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份泄露，對于蘇依兀牙來說就是個棄子，況且此人重利薄情，就是蘇依云歌身份沒有泄露，她的價值恐怕也比不得這一場大戰(zhàn)蘇依兀牙所得到的利益。倒不如將她帶回去好好審審，或許能審出些什么?！比荻G分析完，卻覺得有些疲累，他早該發(fā)現(xiàn)北疆的不對勁的，早在蘇依黛兒糾纏不休的時候，他就應(yīng)該想到的。

    容禛知道，休養(yǎng)生息這么多年，大夏和羯人必有一場大仗，只是沒想到這一仗來得這么早，來得這么快。他本想借由老單于逝世，幾位皇子爭位作為契機削弱羯人的實力，卻不想被人將計就計，反倒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底，不過是這么多年他們太過于信任夜梟的情報能力了，沒有了夜梟，只怕蘇岱也會覺得有些難以適應(yīng)，不然他不會發(fā)求援信的。

    “蘇岱是老將，又在北疆鎮(zhèn)守多年，他還能撐一段時間?！比荻G說道，“眼下，卻是要等皇兄的詔書。”

    作為已經(jīng)交回兵權(quán)的親王，他只有獲得皇帝的詔書才能再次回到北疆。但這幾乎是毋庸置疑的，放眼整個大夏，沒有任何人會比他更合適，只是這份詔書何時才能下，卻要看皇帝怎么想了。

    容禛行事向來喜歡順勢而為，當(dāng)年他在京中被有心人捧殺，他不是不知道，不過將計就計以紈绔的名頭暗中結(jié)交了不少人，十五歲時大夏和羯人之戰(zhàn)爆發(fā)，他裝作被人一激就去了北疆，雖然其中險阻甚多，卻最終也是有驚無險。

    容禛在北疆多年，早就知道兩國必有大戰(zhàn)，他的計劃也早早就布置好了，表面上他看似放手了北疆軍，可北疆軍仍舊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兩國之戰(zhàn)爆發(fā)，他自然會被放回北疆，而為了補償他，永寧帝自然會讓他參與政事。若非如此，他怎么會建立夜梟，若非如此，在揚州之時他怎么會大開殺戒，他早有準(zhǔn)備，自然會安插合適的人選進去，后來他放棄三司會審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目的達到，就不需要再吸引仇恨了。

    這其中，永寧帝或許會察覺到自己背了鍋，卻不得不咽下這苦水，甚至為了打發(fā)走他，之后的戰(zhàn)役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就算永寧帝有了提防也無所謂，他自有手段對應(yīng)。可惜，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他也是太過信任夜梟了，結(jié)果竟然讓原本勝券在握的牌局有了變數(shù)，自己從主動變?yōu)榱吮粍印?/br>
    容禛慢慢地垂下了眼。

    無妨，再險惡的局面他也不是沒有面對過，即便失了先手，可他終究會贏的。

    第六十三章 芍藥開

    蘇依云歌交代了罪行, 羅洪與蘭敬儀被殺的案子終于破了, 雖然這兩樁案子在羯人大軍壓境之前并算不得什么, 可依舊讓破案的陸徵出盡了風(fēng)頭。

    在朝會時，永寧帝還特意將此事拿出來大加贊賞了一番，自然叫有心人打上了陸徵的主意。

    大皇子容琰正在母親莊妃寢宮, 莊妃已有四十好幾，容貌雖然已不再年輕，但她周身縈繞著安寧溫和的氣質(zhì), 讓人不自覺地就覺得親切, 若說容琰的溫和還有些浮于表面，可莊妃的溫和卻已經(jīng)浸潤了骨頭。此刻她正不緊不慢地喝著茶, 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兒子焦急的神情。

    “母妃，您倒是給句話??！”

    莊妃放下杯子, 又按了按嘴角，才柔柔開口道：“都二十幾歲的人了, 怎么還這樣毛毛躁躁，都說你謙和有禮，可見是奉承?！?/br>
    “母妃, 這都什么時候了, 您還這樣取笑兒子。”

    “著什么急？”莊妃漫不經(jīng)心道，“不過是個還未真正進入仕途的孩子，值得你拋了你的氣度和穩(wěn)重么？”

    “這可不僅僅是個孩子，他的背后站著英國公府！”容琰皺起眉頭，“只怕老四也有同樣的想法, 貴妃一族適齡的女子可不少。”

    “你放心，這事快不了，郭家家大業(yè)大，人心難齊?！鼻f妃又道，“君兒到了年紀(jì)，本宮的確想過要給她選一門可心的婚事，若這陸家三公子果真如你所說那般優(yōu)秀，本宮自然會向陛下去求賜婚，若他不好，本宮也不可能為了你一己私欲而置你meimei的終身于不顧。”

    容琰忙道：“那是自然，meimei的終身更為重要?！?/br>
    莊妃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你近日可曾去你楚王叔府上走動？”

    容琰悶悶道：“自然是去了，可惜王叔總是避而不見?！?/br>
    “你這傻孩子，你與老四爭得那般激烈，他貴為親王，又大權(quán)在握，自然不會來趟你們這趟渾水?？伤俨焕聿徊牵阍撟鲆驳米?，你這大活人往那一站，自然能加深他的印象，時日久了，他看你就與老四不同了?！鼻f妃教導(dǎo)兒子，“要么你一開始就不去，既然去了，就不要半途而廢?！?/br>
    容琰張了張嘴，卻最終什么都沒說。

    莊妃掃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又道：“對了，說到楚王，本宮倒是想起，這羅洪和蘭敬儀的案子破了，大理寺卿和少卿的位子都空下來，你可有什么打算？”

    “母妃您可別提了?！贝蠡首訃@了口氣，“我原想著杜若有資歷有能力，這大理寺卿已是我們囊中之物，誰知老四捷足先登，推了韓家那老二上去，而那大理寺少卿，卻被趙家那小子不聲不響給拿下了。”

    “趙家？”

    “趙家那嫡長子，說是叫做趙瑾，趙家這些年在京中格外低調(diào)，原來也是咬人的狗不叫?！比葭藓薜?。

    莊妃皺起眉頭：“趙家當(dāng)年不是受了魏王一事牽連，一蹶不振許久了嗎？”

    容琰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趙家當(dāng)年也不曾真正傷了筋骨，這些年休養(yǎng)生息，也是忍不住了?！?/br>
    “本宮先前聽說這趙家不是有個庶子投靠了老四嗎？”

    容琰輕蔑地哼了一聲：“老四將他放入刑部，可惜爛泥扶不上墻，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br>
    莊妃唇角一勾：“……倒是有些可惜了?！?/br>
    而此刻，他們口中所談?wù)摰哪莻€人卻正在燕京城中的某座不見天日的密室之中。

    趙學(xué)謙的手腳都被粗粗的鐐銬給鎖住，鐐銬上連著粗粗的鎖鏈一直延伸到了墻壁之中，房間里面非常簡陋，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

    眼下正是倒春寒最冷的時候，可趙學(xué)謙卻赤身裸體，嘴唇被冷的發(fā)白，好在床上有一床棉被，可沒有炭火，他依舊被冷得瑟瑟發(fā)抖。

    這時，門的地方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趙學(xué)謙以為是來送飯的，抖著身子抬起頭，卻在見到來人的臉時劇變。

    趙瑾一身華麗錦衣，外頭罩著一件灰鼠皮毛的大氅，他的容貌陰柔，一雙桃花眼滿含情意，唇角帶著輕佻的笑，宛如城中那些飛鷹走狗的紈绔公子哥?？哨w學(xué)謙看向他的表情卻猶如看向惡鬼，而對于他來說，眼前這人的確是惡鬼，他會落到如此境地，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趙瑾笑瞇瞇地湊近了趙學(xué)謙：“九弟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趙學(xué)謙緊緊地咬住牙齒，不敢泄露一絲怨恨，因為他知道趙瑾這人心眼極小，當(dāng)年他不過罵了對方一句娘娘腔，就被他記恨到如今，更別提一旦自己露出半點怨恨，這人就會用更嚴(yán)酷的刑罰來對待他。

    可即便如此，趙瑾也并不打算放過他，他輕輕地挑起趙學(xué)謙的下巴，左右端詳了一下，才嘆口氣道：“皓之說三妹長得像我，我看可不盡然，九弟你明明才是最像我的那個??！”

    趙學(xué)謙抿緊了嘴唇，不祥的預(yù)感在心中蔓延，他知道趙瑾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女人，今日恐怕是不能善了了，他心中升起絕望的情緒，放在身側(cè)的手卻漸漸握成拳頭。

    誰知趙瑾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不生氣。”

    趙學(xué)謙愣住，竟然罕見地用詫異的眼神看了趙瑾一眼。

    趙瑾也難得有些興致，說道：“我還沒告訴九弟你這個好消息呢！”他的指甲在趙學(xué)謙的臉頰上輕輕地劃過，宛如他的話語聲一般，“我剛?cè)瘟舜罄硭律偾??！?/br>
    這話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湖心，泛起層層漣漪。趙學(xué)謙有些怔忪，他寒窗苦讀數(shù)載，好不容易考上進士，卻依舊不得不依附權(quán)貴求得官場上的茍延殘喘，可趙瑾他有什么？！除了趙家嫡長子的身份，他文不成武不就，從小到大不學(xué)無術(shù)，他憑什么當(dāng)上大理寺少卿！

    這一刻，趙學(xué)謙忘記了要對趙瑾謙卑，他眼神中燃著熊熊怒火，嘶啞著聲音質(zhì)問：“為什么？”

    他的不敬之舉并沒有讓趙瑾生氣，他居然撐著下巴仔細地想了想：“為什么……大概是因為我的身份吧?！彼浇菐?，輕飄飄地吐出帶著惡意的話語，“就像你一直不肯承認(rèn)的那樣，可這就是事實??！”

    趙學(xué)謙的嘴唇幾乎被他咬出血來，趙瑾的話打破了他最后一絲幻想，他頹然地慢慢低下了頭。

    趙瑾暢快地笑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將他提了起來：“九弟，今日我高興，你若是求饒，我就饒了你怎么樣？”

    趙學(xué)謙雙眼無神，嘴唇機械地順著他的話道：“求你。”

    他是求饒了，可趙瑾的臉色卻冷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看這個倔強的弟弟求饒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來的有趣，他沒有說話，趙學(xué)謙便一句一句地接著說“求你?！?/br>
    趙瑾冷哼一聲：“跪下來舔我的鞋子?！?/br>
    趙學(xué)謙立刻爬下床，一點也沒有顧及地上的冰冷，匍匐在趙瑾的腳邊，居然真的伸出舌頭去舔他的鞋子。

    趙瑾卻一腳把他踢了出去，趙學(xué)謙的脊背撞在桌子腿上，他悶咳了一聲，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趙瑾走過來，然后蹲下身，看著他赤裸白皙的身體上一道又一道交錯的傷痕，他的胸腹處有幾道鞭痕，那是自己用馬鞭抽的，他的腿上和手臂上有許多淤痕，是自己用腳踹的，除此之外還有勒痕以及各種各樣的痕跡，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rou，然而最妙的是他肩胛處有一道芍藥花形狀的烙痕，那本是自己買給妾室的簪子，他那日也不知怎么，將那簪子放入火中，然后烙在他的背上。

    如今，焦黑的皮rou已經(jīng)結(jié)痂褪去，只留下一朵妖嬈的芍藥花在他的肩頭。

    趙瑾看著看著，眼中的神色卻漸漸變了。

    趙學(xué)謙是低著頭的，因此并沒有看見他的神情，可在趙瑾伸手過來時，他還是反射性地往后逃，誰知還沒逃多遠就被鐵鏈扯住，然后被趙瑾毫不留情地摜在地上。

    趙學(xué)謙只當(dāng)趙瑾是要打他出氣，只緊緊地護著頭，誰知疼痛遲遲沒有到來，反倒是一個溫?zé)釢駶櫟奈矬w貼上了他的肩胛。趙學(xué)謙愣了一下，艱難地想要側(cè)過頭去看看趙瑾又用了什么新鮮法子來折磨他，卻正好看見趙瑾抬起頭，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趙瑾掐著他的下巴將他扭了過來，然后一具沉重的身體就這么壓了下來，趙學(xué)謙的皮膚接觸到絲滑的錦緞，這讓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似乎意識到了趙瑾要做什么事情，他劇烈地掙扎起來，可惜饑餓和寒冷讓他的掙扎虛弱無比，又加上鐐銬的桎梏，完全沒有掙開趙瑾的控制，反倒讓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嘖嘖，你怎么總是學(xué)不乖呢，九弟？”趙瑾輕輕地嘆口氣，將腰帶解了下來，將趙學(xué)謙的雙手綁在桌子腿上。

    桌上的油燈劇烈地搖晃著，小小的火苗將晃動的燈影投向了墻壁，拉長的影子將兩具交疊的身體映射地宛若地獄之中的場景。

    趙學(xué)謙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墻壁上的燈影，本該死灰一般雙眼，也仿佛躍入了油燈中的一點火星，慢慢地復(fù)燃起名叫復(fù)仇的火焰。

    第六十四章 身份露

    陸徵回到英國公府, 卻覺得家中氣氛有些奇怪, 他回到竹覃居, 發(fā)現(xiàn)屋中只有汲香帶著幾個小丫鬟在整理，他沒想太多，只是多問了一句：“柳枝還在睡嗎？”

    汲香笑著道：“怎么可能呢？她身子有些不爽利, 出去抓了服藥來吃。”

    陸徵愣了一下，發(fā)現(xiàn)汲香臉上帶著一點紅暈，他頓時領(lǐng)悟過來每個女孩子每個月都有的那幾天, 他咳了一聲, 沒再問下去。

    這時，外頭來了母親身邊的一個小丫鬟, 怯生生道：“三少爺，夫人讓您去一趟正堂?！?/br>
    陸徵點點頭：“知道了, 我換一身衣服就去。”

    汲香捧了衣服過來，陸徵連忙接過去朝里屋走去, 卻發(fā)現(xiàn)汲香也跟了過來，連忙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換就是了?！?/br>
    汲香卻笑了笑道：“知道是少爺心疼奴婢, 可這也是奴婢分內(nèi)之事, 不敢推脫。”

    陸徵有些疑惑，他從前這么說的時候，汲香和錦鹿就聽話地退下去，卻不知道為什么汲香今天犯了什么毛病，他搖搖頭：“你下去就是了?！?/br>
    汲香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的奇怪, 但很快她便笑著道：“既然少爺不讓奴婢伺候，奴婢就下去了，只是奴婢做了糕點，少爺可要嘗嘗？”

    陸徵點點頭。

    汲香便下去了。

    陸徵換下衣服，冷不防從衣服中摔出一個東西，他撿起來，發(fā)現(xiàn)是簡余送給他的令牌，他這才想起來，他又忘記將令牌還給簡余了。

    陸徵嘆了口氣，仍舊將令牌放回懷中，便出門去了正堂。

    正堂之中，英國公夫婦都在，大哥和二姐也在，陸徵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乖乖地給長輩請了安。

    “不知母親找孩兒來有何事？”陸徵恭恭敬敬地問。

    云氏卻沒有說話。陸擎看了一眼妻子，也沒說話。

    最后倒是陸宛心打破了僵局：“三弟，剛回來??？”

    陸徵點點頭：“楚王殿下去抓了蘇依云歌回來，我去了一趟刑部?！彼行┮苫蟮乜戳艘谎坳憦兀瑓s發(fā)現(xiàn)陸徹面色凝重地看著地面。

    “三弟倒是出息了?！标懲鹦慕恿诉@么一句，卻再也沒有下文。

    陸徵覺得二姐的語氣有些奇怪，剛想說什么，就見云氏一拍桌子站起來：“是?。〕鱿⒘?！不僅名滿燕京，連貴妃和莊妃都巴巴派人來問，若是我兒子真是這般出息了，我自然高高興興地應(yīng)了，可我怎么知道這皮囊里究竟是個什么？！”

    這話猶如平地驚雷，在場眾人臉色都是一變，反倒當(dāng)事人陸徵面色平靜。早在楚王揭破這個秘密的時候，他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只是真當(dāng)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陸徹看向云氏：“母親在說什么呢？這分明就是三弟?！?/br>
    陸宛心卻搶在云氏之前說道：“大哥這是什么話，我們看著三弟長大，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莫非你還不知道？”

    “宛心，你在這添什么亂？”陸徹沉下臉色，“母親糊涂了，你也跟著在這攪混水？”

    “我看是你糊涂了！”云氏怒道，“宛心說的沒錯，我十月懷胎的孩子，我莫非還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一直不曾說話的英國公陸擎說道：“孩子長大了，有些變化不是很正常？”

    云氏卻固執(zhí)地搖搖頭：“我的徵兒喜歡玩鬧，卻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縱然在你們看來他沒什么出息，可那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你們覺得他只是變了，我卻覺得他分明就不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