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這是這幾代才有的規(guī)矩,過去沒有鐵龍車來往,入門的弟子只有和師兄弟們一起在外門度過年關(guān),直到學(xué)成下山,才能見到親人。 青城山下修好的第一條鐵龍軌,自然是鴻京特快。 被馴化的妖獸拖著長長鐵龍奔馳,一天半就能從鴻京抵達(dá)青城。 按理說,聽聞大國師出現(xiàn)在青城的消息后,朝廷應(yīng)當(dāng)馬上處理,迅速派遣使者,速度快,昨日下午人就該到。諶巍都做好了準(zhǔn)備,卻在今日快午時才聽到使者來到的消息,不知道蠢皇帝和虞cao行干什么去了。 難道離了車山雪,大衍朝廷就不能運轉(zhuǎn)了嗎? 諶巍在心里抱怨,讓青衣劍仆引朝廷使者上山來見他。 這次的使者和上次被諶巍嚇跑的使者不是同一個人,年老很多,面凈無須,穿的是大內(nèi)宦官的袍子。在君子堂接見使者的諶巍隱約覺得這位有點眼熟,卻想不來在哪里見過。 好在使者很快提醒了他。 “多年不見,諶掌門依舊英姿颯爽,風(fēng)姿更勝當(dāng)年吶。” 就算可以壓低了嗓子,也比一般人更尖細(xì)的聲音瞬間讓諶巍想起他在何處見過這個使者。 十多年前,他有事去鴻京,順道往皇宮里走了一遭。當(dāng)時這位公公就站在皇帝身后,明顯是宮中的紅人。 他也聽說了一些關(guān)于這位公公的事,比如說,近二十年前,日他仙人板板的車山昌遇刺駕崩,大衍皇宮里混亂了整整一個月,被不同大臣支持的數(shù)位皇子你打我我打你,差點讓大衍亡在自家人手上。 后來繼位的車弘永是數(shù)位皇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位,也沒有大臣擁立他。因為弱小,車弘永的兄弟一開始沒去對付他,直到數(shù)位皇子殺得只剩下兩個,車弘永才叫人想起來。 幾乎沒有勢力的車弘永本該死在那一刻了。 他唯一幸運的地方,是照顧他長大的太監(jiān)是他父親身邊,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事情的老人。 被自己兄弟追殺的那一夜,那個老太監(jiān)帶著車弘永逃進(jìn)了大供奉院,逃進(jìn)車山雪那間小小的偏院。 也不知道他怎么說服了車山雪,最后竟然依靠車山雪的支持,逆襲成功,登上帝位。 至于現(xiàn)在的發(fā)展,只能說好一只以怨報恩的白眼狼。 諶巍知道那位老太監(jiān)姓王,后來被封為大內(nèi)總管,貪財?shù)拿曌屆耖g編出了十八首關(guān)于他的童謠,乃是大衍相當(dāng)盛名的一個人物。 問題來了,為什么是這個盛名人物作為使者來到青城?大衍從沒有宦官干政的先例。 諶巍思考這這些,心不在焉對王公公點點頭,問:“有事?” 王公公一點也沒有被諶掌門的冷淡態(tài)度打擊到,面上笑容不變,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比之前朝廷派遣來很多使者強(qiáng)上不止一點半點。 “其實老身是來找大國師的,”王公公說,“聽說大國師身體微恙,老身專門從內(nèi)庫里取了一些藥材,還有御醫(yī)過去為大國師開的養(yǎng)身方子,老身也一起帶來了,不知道青城的林神醫(yī)需不需要看看?” 諶巍以為這老貨會和之前的使者一樣,開口就念車弘永那欠揍諭旨,都做好了喊滾的準(zhǔn)備。沒想到王公公說話舒舒服服和和氣氣,伸手不打笑臉人,諶巍不能讓他現(xiàn)在就滾。 “青城還不至于為一點藥材和車山雪計較,”諶巍說,“把車弘永的東西抬回去?!?/br> 王公公彎腰陪著笑臉。 “老身知道青城劍門家大業(yè)大,不在意這點小事,可是嘛,首先,藥材僅僅是表現(xiàn)老身一點心意而已,第二嘛,”王公公的笑容有些奇異,“這些藥材可不是從圣上的內(nèi)庫出的,是老身自家的內(nèi)庫啊?!?/br> 諶巍正要去拿庶務(wù)折子的手一頓。 他詫異地抬起頭,看了這貌不驚人的太監(jiān)一眼,有點懷疑王公公想說的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咳,”王公公清了清嗓子,“大國師的一部分家身老身也帶來了,都是大國師用慣了的東西,先送去供奉觀吧?!?/br> 諶?。骸啊?/br> 繼供奉院的祝師,白澤局的匠人,改良派的官員,大小商局的管事后,車山雪的下屬里又多了新的投奔人種——太監(jiān)。 或許是諶巍的表情太過無語,王公公掩嘴羞澀地笑了笑。 “其實啊,老身一直是大國師的人?!?/br> “……”諶巍。 青城劍圣似乎聽到了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大概是他心里車山雪的形象。 如果王公公一開始就是大國師的人,那么近二十年前那場皇子相爭,車山雪到底在里面暗中做了什么,就值得人深思了。 諶巍對車山雪的一部分印象還停留在八十年前那一句“他是我大哥?!鄙?,萬萬沒想到宿敵的家庭觀念竟然變化這么大……一旦接受了這個新的印象,車山雪裝暈迷示弱讓他陷入誤區(qū),車山雪說他美……這些原本讓諶巍如鯁在喉的事情,突然就容易接受得多—— 個屁啊。 諶巍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就像是要把心里那些揍車山雪一頓的想法給吐出來。 “既然這樣,你留在皇帝身邊不是更好嗎?”他冷靜指出,“皇帝很相信你。” “這次大國師遇害,老身沒有得到一絲半毫的消息,簡直無顏見大國師,”王公公搖了搖頭,“更何況,諶掌門怕是不了解圣上,他不相信我,圣上他不相信任何人?!?/br> “嗯,”諶巍低下頭繼續(xù)看庶務(wù)折子,“我也不相信你。” 王公公站在原地,有些驚訝諶巍這樣說。 “但是,既然你是車山雪的人,怎么處理你就是他的事,”諶巍繼續(xù)道,“劍仆會安排地方讓你住,且去等著吧?!?/br> 這樣的結(jié)果對于王公公來說,已算完成目標(biāo)。 君子堂外的劍仆應(yīng)召而來,諶巍當(dāng)著王公公的面吩咐劍仆看管好人,并不在意另一邊王公公開始變差的臉色。 “大國師什么時候召見老身?”王公公離開前問。 “很快?!?/br> 諶巍這樣說,同時在心里道,才怪, “多謝掌門了,”聽出言語里敷衍之意的王公公咬了咬牙,像是才想起來這件事來一樣道,“請代老身向大國師問好,對了,老身還帶來了一封圣上的諭旨,只是……為大國師的身體著想,暫時不要給他看?!?/br> 說完,王公公避開劍仆想挾住他的手,恭敬地告退,留著諶巍跟桌上沒拆封的諭旨大眼瞪小眼。 車弘永得是在諭旨里說了什么好話,能把心寬似海的車山雪氣??? 諶巍思忖半晌,還是伸手打開了這封諭旨。 *** 諶巍離開不久,青城供奉觀里。 被林苑帶去在藥青峰玩了一圈,得知掌門已經(jīng)返回君子堂,供奉觀無人照料,閔吉急匆匆趕回,滿頭是汗地推開車山雪的屋門。 結(jié)果他繞過屏風(fēng),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屋里塌上并沒有那個睡著的人。 “……?。?!” 一瞬間閔吉覺得自己心跳都停擺了,好在下一刻,聽到開關(guān)門聲的車山雪在里屋說話:“小閔?” “先生你要嚇?biāo)牢?,”閔吉連忙跑進(jìn)里屋,“剛醒來怎么就在屋里走動?您……呃……” 想起車山雪是怎么欺騙他的事,心里猶有羞恥和怒意的閔吉閉上嘴,決定堅持他幾天前定下的冷戰(zhàn)計劃。 可惜這計劃一開始就破了功,因為閔吉發(fā)現(xiàn)車山雪在挑選出門穿的衣服。 “您您您要干什么!”閔吉沖上去,抓住車山雪翻出的衣服不放手,“林長老說您現(xiàn)在不可以出門!” 車山雪試圖把衣服搶回來。 “聽說我在塌上睡了兩天,難怪感覺骨頭都酥了,”他說,“放心,我不走遠(yuǎn),就去山下轉(zhuǎn)一趟?!?/br> 他竟然不是去院子里遛彎而是去山下!這混蛋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嗎?! 閔吉阻攔,閔吉阻攔沒成功,半個時辰后,閔吉和車山雪一起出現(xiàn)在青城鎮(zhèn)上。 ……發(fā)生了什么?閔吉一臉懵逼。 忽悠人一套一套的車山雪脫下外面的披風(fēng),從山下走下來讓他出了一身虛汗。他把披風(fēng)挽在臂彎里,若有所思地傾聽著青城鎮(zhèn)上的人來人往。 “好像比冬試前還熱鬧一些啊。”他說。 “先生,我們先回去吧,”閔吉還想把車山雪往山上帶,“掌門說過不許山腳下這些人上山?!?/br> “是啊,”車山雪點點頭,“所以我下山了。” 閔吉快哭了,“掌門會打死我的……” 車山雪安慰地摸摸他的頭,“真可憐?!?/br> 閔吉:“……” 這一刻,小祝師深刻地理解了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讓大國師死。 可惜大國師這禍害就是不死,不僅不去死,他還優(yōu)哉游哉地在青城鎮(zhèn)里溜達(dá)起來。 “邸報!邸報!今天的邸報已到!” 書鋪老板的呼喊吸引了街道上很多人的目光。 自從大國師讓邸報從官員走向百姓后,那薄薄一張紙每日都風(fēng)雨無阻地按時到達(dá)每家書鋪,這兩天的遲到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好奇的人們擠向書鋪,很快因為邸報上的新聞爆發(fā)出一陣sao動。 車山雪也擠在人群里,他看不到報紙,只能找人問。 被他詢問的男子一點也不吝嗇地和他分享了新聞。 “今天的頭條,雁門關(guān)的一萬三千守軍,是大國師出賣的!” 第29章 心似海,肚容船 仗著人小靈活,閔吉已經(jīng)搶回一份邸報。聞言連忙展開,照著念道:“太.祖三子凜王,皇宗之長也。受上恩典,封大國師。然性不忠不義,結(jié)黨營私,謀權(quán)篡位,目無尊上。且修習(xí)邪術(shù),役鬼驅(qū)魔,祭卒一萬三千六百五十五,假死以遁,天理難容……” 他越念聲音越小,最后干脆住了嘴,抬頭看車山雪的臉色。 車山雪的臉色沒有一點變化,恰似諶巍對他的評價——心寬似海。 “這誰寫的,”他還這樣問,“邸報主管的文筆退步有點厲害?!?/br> 閔吉一邊腹誹這不是重點,一邊看向文章標(biāo)題旁。 然后他愣了一愣,將報紙翻得嘩嘩響,將各個角落里都翻遍了,才困惑地道:“沒有筆者名。” “哦?” 車山雪挑起眉,問:“之前你說過,負(fù)責(zé)發(fā)行邸報的那個衙門是?” “風(fēng)雨部,”閔吉道,想了想,又給車山雪介紹,“您起的名字,大家都說很貼切。風(fēng)雨部里的那些酸文士從來都聽風(fēng)就是雨,而且對這一點驕傲得很,哪怕事是假的也要把自己的大名冠上。今天他們是學(xué)乖了嗎?知道這樣寫您會討打?” “小七呀,”車山雪笑瞇瞇從他手里拿過邸報,“風(fēng)雨部可是供奉院的下屬?!?/br> “所以以前他們才不敢寫您的壞話?”閔吉問。 “我覺得我沒什么壞話可寫,”車山雪貌似嚴(yán)肅地說,指尖從一行行墨印的小字上拂過,“如果有我的壞話,那一定是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