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若默然。

    依蘭說：“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原先喜歡過你。只是你不喜歡我，所以我就討厭你了?！?/br>
    她笑說：“他也知道呢?！?/br>
    賀若笑說：“他告訴過我。他還跟我取笑你呢?！?/br>
    依蘭說：“以前他有錯，可是我也做錯了很多事。其實那時候他對我很好的，但我對他不好。你知道嗎？那會他剛剛從流放地回來，爹娘親人都沒有了，心里很傷心。但我從來沒有記起他的心情，我只想讓他哄我，寵我，他一刻不疼著我，我就要嫌他不好，然后去找別的人玩，找別人親近。其實他人很好，但我不喜歡他，總嫌他不干凈，身上有晦氣。我不想嫁給一個全家被抄家問斬的人，感覺背后陰森森的。他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狠，都這樣了還能笑得出來。他不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里一定有問題。我總是找各種理由跟他發(fā)脾氣，一點不如意就跟他鬧。連他的忍耐包容，我也覺得黏膩膩的不舒服?！?/br>
    “我現(xiàn)在想，如果我當時能對他好一點，他也許就不會走上歧途。也不會浪費了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有了真正的家人?！?/br>
    依蘭望著他：“義兄，我知道他很在意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只要你不記恨我，隨時可以來家中坐。”

    他好像受了重擊，被人當胸狠狠地鑿了一拳，往日縱情歡笑，嬉戲悠游的歲月洶涌而來，逼的人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一切都是過眼云煙，無可挽留。曾經(jīng)怎樣的親密友好，而今只剩下一句有空常來家中坐。他很難受，然而兒女情長，失戀悲傷都很不合時宜。他只能強笑，很欣慰說：“我跟他再好，也不是一家人，不比上妻子兒女親近?！?/br>
    他想起她還有孕，忙攙扶著她胳膊：“你可當心一點，你這肚子幾個月了？”

    依蘭笑了笑：“三個多月?！?/br>
    賀若勸說：“你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我這還有事，也準備回去了，改日再看看他?！彼t著眼開起了玩笑：“剛說好了的，你可不許再將我拒之門外啊?！?/br>
    依蘭說：“我送送你吧?！?/br>
    賀若尷尬笑說：“別了，還是我送送你吧。我都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和好了?！?/br>
    依蘭說：“去年有一天，我和他吵架，他很生氣，吵的要離婚了。他講了很多真心話，我當時很震驚，后來慢慢就和好了。我想其實他一直在意我，我心里也一直在意他的，只是那時不知道怎樣相處，所以才鬧成那樣?！?/br>
    賀若心酸笑。

    賀若送她回了屋，就沒再進門。烏洛蘭延看到他的身影消失，說：“他回去了？”

    依蘭說：“回去了?！?/br>
    屋子擦洗干凈，火爐生起來，蠟燭明亮燃燒。依蘭坐在榻邊，看著他，見他臉色蒼白，眼睛睜著，說：“你累了就睡一會吧?！?/br>
    烏洛蘭延說：“睡不著?！?/br>
    “不要想?！?/br>
    依蘭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我給你唱個曲兒？”

    烏洛蘭延看著她：“你唱。”

    她唱了一首短短的，奶娘唱給嬰兒的小調(diào)。烏洛蘭延心不在焉，好像在走神。依蘭收了聲，擔憂地看著他，想說什么，沒說出來。

    第134章 推動

    馮瑯剛到永安殿外要準備上朝, 有同僚拽住了他衣袖，鬼鬼祟祟道：“你知不知道，蘭大人昨晚上遇刺了?！?/br>
    馮瑯聞言, 跟聽了個炮仗似的, 驚詫說：“有這種事？”

    同僚諱莫如深的一笑，說：“千真萬確?！?/br>
    馮瑯瞥了左右無人, 拉了對方湊到一塊，低聲道：“誰干的？”

    “這我可不知道?！?/br>
    正交頭接耳, 忽見烏洛蘭延從玉階上來, 正一身朱紅朝服, 頭戴朝冠，同幾位同僚往殿內(nèi)去來。兩人一齊看傻了眼，馮瑯莫名其妙道：“你不是他遇刺了嗎？我看他活蹦亂跳的啊?！?/br>
    “這倒是奇怪了。我的消息不會有錯啊?！?/br>
    兩人跟著一同入殿, 邊納悶說：“有點不對。你看他唇紅齒白的，氣色比平常還好，是不是抹粉搽胭脂了?！?/br>
    朝上，烏洛蘭延如常奏事, 朝會過后，又往省中去處理公務(wù)。官吏們依舊過來稟報各項事務(wù)，沒有人看出他的異狀。只李益瞧見他伏案的姿勢有些怪異, 關(guān)切道：“蘭大人的手怎么了？”

    傷患處疼的厲害，他那胳膊已經(jīng)幾乎不能動了。烏洛蘭延勉強說無事，李益有些擔心指了指他手臂：“大人傷口在流血了，我去叫人請御醫(yī)來處理一下吧?！?/br>
    烏洛蘭延忙阻止道：“沒事, 不用請御醫(yī)?！?/br>
    李益說：“那也要包扎一下。署中有止血的傷藥，我去拿一些吧。這樣下去可不好?！?/br>
    烏洛蘭延知道李益是不好奇不多嘴的人，不會到處去說的，遂忍著疼無奈地笑了一笑，面帶感激道：“多謝李大人?！?/br>
    李益道：“舉手之勞?！彼烊ト×怂幒图啿紒?。烏洛蘭延解了外袍，露出傷口。那是一記刀傷，傷口新鮮，應(yīng)該是昨夜落下的，傷口顏色發(fā)紅，好像有點感染，在流血和膿水。李益一看便明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李益沒有做聲，給他重新用酒清洗上藥，紗布包扎了一下。

    “大人傷的有點重，傷口可能會有炎癥。大人有請醫(yī)生看過嗎？回頭還是請御醫(yī)開個方子吧。”李益收拾著被血浸透的布片，目光抬起，關(guān)心建議。

    烏洛蘭延低眼道：“已經(jīng)請醫(yī)生看過，過幾日就好了，應(yīng)該沒大礙。”

    李益看著他，半晌，欲言又止。

    烏洛蘭延笑道：“李大人要說什么？”

    李益道：“大人要小心?！?/br>
    烏洛蘭延訥然。他一直以為他官壓李益一頭，李益怕是不爽他的，乍聽到這番關(guān)心，到底有些動容。烏洛蘭延誠心謝道：“多謝李大人。”李益禮了一禮出去了。拓拔叡身邊的宦官來了：“皇上請烏洛蘭大人到太華殿見駕。”

    烏洛蘭延帶著半條殘廢的手臂隨宦官去太華殿，拓拔叡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皇后玉研花鑄般立在一邊，手捧著一份奏折在看，見到他來，抬眸玉顏回顧。烏洛蘭延下跪請安，拓拔叡說免禮，從御案前下來，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面色有些蒼白，修飾容貌的脂粉也掩蓋不住了。拓拔叡目光落在他胳膊上：“你手怎么了？受傷了？”

    烏洛蘭延寬慰說：“一點小傷?！?/br>
    皇后走上來，也看出他進殿的姿勢不對，向拓拔叡道：“皇上，我看他不是小傷啊，這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是受了重傷。還是請御醫(yī)來看看吧。”

    拓拔叡如何看不出來？拓拔叡實際早就知道他遇刺的事了，所以才特意招來過問的。早朝上看著還好，結(jié)果剛才進殿來，那背都有點伸不直了，身子都側(cè)著走路。拓拔叡十分生氣，一面命人去請御醫(yī)，一面發(fā)怒道：“這事你為何不早告訴我？這么大的事，是不是我不過問你就當沒發(fā)生過了？”

    馮憑讓人抬了椅子來給他坐。烏洛蘭延坐下了，見到拓拔叡發(fā)怒，又忙站了起來，回話說：“而今均田事繁，臣不想再節(jié)外生枝，恐因小事生亂?！?/br>
    拓拔叡怒說：“謀害行刺朝廷重臣是小事？這樣膽大妄為，改天是不是要行刺朕了？這件事，朕絕不能姑息?！?/br>
    烏洛蘭延忙道：“皇上，此事臣怕牽連太深，眼下若細查起來，萬一不好收拾。”

    拓拔叡道：“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一定要徹查?！?/br>
    御醫(yī)過來，再次給烏洛蘭延檢查傷口。拓拔叡命人傳詔賀若。很快，賀若也到了太華殿：“臣參見皇上?！?/br>
    拓拔叡讓他請起，問道：“昨夜你也見到了刺客？”

    賀若禮了一禮：“臣昨夜到蘭大人府上，正撞見刺客。只是臣不小心將他殺了，那人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沒有人證活口，請皇上恕罪?！?/br>
    拓拔叡說：“凡事皆有跡可循。你既然見過刺客，朕現(xiàn)在委命你追查此事，務(wù)必查出幕后的真兇。朕絕不輕饒他?！?/br>
    “臣遵旨?！?/br>
    拓拔叡命烏洛蘭延到自己御床上休息。烏洛蘭延和拓拔叡關(guān)系親密，倒不是沒睡過那御床，然而看馮憑在，哪敢放肆，惶恐忙推辭：“臣還是回官署去吧?！?/br>
    拓拔叡說：“你這身體不舒服，讓你殿中躺一會你就躺一會，讓御醫(yī)多觀察一陣，否則朕不放心?！?/br>
    烏洛蘭延堅持要回官署，馮憑看了看他神色，對拓拔叡柔聲相勸說：“皇上在這里處理公務(wù)，他在后面怎能躺的安心，皇上就讓他回官署去吧。讓御醫(yī)到官署去診治?！?/br>
    拓拔叡只得應(yīng)了。

    拓拔叡有些不放心，馮憑勸道：“我曉得皇上擔心他。只是皇上這樣留他在殿中宿，讓人知道又要傳閑話。皇上是不怕人說，可這對蘭延不是好事，皇上這樣是害他，是在給他招嫉呢?！?/br>
    拓拔叡長出一口氣，嘆道：“朕當了個皇帝，連朋友都不能有了?！?/br>
    他坐下，馮憑款款走到他身后，替他捏著肩膀按摩：“皇上別擔心，蘭大人這回是有驚無險，必能逢兇化吉?！?/br>
    “不過昨夜若不是賀若，蘭延可能沒命了。皇上怕是已經(jīng)知道了幕后的指使者是誰了吧，皇上打算怎么處置他？”

    拓拔叡道：“東平王，八九不離十了。他可對朕一向不滿啊，數(shù)度阻撓朕的意旨，平日暗地里收買拉攏大臣和軍中將領(lǐng)，反意昭然若揭，只有他敢這么冒險行刺蘭延。朕這次要借機將他黨羽一網(wǎng)打盡?！?/br>
    馮憑心說：朝中又要生波瀾了。

    賀若在十幾名御林軍的跟從下走進東平王府，但見滿目紅燈，明燭高照。半畝方塘倒映著亭榭上輝煌燈火，搖漾著一池碧瀾金水。侍衛(wèi)手中劍，王侯杯中酒，美人身上衣，酒rou的香氣和花香和美人衣上的熏香，脂粉香混合，遠處的屋堂中傳來樂曲聲和悠揚的歌聲。

    這是東平王的夜宴，繁華熱鬧，賓客們觥籌交錯，高聲談笑。可惜被御林軍的到來打破了寧靜。賀若手持著明黃的帛書，大步邁上明堂，瞥了一眼驚慌在座的眾人，高聲道：“東平王，拓拔魏聽旨?！?/br>
    東平王是個四十多歲，身體發(fā)福的胖子，見是傳旨，忙上前跪下了：“臣領(lǐng)旨?！?/br>
    賀若展開帛書。

    “皇上有旨：拓拔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行刺謀害同僚，意圖殺害朝廷重臣，其罪難諒。念在你與朕叔侄一場的份上，朕特命你，自了了吧。你的家人，朕不會追究他們的。欽此?！?/br>
    東平王傻了眼，半晌說不出話。賀若命人將帛書傳遞給他：“這是皇上的原話，一字不差，東平王，領(lǐng)旨吧。”

    東平王領(lǐng)了旨，賀若轉(zhuǎn)身帶著離開了府邸。

    “王爺，現(xiàn)在怎么辦？”

    御林軍一走，左右立刻擁上來，忙驅(qū)散了歌兒舞女姬妾，將東平王攙扶起來，焦急道：“王爺快想個主意啊，難不成還因為這點小事就自裁？”

    歡宴的氣氛一掃而空，眾人臉上都是愁云密布，擔憂關(guān)切。東平王怔了半天，終于反應(yīng)過來，指了門口道：“快去外面看看，有沒有御林軍圍府?！?/br>
    下人應(yīng)著，忙飛奔去看了，回來稟報道：“沒有，沒有御林軍圍府?！?/br>
    左右道：“趁皇上現(xiàn)在還不備，王爺快拿主意吧。王爺若出事，咱們可都全完了?！?/br>
    東平王皺著眉，抓著那卷帛書放在蠟燭上，火苗躥起來，很快將那錦緞燒成灰燼。他將帛書的殘片丟進火盆：“咱們?nèi)ッ苁疑套h?！?/br>
    拓拔叡道：“他可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朕就知道！”

    “各營的兵馬都有調(diào)動的跡象，恐怕要出大亂子。時機已到，皇上趕快下令吧?！?/br>
    拓拔叡冷笑道：“有朕在此，朕看誰敢跟著他作亂。傳朕的旨意，東平王謀反，奪其兵符，所屬軍隊一律不得調(diào)動，各軍即刻返回營地，聽候朝廷的命令。所參與謀反者，東平王及其黨羽立刻逮捕歸案?！彼闷鸢撞?，即刻寫好了令旨，丟給案下：“立刻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