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叮咚,拐角處突然響起電梯到達的聲音,然后是一陣規(guī)律的腳步聲傳來,其間還隱約夾雜著鑰匙互相撞擊時發(fā)出的金屬輕響。 這個小區(qū)是一層三戶的格局,他租的是出電梯左手邊走道盡頭的那間,中間那間聽說沒人住,所以現(xiàn)在拿著鑰匙出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與他對門的另一邊走道盡頭的住戶。本著遠親不如近鄰,良好的鄰居關(guān)系有益于生活和諧的想法,他滿臉笑容的轉(zhuǎn)身,朝腳步聲發(fā)出的方向看去,“請問是對面2602的住戶嗎,我是新搬來……你怎么在這?!” 努力保持正常步態(tài)路過的董易聞聲身體微不可查的緊繃,側(cè)頭看過去,皺眉,惡人先告狀,“你跟蹤我?”研究表明,這樣做可以很大程度的減輕自己的嫌疑,降低對方的警惕心,不讓對方產(chǎn)生“成為鄰居可能是個陰謀”這種不和諧的懷疑猜測,讓對方得出兩人成為鄰居只是巧合的“正確”判斷。從劉科此時又驚又怒又想罵賊老天的反應(yīng)來看,他的計劃很完美……就是可能第一次演戲不太熟練,表情太嚴肅了點。 正躲在2602里通過貓眼觀察情況的柳金不忍直視的捂住了眼睛,老板這是在“慢慢接近對方軟化對方”嗎?這是在挑釁找架吵吧? “哈!”劉科本來是三成氣七成驚,被他這么一問,瞬間變成了九成氣一成殺氣,抬手用力點了點2601的門牌,高聲說道,“我對跟蹤你沒興趣謝謝!從今天起我住在這里,是住戶!明白?” 董易眉頭跳了跳,見他氣成這樣,想把表情弄緩和一點,但偏偏越緊張表情越緊繃,眼見劉科氣得頭發(fā)都要炸起來了,忙上前幾步走到他身后朝屋內(nèi)看了看,將聲音放低,哄道,“原來新住戶是你,很高興與你重逢?!?/br> ——很高興與你重逢,有緣再見。 劉科腦內(nèi)迅速刷過這句話,表情終于徹底沉了下來,“董易,我劉科不屑做那種分手后還死皮賴臉糾纏的事,成為鄰居是我沒想到的,你放心,我會盡量不在你面前出現(xiàn),你不用反復(fù)強調(diào)這些話。” “沒有?!倍滓娝胶逶缴鷼猓粫r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讓對方消氣,猶豫了一下,抬手輕輕揉了揉他因為搬家而弄得亂糟糟的頭發(fā),晃了晃手里的鑰匙,“我住在2602,有事可以來找我?!闭f完生怕對方變得更生氣,轉(zhuǎn)身大步走到2602門前開鎖進屋,再沒回頭。 “混蛋!”劉科對目送他離去這件事簡直深惡痛絕,抬手將被對方揉得擋到眼睛的劉海擼到腦后,陰森森的磨了磨牙,掏出手機打了中介的電話。 已經(jīng)退回到客廳坐下的柳金瞄一眼手機,推了推眼鏡,低咳兩聲后接通,矜持的“喂”了一聲。 “我要換房子?!眲⒖坡詭П┰甑穆曇魪穆犕怖飩鱽恚鹇勓悦μь^看向進門后就一直面向墻壁迷之放冷氣的老板,故意提高聲音問道,“劉先生,你想換房子?” 董易唰一下扭頭看了過來,目光如狼。柳金十分識趣的把通話設(shè)置改成了外放。 “劉先生,我們昨天才簽合同,您今天就要換房,我需要一個理由?!?/br> 劉科卡殼。為了躲避初戀算不算理由?感覺說出來會被打。 “是環(huán)境不好?” “……”高檔小區(qū),周邊設(shè)置齊全,交通方便,在這個價位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房源了。 “那是房租不合適?” “……”不,太合適了,合適得感天動地。 “還是我的服務(wù)讓您不滿意了?” “……不?!眲⒖瞥溲拇竽X慢慢冷靜下來,又看了看2602的屋門,嘆了口氣后說道,“你的服務(wù)很好,昨天辛苦你了。我想換房是因為一些比較私人的原因,抱歉,我……” 柳金微微側(cè)身避開老板越來越冷的視線,果斷打斷他的話,進入公事公辦的談判狀態(tài),“劉先生,您如果堅持要換的話我自然不能攔著,但您昨天簽的合同是三年的,在未住滿三年就退租的情況下,您需要支付十萬的違約金?!?/br> “十萬?!”劉科音調(diào)略高的反問傳了過來,董易的冷凍視線凝固了一瞬。 “是的?!绷鹩滞屏送蒲坨R,眼中閃過一道狡猾的光,“這一點合同上有注明,您昨天簽約的時候并沒有異議。” 劉科徹底傻眼了,“合同上有注明?哪里?” “合同第一排?!绷鸲Y貌回答,然后貼心提醒,“您可以找出合同仔細看一看,確定一下后再決定要不要毀約換房。” 電話被掛斷,想來劉科是去找合同了。 “柳金?!倍撞[眼看著他,敲膝蓋,“你給小科挖坑了?” 柳金完全不懼他的冷氣,淡定反問,“老板,你是要愛人還是要和我算賬?而且那份合同其實是無效的,十萬的違約金并沒有法律效力,我是騙他的。” 董易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柳金繼續(xù)說道,“若不挖坑,以劉先生的性格他肯定會迅速搬走,您愿意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 董易低頭看一眼自己剛剛?cè)噙^劉科頭發(fā)的手掌,沉吟一會,重新看向他,對他的工作給予了肯定,“干得好,回頭給你漲工資。” 柳金推眼鏡,“謝謝老板?!?/br> “但你得去和小科解釋一下,他現(xiàn)在肯定很暴躁很難過。”董易想起劉科又瘦了一點的臉頰,身上的氣息再次冷了下來,“他現(xiàn)在需要好的情緒和好的睡眠。” “我明白了。”柳金了然點頭,起身脫掉身上的西裝,把襯衣弄皺一點,又撥亂了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抬手看表,“現(xiàn)在是十點半,半個小時后我會去隔壁跟劉先生道歉和解釋?!?/br> 董易滿意點頭,垂眼看著手掌沉默。 “合同第一排……”劉科找了好久,終于在第一頁的頁面正上方找到了一行隱在中介公司商標里的小字,無力扶額,“早該明白的,天上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掉餡餅……” 暴躁沮喪了一會,他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關(guān)于合同欺詐的問題。就在他越搜越煩躁,準備找個律師好好咨詢一下的時候,門鈴?fù)蝗豁懫稹?/br> 一個小時后,他送走急匆匆趕來道歉的中介,看一眼2602緊閉的大門,眼中閃過一絲不得不妥協(xié)的難過和自我否定,無力的關(guān)上了門。 中介的道歉很誠懇,給的補償方案很合理,合同也答應(yīng)重新簽定,但說來說去,還是不能換房子……都怪原房主,出國離開就離開,干嘛還要讓中介在租房合同里給租客挖坑,太壞了,就算是怕租客中途跑路也不能這樣啊。 也不是不想強硬一點,但是……他看一眼自己依然堆在客廳里的大堆行李,垂下了眼。 好累,他不想再折騰了。 2602,董易從貓眼前挪開,腦中反復(fù)閃過劉科關(guān)門前的表情,慢慢握緊了拳。 他是不是……做錯了。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他從變得灰暗的情緒中喚醒,他拿出手機看了看,見是柳金打來的確認電話,面無表情的接通,不等對方說話便直接說道,“現(xiàn)在剛好是午飯的點,你怎么不請小科吃個飯再走?” 知道老板此時一定心情很差,柳金頓了頓后才回道,“老板,劉先生現(xiàn)在對身為‘中介’的我無比同情,且好感爆棚,您確定要讓我請劉先生共度午餐?就我和劉先生兩個人?” 董易一噎,快速說道,“你也休假去吧。”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柳金看一眼結(jié)束通話的手機界面,開始檢討自身。他好像把老板交代的事情辦砸了? 早上八點,劉科下樓買早餐,偶遇對門晨跑完畢準備回家的董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中午十二點,劉科開門拿外賣,看到了提著超市購物袋走出電梯的董易,瞬間胃口全無。 晚上六點,劉科再次開門拿外賣,沒有看到董易,忍不住對著外賣小哥露出一個親切的微笑。董易從貓眼前退開,默默郁悶了一會,拿出ipad開始扒拉,“小科到底準備什么時候開直播,都一天了?!?/br> 晚上八點,劉科吃完晚飯,確定該整理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整理完畢后,搬過電腦,做了下前期準備,開了直播。 “大家晚上好,兩天沒見,大家有沒有想我?” 董易迅速戳開彈幕,一臉嚴肅的啪嗒啪嗒打字,發(fā)送。 周易愛你:想,主播這兩天忙什么去了? 他滿懷期待的將揚聲器放大,希望聽到劉科給自己的回應(yīng),然而現(xiàn)實如此殘酷,他的彈幕被淹沒在一大片“主播我想你!主播我愛你!”的彈幕里,完全沒被注意到。 “今天我玩的這個游戲是我自己做的,依然是普通的劇情游戲,人設(shè)圖簽和背景圖片全部自制,所以畫風可能會有些粗糙,希望大家不要笑話我。” 一大片“不笑話!就愛你的自制游戲”的彈幕迅速飄過,然后有幾個id前面有房管前綴的紅色名字陸續(xù)冒出來問了幾個游戲制作方面的比較專業(yè)的問題,獲得了劉科的重點關(guān)注和詳細解答。 董易盯著直播畫面,沉默了一會,繼續(xù)打字。 周易愛你:請問怎樣能成為房管? 劉科正在專心更改游戲設(shè)置,沒注意到他的問題,但其他觀眾注意到了,很快熱情的回答了他。 小泡泡:送禮物就可以啦,達到一定數(shù)額就可以上房管了喲。 原來如此。 董易看一眼自己的賬號余額,視線劃過頁面下方那一排代表著不同數(shù)額禮物的卡通小圖標,毫不猶豫的選了最貴的那個,數(shù)量填入100,發(fā)送。 [感謝“周易愛你”送給主播“周易都是騙人的”的100個火箭,大家快去蹭紅包吧~#拇指##拇指##鮮花#] 系統(tǒng)的自動感謝迅速發(fā)出,緊接著便是全平臺通告,“周易愛你”這個id在屏幕上方快速閃過,然后各種金元寶和鮮花的圖案從畫面上方飄落下來,卡通煙花炸響,遮擋住了整個屏幕。 劉科的說話聲停了,彈幕刷屏也停了,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董易對瞬間空下來的彈幕頁面十分滿意,迅速打字發(fā)送。 周易愛你:現(xiàn)在可以給我上房管了嗎?主播晚上好,記得早睡。 “啊?!眲⒖频穆曇粼俅雾懫?,話語突然變得有些磕巴,“我這就給你上房管……那、那個,謝謝你的禮物和關(guān)心,但大家賺錢都不容易,你、你不用這樣的?!?/br> 周易愛你:要早睡。 “???哦哦,我會的?!?/br> 平臺的慶祝特效漸漸消失,觀眾們終于活了過來,開始狂刷“666666666”和“土豪求包養(yǎng)”,氣氛熱鬧得像過年,更有老觀眾感動的哭出了聲。 房管軟軟:#大哭##大哭#周周終于也有土豪觀眾捧場了,辛苦養(yǎng)大的兒子終于有豬愿意拱了,不容易,土豪我家周周很軟很萌的,謝謝你的喜歡! 房管周易愛你:我不喜歡他。 房管周易愛你:我愛他。 彈幕瞬間從“6666666”變成了“yooooooooo”,于是劉科變得更磕巴了。 董易聽著劉科有些傻乎乎的感謝,抑郁了一天的心情終于撥云見日,忍不住再次戳開了送禮界面。 [感謝“周易愛你”送給主播“周易都是騙人的”的100個火箭,大家快去蹭紅包吧~#拇指##拇指##鮮花#] 特效再降,直播間再次炸鍋,“66666666666”和“yooooooooo”刷屏刷得完全看不到直播畫面,劉科估計已經(jīng)徹底懵了,連笨拙的感謝都沒再說。 小泡泡:給土豪跪了,二十萬,我兩年的工資orz。 2601,劉科傻在電腦前,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做了主播這么多年,他的人氣一直不太高也不太低,火箭不是沒收到過,但一次收到100個這還是第一次,不對,已經(jīng)是兩百個了,他之前收到的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個,那還是他過生日,桓瑞起哄時送的…… 房管周易愛你:游戲畫面很好看,加油。 他回神,盯著那個id看了幾秒,努力穩(wěn)下情緒再次禮貌的感謝了對方,然后慢慢將直播間的話題扯回到游戲上,繼續(xù)做著今天的測試。直播間的觀眾們也漸漸冷靜了下來,雖沒再起哄喊著“土豪求包養(yǎng)”,但也沒人再會忽視“周易愛你”這個id所說的每一句話了。不得不說,金錢在大部分地方,都是最好的敲門磚。 周易愛你:主播很喜歡做游戲? “嗯,玩得多了就總想著自己做做試試看,可惜能力有限,只能做些簡單的頁面劇情游戲。好了,現(xiàn)在劇情已經(jīng)過半,大家可以猜猜結(jié)局走向,我有給大家埋小驚喜……” 周易愛你:有考慮過繼續(xù)深造,專攻這方面嗎? 劉科講解劇情的聲音一停,頓了一下后回道,“想過。”然后很快將話題帶到了游戲上,并沒有像之前那樣耐心的詳細回答問題。 全身心關(guān)注著他的董易很快察覺到了他聲音的變化和情緒的突然低落,打字的手一頓,又仔細看了下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皺眉。為什么在提到繼續(xù)深造這個問題時小科會變得不開心?這里面有什么問題? 叮咚,用戶軟軟請求與您私聊。 董易瞇眼,選擇了接受。 私聊框彈出,頁面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軟軟:周易你好,感謝你對周周的喜歡,不過……你能不能不要在周周面前提與上學(xué)深造有關(guān)的話題? 周易愛你:為什么? 軟軟:這些話本來不該我來說的,但是……老觀眾其實都知道,周周高中沒讀完就輟學(xué)了,后來又被關(guān)了兩年,出來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日子過得很苦,直到成為主播才好了一點。他有自考本科,也想過回學(xué)校去上學(xué),但是因為那兩年的經(jīng)歷,他申請的大學(xué)不愿意收他,所以……最好別在他面前提這些,他會難過。 董易表情變了,坐直身體后迅速打字。 周易愛你:關(guān)了兩年是什么意思? 軟軟:我們這些老觀眾也只知道個大概,好像是因為傷人什么的……周周不愿意多說。能刷那么多禮物想來你應(yīng)該是真心喜歡周周的,十分感謝你,希望你繼續(xù)支持周周。 董易靠回沙發(fā)里,目光緩緩掃過“被關(guān)了兩年”這幾個字,沉默良久后再次點開了輸入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