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麒麟紫袍,這衣服的品級只有丞相能穿。 而大衍只有一個丞相。 虞cao行。 “丞相!”老板一見到他就跪了下去,道,“下官有要事稟報!” 原來這家小小胭脂鋪的老板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腳下的密探。 但是哪個密探能越過上司和上司的上司等等無數(shù)個上司,直接匯報丞相?更何況,兩者似乎并非一個體系。只有一個解釋能說明此時發(fā)生的是,那就是密探先生既是朝廷安排在青城山腳下的密探,也是虞cao行扎進大衍密探隊伍中的一顆釘子。 這也能解釋密探先生手里為何會有這種經(jīng)過祝師祭煉,能使用水精與人通訊的銀鏡。不然的話,按照大國師車山雪定下的流程,若有緊急事件,朝廷密探應(yīng)該第一時間聯(lián)絡(luò)身邊祝師,請祝師代為聯(lián)絡(luò)。 祝師聯(lián)絡(luò)快則快矣,卻是從密探手中奪.權(quán)。車山雪之所以惹得滿朝老臣對他不滿,正是這種原因。 明里奪.權(quán)和暗中埋釘子,到底哪個更讓人不滿,老臣們可能不知道。但虞cao行借此悄悄在大衍織出一張大網(wǎng),卻絕不可能是為了天下太平。 密探將自己這些天打探出來的消息匯報給虞丞相,重點引用了鎮(zhèn)上鄉(xiāng)親們對那日劉家一行人去道歉的各種流言。 虞丞相開始還在寫奏章,心不在焉聽著。后面密探說得越多,他下筆越慢,最后直接將筆擱置一旁,抬眼皺眉。 他問:“那人相貌如何?” 密探:“呃,屬下不知……” 打聽了那么多,偏偏沒打聽到關(guān)鍵的容貌,密探面有羞愧,頭埋下去,不敢直視虞丞相。 虞丞相并沒有著急譴責(zé)密探辦事不利,他繼續(xù)詢問:“為何不知?” “說也奇怪,”密探道,“青城鎮(zhèn)里所有關(guān)于此事此人的留言屬下都一一分析記錄了,偏偏沒有一個人談起過此人的相貌,屬下專門去詢問當(dāng)時在場的客舍掌柜和小二,他們同樣說不上來,言道已忘?!?/br> “什么都忘了?”虞丞相追問。 “客舍掌柜說他們一行有兩人,另一位年輕些的像是弟子,對了,當(dāng)時這兩人和劉家發(fā)生沖突,用鬼使布下鬼打墻,攔住了劉家人。” “鬼使,”虞cao行自言自語,“他不用鬼使?!?/br> 盡管這樣說,虞cao行心中的懷疑并沒有打消,他喚了另一個下屬來,問讓他們沿著落雁湖的水系往下游找人這件事進展如何。 毫無進展。 不,并非毫無進展,派去的人發(fā)現(xiàn)了還有一伙探子也在沿著河流打探消息,那方探子看身手出自武夷樓,不知道是誰花錢請的。 虞cao行的屬下和武夷樓刺客之間發(fā)生過幾次小沖突,折損了幾個人,除此之外并無大事。 沒有人找到車山雪的蹤跡,就算有微光閣熄滅的黃銅青蓮燈作證,在虞cao行眼里,大國師依然生死不知。 “……我會派兩隊麻雀去青城,”隔著一面銀鏡,虞cao行最后對胭脂鋪里的密探說,“你安排一下,先接觸劉家看看,一定要確認那通過青云路祝師的身份?!?/br> “如果,”密探小心翼翼問,“如果真的是大國師……” “不惜一切代價,”四個陰森森的字從虞cao行口中迸出來,“格殺勿論!” *** 胭脂鋪外,不對大街的后墻小巷里,有一男一女撅著屁股趴在墻上,正在偷聽。 他們耳朵所貼的墻壁上用粉筆寫著數(shù)個符文,正是靠這玩意兒,兩人才能聽到胭脂鋪里密探和虞丞相交談的聲音。 這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樂成,女的叫宮柔,正是大國師六個徒弟里排行三和排行四的兩位。 自從那天將自家?guī)煾傅拿鼰羲偷街R巍手里,這兩個人,不,應(yīng)該是說宮柔就開始打包她和她三師兄的行囊,接著打暈她不肯離開大衍書庫一步的三師兄,在一個黑夜里,繞過暗衛(wèi)的眼睛,逃出了鴻京。 李樂成只想待在大衍書庫,宮柔又太會惹禍,被大國師責(zé)罰關(guān)禁閉,車山雪身死消息傳回鴻京時,他們是唯二身處鴻京的大國師親傳弟子。 鴻京里如今波濤暗涌,而宮柔知道自己和三師兄都沒有什么斗爭才能,繼續(xù)待在鴻京只有齊齊撲街的下場,當(dāng)機立斷決定離開。他們來青城,其實是想打保護自家?guī)煾该鼰舻拿x投奔諶掌門的,結(jié)果一進城,李樂成就說不遠處有外行人在使用水精秘術(shù)。 兩人順著感應(yīng)走到胭脂鋪外,正巧偷聽到了這一番密談。 “果然是虞cao行,”宮柔抬腳狠狠一踹面前的墻,“他和師父還是表兄弟呢!竟然這么狠!” “圣上和師父還是親叔侄,”李樂成回了一句,口中念念有詞,“落雁湖的水系,嗯,《衍水注》上寫過,落雁湖地面上并無進出河流,但以水的流向來測,地下必定有暗河存在,《九府河圖》的作者也曾考證,落雁湖的地下暗河與揚水的源頭相連……沒錯,就是小和河!這條河容易擱淺的地方有三仙鎮(zhèn),王家坪,和和鎮(zhèn),小河渡……” “老三,”宮柔面無表情,“說點我能聽懂的話?!?/br> “老四,”李樂成把翻出來的書塞回書箱,“師父說過,多讀書?!?/br> “哦,”宮柔一揮手,“等找到師父我再讀書,話說,過青云路的祝師是不是師父?” “當(dāng)然是,”李樂成大概是最篤定的人,“除了師父,哪個祝師能過青云路?!?/br> 姓李的書呆判斷倒是很少錯誤,宮柔聞言立刻精神一振,“那我們直接上山去找?guī)煾赴?!?/br> 李樂成:“你確定我們不會被諶掌門直接打出來嗎?” 宮柔:“來者是客……” 李樂成:“師父哪次去找諶掌門沒打起來?” 他說得再正確沒有,宮柔頓時氣餒。 兩人離開小巷,回到大街上。 青城鎮(zhèn)上的氣氛和車山雪閔吉來到那日截然不同,各地考生已經(jīng)陸續(xù)抵達,客舍酒肆外都掛上了各種歡迎冬試考生的布幡,里面每張桌子邊都坐滿了人。大街上也是人頭攢動,似乎擠在一起發(fā)抖就不用怕寒風(fēng)料峭。 宮柔眼珠一轉(zhuǎn),想到一個自認為聰明不得了的主意。 她指著鎮(zhèn)外的青城山,對李樂成道:“我們也去參加冬試吧!” “……老四,”李樂成說,“你想師父打斷你的腿嗎?” *** 青城山上,供奉觀里,面對心緒不寧,只能前來向自己問計的劉伯光,心情不好的車山雪也說了一句同樣的話。 “要擺脫嫌疑?先把劉兄家里要參加冬試的子弟打斷腿吧。” 第14章 真腹黑,假聰明 “這……” 劉伯光很遲疑,他作為族長,對家里年輕人向來是很看重的。 劉副掌門在車山雪面前抱怨的本意,其實是想借鴻京那邊的力量幫忙度過難關(guān)。 大國師本人就算是鴻京里最強大的一股力量了,然而失憶的車山雪調(diào)動己方勢力不便,同時也不愿調(diào)動自己的勢力,免得露出什么破綻叫他的敵人抓住。因此他裝作沒聽懂劉伯光的言外之意,真的開始給劉副掌門出主意。 他第二句話就開始不客氣。 “劉兄現(xiàn)在進退兩難,都是咎由自取。” 撫摸胡子的劉伯光聞言手一頓。 能憑借資質(zhì)平平之身坐穩(wěn)青城劍門副掌門這個位置,劉伯光雖然不覺得自己是當(dāng)世英才,但要說心里沒有幾分自矜,那是不可能的。這些年里青城劍門發(fā)展得興興向榮,一部分原因是掌門諶巍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大宗師,更多也是因為他的努力吧? 然而世人只知諶巍,不知劉伯光,如何不讓劉副掌門心中暗惱。 一開始也沒有打算謀奪掌門之位,只是覺得自己的付出與回報不相等,于是默許了一些過格的人情來往,等家中子侄紛紛成長,自然會想要將人安排到青城劍門來,好就近照顧。各方的劉家人聽聞消息聚來,明里暗里慫恿,他其實并沒有答應(yīng)。 “壞就壞在沒有答應(yīng)上了?!避嚿窖┱f。 本能容納三十多位大小祝師的青城山供奉觀現(xiàn)在只住了車山雪一人,并一個來拜訪的劉伯光,空蕩蕩的嚇人。 劉伯光被他這句話說得心中一涼,而車山雪好似目能視物,手里穩(wěn)穩(wěn)地抬起茶壺為劉伯谷續(xù)了一碗茶,幽幽道:“為什么不干脆一點呢?” “你看,”車山雪說,“要不干脆地把想法埋在心底,好好清掃一番族中和門中,讓別人挑不出你的過錯,要么干脆地反,為了將來的撕破臉積極些清掃障礙。但這兩個干脆劉兄都沒做到,反而讓百姓們都曉得你劉家壞蛋,該結(jié)仇的都結(jié)了仇,不該結(jié)仇的也結(jié)了仇,劉兄現(xiàn)在不反,會被諶掌門拿來開刀,可是要反吧……積累的實力又不夠。這不上不下,小弟都替劉兄心累?!?/br> 他這一番分析簡直說到劉伯光的心坎上了,哪怕知道對方看不見,劉副掌門也下意識挺直腰背正襟危坐,求問道:“此局和解?” “那劉兄到底反不反?”車山雪問。 這是在逼他攤牌啊。 劉伯光一邊覺得夭祝師背后的勢力不近人情,宗門和朝廷到底算不得一路人,曖昧地合作下就可以,怎么一定讓人把話說清楚。一邊又很賤地覺得對方強勢,必定能提供更好的幫助,真投誠也沒問題。 于是他斟酌了幾個呼吸,隔著茶杯和車山雪推心置腹。 “其實,不久之前,老夫也沒想過要反,”劉伯光咬牙說,“若不是冬至那一夜大國師身死,老夫?qū)嵲谑窍氩坏竭@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笕宋?,也會敗在鬼蜮伎倆下?!?/br> 車山雪:“……” 怪他咯? “如果諶巍繼續(xù)閉關(guān),老夫說不定有時間想明白,做好準備,藏好端倪,把林苑那根攪屎棍逼出青城,讓諶巍身邊沒有報信之人,”劉伯光有些懊悔,“但現(xiàn)在來不及了,現(xiàn)在不是老夫要反,是諶巍小兒要逼我劉家去死,夭弟若有方法,直說便是,我劉家上下莫敢不從!?!?/br> “哪里需要劉兄如此,咳咳,”車山雪掩住唇免得自己笑出來,“我們先來應(yīng)對眼前吧?!?/br> 眼前是冬試。 諶巍借著冬試題目泄露一事,讓劉伯光無法干擾今年的外門弟子錄取。這也是劉家自己平時太過作死,才讓諶巍這黑鍋蓋得這般容易。這口黑鍋并不是沒有辦法掀,只是車山雪懶得幫忙。 車山雪修養(yǎng)這幾天仔細將想起的記憶整理了一遍,對諶巍殺他一事感到疑惑,以前想不起來沒注意,現(xiàn)在想起來,車山雪才意識到,自己和諶巍已經(jīng)認識太久。 久到諶巍要殺他早殺了,哪里需要參與別人的陷阱對他下手。 鬼話別信,特別是厲鬼的話。 被怨氣侵蝕的厲鬼們盡管因為契約保留了一點神智,卻不能說是生前的那個人了。 車山雪一邊在心里掛記著調(diào)查事情真相,一邊又要臨時改變他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計劃。 過青云路后名聲遠揚,太過引人注目,偏偏又是在這個特殊的地點,特殊的時間,很難讓人不聯(lián)想到剛剛逝去的大國師。 恐怕害死他的各方人馬如今都往青城山腳下趕,等冬試開始,青城山上人多眼雜,到時候他暴露只是早晚的問題。 車山雪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更何況,剛才已經(jīng)提過,青城山是個特殊的地點。 天下第一宗…… 車山雪唇邊綻放開一個有些陰森的微笑,對劉伯光道:“劉兄只要把自家的孩子喊回家,暫時放過這一次冬試就好。諶巍現(xiàn)在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為他還找不到將劉兄一網(wǎng)打盡的證據(jù),我想再過幾日就會有自稱是鴻京來人聯(lián)絡(luò)劉兄,那些人必然是……” 也不是太蠢的劉伯光立刻跟上思路。 “必然是諶巍小兒的下屬過來誆老夫話的!” “也不盡然,說不定真是鴻京來人,”車山雪道,“只不過,劉兄也知道,鴻京內(nèi)并不是鐵板一塊,有如我這般偏向圣上的,自然還有上次就和諶巍有聯(lián)絡(luò)。不過這也好分辨得很,若是上次和就諶巍有聯(lián)絡(luò),這次來到,必定會去先找別人,劉兄在這青城鎮(zhèn)上耳目眾多,若是來人在找你之前行跡可疑……” “嗯。”劉伯光一點就透。 老狐貍和以為自己是狐貍的白犬對視一眼,盡在不言中。 青城鎮(zhèn)朝廷密探的悲慘生活,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