣一同卷了進來:“……展公子不是有風骨得很嗎?雙腿被打到脫臼還不肯像那些公子一樣求饒,現在是怎么了?嗯?” 隔壁的江循渾身火燒火燎,他死死咬著嘴唇,聽著從隔壁傳來的對話。 展枚的聲音壓得很低,明顯是在言語受辱下強行克制著自己:“隔壁的秦家公子……似乎有恙……他與我有同窗之誼,他……” 那女妖嘻嘻一笑:“那個小美人兒,待會兒我自然要去關照一番。但既然展公子都這般懇求我了,我總得要點兒報酬吧?” 江循心頭一緊,想發(fā)出點聲音阻攔展枚,孰料一出口便是難以忍受的痛吟,他猛地抬拳砸了一下地面,guntang的身子抖作一團。 展枚不吭聲,那女妖就笑瞇瞇地提出了要求:“你這一身硬骨,打不斷,扯脫位卻不難。展公子,把你的右臂扯脫,讓我看看。我心情好了,就去幫你看看情況,你說如何呢?” ……等等!別! 江循像垂死的魚一樣,用力向上把腰身挺起,體內被封住的經xue居然隱隱泄出了靈力,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層層封印,也隨著融化一樣的灼燒劇痛漸漸銷去。 然而已經晚了。 ……喀嚓。 數秒鐘的沉默后,從監(jiān)牢那邊傳來了清脆的骨節(jié)脫位的聲響,緊接著,那女妖撫掌大笑,那尖銳的笑聲,像是一把剪刀一樣切割著江循的神經,讓他難以抑制地發(fā)出了一聲怒吼。 剎那間,澎湃的靈力在他體內炸裂開來。 第42章 神魂(二) 囚室是新開辟出來的, 墻壁上斧鑿出來的痕跡相當新鮮, 石茬上還泛著淡淡的亮光。穿過囚室, 便是一道寬闊的長廊,其間魔氣縱橫,幾乎在空氣中形成了粘稠的膠狀物質, 呼吸起來帶著一股nongnong的滯重感,叫人胸腔發(fā)悶。 這個魔道的大本營開在西延山的深山巖體之內,隱藏極深, 平常根本看不出絲毫端倪來。從囚室走出來, 一條花徑直通主殿。主殿中央放著一臺日月雙晷,只是它的轉動不似往日那般按部就班, 兩根石針瘋狂扭動著,發(fā)出單調且急促的沙沙聲, 像是昆蟲食葉的響動。 宮家家主宮一沖坐在客座首席,弟子正心侍立在他身旁, 斜上方則坐著一個赤須黑瞳的中年男人,盯著那轉動不休的雙晷,朗聲大笑:“成了!成了!” 他的嗓門渾厚響亮, 在宮室內制造出一圈圈刺耳的回音, 正心皺了皺眉,面上稍稍露出了對赤須之人的鄙夷。 宮一沖倒是面色如常,把面前的茶水飲盡,道:“恭賀您,如愿以償?!?/br> 一個小妖跑進殿內來, 報道:“家主,那十二碗鮮血已經呈入祭祀臺!” 赤須人笑容可掬地轉向了宮一沖,道:“宮家主,此事你功不可沒。若不是你設法尋來了那樂家小子,又把禍水引到鉤吻太女那里去,我們要想完成祭祀,怕是要費上好大一番周折!” 宮一沖的態(tài)度淡淡的,把茶杯放回面前的石臺之上,把手縮回袖中,掩好袖口,手指才在袖口的遮掩下神經質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興奮,口吻淡然:“那還請您踐行約定,待‘吞天之象’再度臨世時,殺了鉤吻太女,重振我宮家昔日榮光?!?/br> 赤須人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自然的。只要聽命于老祖,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任你索求!只是,宮家主,那些世家子弟,有不少都是你的后輩吧?在他們小時候你說不定還抱過他們,喝過他們的滿月酒,馬上他們就要去做老祖復蘇后的第一頓饗食了,敢問宮家主,現在是何心情?” 正心一聽,臉色就不好看了。 這明擺著是在懷疑他們! 為了給他們湊齊十二家血統(tǒng)純正的正道后裔,師父多番籌劃,捉到了西延山附近的小門小派的后代,又冒著暴露自身的風險,接連抓來殷家、展家和秦家的后代,給那什么“吞天之象”做祭品,為了防止有人中途干擾,還在西延鎮(zhèn)上設下了百鬼夜行的圖陣。 尤其是那秦牧,最是難纏。自從師父察覺他身懷異術,可能成為大計中的變數,便吩咐人除去他,誰料派去的幾撥人,竟無一人活著回來。此番他終于自投羅網,前來西延,師父為保萬全,甚至臨時更換了原本的目標竇追,終于將他收入彀中。 師父如此煞費苦心、苦心經營,居然還要被這樣懷疑! 正心正欲駁回去,就聽宮一沖很是淡然道:“殉道犧牲,他們死得其所?!?/br> 赤須人身子稍稍向前探出,追問:“我們可是魔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宮家主以前可是正道之人。” 宮一沖答:“成王敗寇之理自古皆然,此番我們若能贏,千年以后,我們便是正道?!?/br> 這話說得赤須人心中大悅,撫掌笑道:“宮家主此話有理。只有一點,宮家主說錯了。不是‘若能’,我們已然勝券在握。現如今,十二家正道的鮮血已經灑在了祭祀臺之上,老祖復活之事勢在必行,而且……” 話音未落,另一個小妖就闖了進來,臉色稍稍有些慌張:“回家主,那個……那個姓樂的——” 話音未落,一個鳩形鵠面、宛如走尸的人直直跌進了正殿之中,他向下摔趴在地,雙手朝天,似乎在乞討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