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他有些茫然地問。 諶巍的確剛從關外回來,半個月前他孤身一人去了魔域,九死一生才帶回鋼云雕的尾羽。這番生死之境讓他對青城真?zhèn)鞯念革L十八竹有了更深的領悟,許多招數(shù)也有新的見解。 他迫不及待地想展現(xiàn)這些,好打擊車山雪那自上次贏過他后就洋洋得意的嘴臉。但他一入關,就聽說皇帝駕崩,新皇登基,而他的一生之敵被絕筋廢武,囚禁于大供奉院。 怎么可能? 車山雪是誰?他是與諶巍齊名的劍道天才,怎么可能就這樣……這樣…… 這樣無法再握劍? 開玩笑吧。 但這不是玩笑,跪坐神龕前的車山雪又重復一次。 “我是自愿的?!?/br> 這句話硬生生把諶巍想說的堵了回去。 其實他今天來是想對車山雪說別待在鴻京了,跟他去青城。諶巍知道天底下有能續(xù)人經(jīng)脈的仙芝靈藥,不管是這東西是在天涯海角,以青城之能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治好車山雪。 每次在車山雪面前,諶巍總會言不由衷,所以一開始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不用說了。 “……騙子。”諶巍說。 明明是你說要走出六山的屏障,要去看看被妖魔呪獸占據(jù)的山河是什么模樣,明明是你說約定一年后一起去,看誰走得更遠,這明明是你的愿望!哪有你這樣,你這樣的…… 混賬。 仿佛是憤怒到了極點,諶巍反而詭異地冷靜下來。 他看到車山雪跪著轉過身,面朝他,將地上的什么東西向他推來。 刺啦—— 金屬在青石地面上劃出長長的呻.吟。 燭光火樹照耀著,這件東西反射出冰冷微光。 是星幕。 是一國之君派人搜羅天下奇石,為自己小兒子鍛造出的名劍星幕。 這把通靈之劍在冰冷的地上哭泣,似乎明白了自己未來的可悲命運。 被主人拋棄的靈劍,什么時候能找到下一任主人? 但諶巍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車山雪的心情,仿佛對方想要的話都包含在了這個舉動中。 今日托君與長劍,凌云志道不曾孤。 諶巍沉默地接過了這把劍。 兩人都沒有言語,諶巍轉身鉆進大雨中,留著車山雪獨對空洞的神龕。 滿心激憤而離開的青年看不到,在他身后,車山雪渾身顫抖,用雙手捂住臉。 雨聲里什么也聽不見,只有一滴水滴落在青石地面。 痛苦。 撕心裂肺的痛苦。 神龕前年輕的車山雪無聲哭泣,相同的情緒穿過近八十年的歲月,回響在記憶外的車山雪心中。 青城山,平地上的交鋒已是越來越慢,連飄落的枯黃竹葉也不能驚起,湘夫人和星幕漸漸地安靜下來,他們碰撞,溫柔地像是纏綿。 這當然是表象。 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溫柔和纏綿兩個詞根本沾不上大衍國師和青城劍圣的衣角。 是車山雪漸漸沒力氣了,很明顯,自從遁入供奉觀后,這位就再沒有提起過鍛煉身體的心,健康似乎和劍道一起被他放棄。不過大國師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在吃穿用度上從不虧待自己,多虧這些,從未有人覺得他病弱。 但現(xiàn)在不行了。 閔小祝師是個半吊子的赤腳醫(yī)生,車山雪身中的寒氣實際并沒有驅凈,也就是冬天的北風帶給車山雪自己已經(jīng)痊愈的錯覺,若沒有名醫(yī)開方為他養(yǎng)身,等明年開春他必定會大病一場。 頭上的撞傷表面愈合,內中淤血未消,混亂了車山雪的記憶不說,時常還在他什么也看不見的眼前上演過去的好戲。所以車山雪現(xiàn)在其實是一個眼瞎腦殘,四肢簡單的病人,不該爬山,不該吹風,不該動武。 諶巍也想不到車山雪的情況那樣糟糕。 看到車山雪拔劍出鞘的那一刻,他差點以為車山雪接上了經(jīng)脈,恢復了武功。但一交手他立刻明曉自己的猜測不對,畢竟劍招也有沒有內息的用法,這個主要看悟性和經(jīng)驗,而以車山雪的悟性和經(jīng)驗,以及近年里他在祝呪一道上的大成,諶巍覺得車山雪再退步,也不至于退步到八.九歲的水準。 諶掌門哪能知道和他比劍的是只有七歲記憶的車山雪,對用劍水平算高估。 而接下來的比較更是莫名其妙,諶巍相信自己的老對手就算對拿劍再生疏,也不至于忘記紫微劍歌里的劍招,但車山雪的確是忘了,如果不是他提醒還想不起來。 但要說這個人是假冒的車山雪…… 不,不可能。 笑話鬧一次就夠了,這個站不穩(wěn)還讓他扶的混蛋絕對是車山雪本人。 諶巍一臉陰沉地托穩(wěn)了車山雪,順手將從這人手中脫落的星幕插回自己的劍鞘里。 一開始他還以為車山雪又有什么陰謀詭計,既然之前過青云路打破常規(guī)示弱了一次,這一次大概是同樣的手段。等他的手接觸車山雪的身軀才察覺異樣,細微的痙攣敲打在他掌心,總而言之絕不是能裝出來的。 “喂,”諶巍換了一只手好好撐住車山雪的腰,“你這是怎么回事?” “???”被他呼喊的人表情茫然。 車山雪剛從過去的記憶里脫出,心神依然沉浸在憤怒和悲傷中,實際上他在一旁圍觀,都有點想叫過去的自己干脆去和諶巍一走了之,免得繼續(xù)待在鴻京,畢竟從現(xiàn)在的結果來看,堅持不走似乎也沒落下什么好下場,但車山雪說不出口。 記憶里的車山雪說他是自愿的。 而如今的車山雪明白,除了大衍,沒有什么能威脅他。 車山雪好像聽到那個年輕的車山雪說服自己。 ……怎么能因為一己之欲加劇這個國家的動蕩? 十分冠冕堂皇,但車山雪能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一道都已經(jīng)被他自己遺忘的舊傷疤突然裂開,淚和血一起流淌出來。 但這道傷口里也有一點值得珍惜的東西。 閃著光,有著小小溫暖。 大概是叫友誼吧,車山雪想。 然后他終于徹底地回過神,發(fā)現(xiàn)自己被諶巍攬腰抱住,諶巍一只手還摸進了他胸口,火熱的手掌隔著骨骼和皮膚觸摸他心臟。 “……” 見鬼的友誼。 他媽的,車山雪心道,自己是不是該像姑娘一樣大聲喊非禮? 諶巍沒發(fā)現(xiàn)車山雪已經(jīng)清醒了,他在車山雪胸口某處按了按,疼得車山雪皺眉。就在他試圖阻止諶巍繼續(xù)下去時,諶巍突然猛地用力,在車山雪感覺疼痛的那一點上狠狠按下。 “噗?!?/br> 車山雪張嘴噴了諶巍一口血。 諶?。骸啊?/br> 這混帳絕對是故意的。 這回他冤枉車山雪了,車山雪真不是故意吐他身上的。 心神激蕩又被強迫吐血的車山雪一臉無辜的氣息奄奄,提醒諶巍松手。 畢竟這一幕叫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可惜他的提醒來得太遲。 練過獅子吼的曾長老剛巧過來,隔著老遠就咆哮著提醒:“不好啦掌門!劉伯光他不知道吃了什么修為暴漲,殺上山啦!我們……噫???!” 平地上這一幕落入曾長老眼中。 這位長老愣住三個呼吸,猛地轉身對著后面的青城弟子咆哮:“不要把劉伯光引過來!” 車山雪:“……” 諶?。骸啊?/br> 不,等等,這人肯定誤會了什么。 但遠處的人聲劍嘯已是清晰可聞,曾長老說不要過來,那邊的人反而速度更快,為了避免接下來的圍觀,諶巍只能滿腦門青筋地將手從車山雪胸前拿下,見到那個被人服侍慣了的生活廢材半天整理不好領口,他還順手提了提車山雪的衣領。 動作稍顯親昵,曾長老眼角在抽搐。 可惜現(xiàn)在沒有曾長老抗議的時間,一道人影閃過來,洶涌的劍氣如海潮般起伏,將試圖阻攔他的人殺得人仰馬翻。 此處倒地的數(shù)千案幾又經(jīng)歷了一次摧殘,木板斷裂聲快要掩住人的驚叫和喘息,風中有沙塵的味道,被劍氣卷起,遲遲不能落地。 這出場的陣勢很不錯啊,看不見的車山雪心道,一點也不像那個武藝不行的劉伯光呢。 但來的就是劉伯光。 他也看到了之前那一幕,一想到自己就是被這兩人害至今天的下場,不禁氣血翻涌上頭。 劉伯光口不擇言道:“你們這兩個狼狽為jian的狗男男!” 第24章 可敬重,可虧待 咆哮聲震千里。 追在后面的其他人:“……” 狗男男諶?。骸啊?/br> 狗男男車山雪:“……” “劉伯光你氣傻了吧!”從后面追來的林苑沒看到之前那一幕,聽到掌門被罵怒不可遏,他從煙塵中躍起,手中金光如梭,仔細看才能看出那金光是一枚枚飛射出去的金針,“本峰主給你扎一扎治?。 ?/br> 林長老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把仇恨全部吸引了過去,明顯不正常的劉伯光抬掌就是一道劍氣向他揮去,其鋒利在地面留下了數(shù)丈長的裂口。 “啊?!敝R巍瞇起眼。 “啊什么啊,”車山雪先前非常自覺地站他身后,此刻扒著諶巍的肩膀仔細聽,“又不是鋸嘴葫蘆,打成什么樣了怎么不講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