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沖衡心中有點(diǎn)不悅，知道祖父與他回來了，也不知道過來跟他們請安。

    他這時也是忘了，之前許雙婉來請過，被他訓(xùn)斥過一頓，說她女兒家隨意出進(jìn)祖父的重房之地，不知輕重，不成體統(tǒng)。

    許雙婉也曾在祖母這邊等著過，只是有次等到了，也被許沖衡隨意揮揮衣袖揮走了，也沒留她說句話。

    但許沖衡不喜，回去后又跟許曾氏說起了挑莊子的事，聽到他說盡量挑西北偏西那邊的莊子，許曾氏都愣了。

    西北酷寒，又缺水得很，莊子里養(yǎng)的都是羊，盡是腥sao味，女兒過去，能受得了嗎？

    第3章

    “現(xiàn)下，”許曾氏心下一沉，嘴里道：“是不是早了點(diǎn)？”

    她父親早逝，幼弟又小她十歲，母親當(dāng)年自知時日無多，用家中一半家產(chǎn)許她嫁入許府，這也是她門第低于二房她們，但嫁妝卻比她們豐厚眾多之因，而許府家大門大，加上她小心行事，她的私產(chǎn)這些年不減反多，之前長女出嫁，因丈夫出言讓她給長女多長點(diǎn)勢，她拿出了她半成的嫁妝給長女，原本她是定的長女四成，長子與次女各三成的，但給雙娣拿了五成去，長子的三次不變，給次女的就只有二成了。

    本就給得少，看丈夫這意思是公中連補(bǔ)償?shù)囊馑级紱]有了？

    長女肖父，雙娣性傲，眼高于頂，對于她這個母親也是常使性子，許曾氏固然因長女在丈夫得了不少臉，但雙婉卻是得她心的貼心的小棉襖，讓她在外得名露臉的是這個女兒，她生病在榻前侍疾日夜不休的也是這個女兒，這次為了兒子不得已讓她出嫁歸德侯府，她心里本就難受了，這下見丈夫這般口氣，心中也是驚了又驚。

    “你知道什么？”女人豈知朝中事？歸德侯府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這次姜太史不顧圣上喜惡強(qiáng)為歸德府侯出頭，圣上豈會饒過他們？次女一嫁，許沖衡本就打算讓許曾氏告誡次女出嫁要恪守規(guī)矩，不要隨便回娘家，這下見許曾氏還偏著她，便道：“歸德侯府是沾得的嗎？你想害了良兒不成？”

    許曾氏膝下二女一子，她命好，早早嫁入了許府，與丈夫蜜里調(diào)油的那幾年就生下了這二女一子，后來丈夫身邊接二連三納了美妾，現(xiàn)眼下最得寵的那個不過是碧玉年華，比次女大不了幾天，丈夫早變了心，她爭了很多年?duì)幉贿^，也爭累了，她以后的倚仗也是兒子，一聽許沖衡說會害了兒子，她苦笑一嘆：“只是苦了我們婉兒?！?/br>
    許沖衡嗯了一聲，這夜他就在夫人這邊歇下了，床第間跟許曾氏說道了讓她告誡次女之事。

    今日不是主日子，他難得在她這邊歇下，與丈夫溫存了一會，許曾氏也不想惹他不快，皆溫柔小意地答應(yīng)了下來。

    只是長女出嫁時，雙婉就已經(jīng)幫著她打點(diǎn)家事了，她這個女兒是個從小就極細(xì)心的，哪怕老手的管事婆子也比不上她的細(xì)心，記性更是了不得，只要是過了她眼的都會記下，許曾氏常帶著她幫著打點(diǎn)府中的瑣事，長女的嫁妝單子就是雙婉清點(diǎn)完帶著人裝箱的，之前許曾氏還跟女兒道來日等她出嫁，嫁妝不會比jiejie差上多少，她本就做好了給女兒加嫁妝的準(zhǔn)備，只等著丈夫那邊松口，哪想女兒卻是許給了歸德侯府，這下老爺?shù)囊馑际菐Я硕嗟倪^去也是好意了那邊，可能還帶不回來，不如現(xiàn)眼下就維持之前定的嫁妝，等以后再補(bǔ)貼她點(diǎn)銀子就是。但話雖說這般說，道理也有，但嫁妝單子一給雙婉，雙婉心中豈不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jiejie風(fēng)光大嫁，落到她頭上，不到j(luò)iejie的一半，這個女兒心中豈能不傷心？雙婉就算不知道她手中嫁妝幾何，但她是個聰明的，心中豈能沒數(shù)？且這些年她當(dāng)家，手中入了一些東西，女兒也是過了眼的。

    遂歸德侯府那邊來了人一定好日子，眼看出嫁沒半個月了，許曾氏這日揮退了身邊的人，給女兒看了嫁妝單子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都不敢直視女兒，抬起茶杯低頭喝茶，余光小心打量著捻著單子在看的女兒。

    單子不薄不厚，摸著也不輕，只是紙有點(diǎn)厚，字也比平常的大了點(diǎn)，許雙婉翻了四張余，單冊就沒了。

    她一時之間也沒抬起頭來，心里各種滋味都有，垂下的眼睛也有些酸疼得厲害。

    她還以為，這些日子的小心乖巧能得來幾許真可憐，看來是沒有。

    不過，比養(yǎng)在母親下面的庶妹們要好多了，她們可能也頂多得她個一二成罷了。

    外祖父母去得早，唯一的一個親舅舅還得靠著母親提扶，父親心愛的寵妾有好幾個，對母親也有些冷淡，母親便把錢財(cái)與兄長、還有得父親歡心的jiejie看得很重，許雙婉是知道的，只是，她還以為撇開這些，母親對她也是有幾分真心疼愛的，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確實(shí)是刻意賣乖了些。

    可惜她心思不純，也就沒得好。

    許雙婉低著頭，不禁自嘲一笑。

    祖母看著是老了，但為人精明，不可能為她出頭，給她打賞兩套頭面，說幾句體恤話，就已經(jīng)是老人家對她慈愛憐憫了，她本來想的也是從母親這頭得些多的，畢竟她這些年幫母親管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沒幫母親省下銀子。

    家中祖母管著大頭，主持著大局，母親與另外四房的叔嬸每人一季一季地輪流管著家事，管的好的便可多管一季，這些年母親管家管得甚好，沒少當(dāng)家，今年到現(xiàn)在，一年有三季是她在管家，現(xiàn)眼下入了冬，也是她在當(dāng)著家，公中庫房的鑰匙現(xiàn)在便在她手中拿著，許雙婉這些年不說幫到了母親多少，但到底是用了心的，不知多少個晚上查帳審帳，補(bǔ)缺填漏到天明。

    她還以為，用心做事能多得幾許疼愛，看來是沒有。

    這廂許曾氏見女兒久久低頭不語，這心里頭也是疼了起來，不由放下檔子去看她：“女兒？”

    許雙婉別過頭，拿出袖中的帕子快快地擦了眼淚，才回過身朝她一笑，“母親?！?/br>
    “怎地哭了？”許曾氏看她眼睛布滿了紅絲，眼眶里還盈滿著淚滴，當(dāng)下也哭了起來：“是母親對不起你。”

    “您言重了，哪有這種事？”許雙婉勉強(qiáng)一笑，也知道事已至此，母親連單子都寫好拿出來了，日子也沒幾天了，變數(shù)不多，她就是再傷心怕也是于事無補(bǔ)，“要是沒什么事，雙婉就先告退了，女兒房里還有事等著回去做?！?/br>
    許雙婉這時心如針刺，也怕自己哭出來，她自問不是個小心眼的性子，從不跟自家姐妹們紅臉，更不會計(jì)較表姐妹們背后對她的惡言惡語，但父母親的偏疼偏愛總是能刺傷她的心，明明不愛哭的人，一想起這些眼淚就會流出來，心疼難捺。

    之前她還曾因父親對她的責(zé)難在母親面前哭訴過父親對她的不喜愛，只是母親說愛哭的姑娘太喪氣了，沒人會喜歡，她便不哭了，只是這時她實(shí)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回房。

    “婉兒……”見女兒強(qiáng)顏歡笑，許曾氏也是別過了頭，擦了眼淚才轉(zhuǎn)回來，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是娘對不住你，這個你拿著?！?/br>
    許雙婉看向她。

    “拿著吧，這是娘給你的，誰也不知道?！痹S曾氏嘆息道。

    “多謝母親。”許雙婉起身，朝她福身，雙手接過了她的荷包。

    許曾氏見她不鬧，連荷包都收了去，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她這女兒，玲瓏聰慧，最為難得的是她沒有她jiejie那般傲氣，識時務(wù)，會低頭，可這樣一個別人口中紛紛稱贊的孩子，在她父親那，卻是毫無風(fēng)骨，隨意搓揉之人，卻不知一家之中就是要有她這樣的性子，才不會家中失和，若不然，針尖對麥芒，家中豈有寧日？

    只是許府現(xiàn)如今在京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家了，女兒這個隨和的性子是少了幾分矜貴，不太像一言一舉俱風(fēng)流的許家人，也難怪她父親對她少兩分喜愛。

    許曾氏見女兒收了銀子，這心里頭的愧疚也就少了泰半，再說起話來也就沒那么難受了，摸著她的手道：“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讓母親心疼，可知？”

    “女兒知道了?！?/br>
    這廂許雙婉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入房，等房里的丫鬟出去了，她撐著頭閉著眼默默流了一會淚，方才打開荷包，見到荷包里一共有六張五百兩的官票，她又是哭又是笑地自語了一句：“原來還值……”

    原來還值三千兩。

    三千兩就三千兩罷。

    好過沒有，好過一文不值。

    **

    等到欲要出嫁頭兩天，來許雙婉院中的人就少了。

    這段時日，許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的前程如何，府里幾個得力的下人，對這個二姑娘也少了以前的恭敬，輕率了兩分，叫他們跑腿辦事也沒之前那般勤快了。

    許雙婉是許府嫡女，院里本來有兩個婆子和八個侍候的大小丫鬟，等到要定陪房，昔日幾個忠心的丫鬟婆子也不知何時走的門路，被家中人要了去，末了只剩了采荷這個大丫鬟，和三個顏色一般，膽小如鼠的小丫鬟留了下來，美貌的皆走了，其中一個被她母親為她養(yǎng)了當(dāng)陪房的最為美艷清秀的，被她大哥要了去，當(dāng)天就進(jìn)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