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來，如果你也要殺我，那就，殺了好了。

    看誰的劍更鋒利，看誰的人生更絕望，看誰執(zhí)念入魔，看誰墮道成狂。

    她大聲笑開，踏著黏膩的鮮血，一步一步走下星云門。

    她墮道入魔的消息昨夜已經(jīng)傳了出去，各派弟子云集而來，無數(shù)人追了上來，她毫不在意，大乘期修為碾壓著一個又一個撲上來的弟子，她記不住他們的面孔，只記得都是些很年輕的容顏。

    他們的生命在此刻戛然而止，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信仰。愚蠢得一如她，當(dāng)年。

    她邊殺邊走，且歌且狂。一路殺出星云門，入魔修所在之地后，終于停了下來。

    此時她已是傷痕累累，精疲力盡。她尋了一顆大樹，躲在樹洞之中，懷抱著自己，終于，嚎啕大哭出聲來。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那鋪天蓋地的絕望，那洶涌澎湃的怨恨，時隔上百年，終于再次卷席而來。

    她終于想起，卻寧愿從不記得。

    看著靈潭周邊冉姝帶著的人，聽著蘇清蓮的指責(zé)，蘇清漪大笑出聲：“當(dāng)年你不在祭壇，我還以為，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我放過你，如今想來，這才是大錯特錯！”

    蘇清漪說話間，面上表皮一點點剝落，身體逐漸變得修長，露出冉焰艷麗的容貌來。

    在場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冉姝卻似乎絲毫不覺得吃驚。蘇清漪察覺到自己的轉(zhuǎn)變，轉(zhuǎn)頭看向靈潭，從倒影中發(fā)現(xiàn)自己容貌的改變，不由得皺起眉頭。

    冉姝笑了笑：“師姐，靈潭是讓一個人各方面到達(dá)她最好的狀態(tài)，無論是資質(zhì)還是容貌。您奪舍后這具身體，確實不怎么樣啊。”

    “你算好我會帶子忱來這里，所以特意帶人來這里等著我，是嗎？”蘇清漪冷笑出聲來：“倒的確是你的伎倆?！?/br>
    “若你的確不是冉焰魔君，我的伎倆再多，哪又怎樣呢？”冉姝勾起嘴角：“如今師姐既然想起所有，那也知道，魔君二字，的確不是師妹冤枉你?！?/br>
    “是是是，”蘇清漪大笑出聲來：“魔君二字，我的確配得起！你帶了那么多人來，不就是想殺我嗎？要殺，那便殺吧！今日的人都是我殺的，我先領(lǐng)了，不用你再費神！”

    說完，蘇清漪無道劍往地上一砸，仿佛豎碑一般立在前方，手中思秦青光宛轉(zhuǎn)，腳下星盤發(fā)出陣陣光芒，她面色倨傲，冷冷看著圍在周邊眾人，猛地提高了聲音：“我今日且就看看，沒了靜衍，你們拿什么取本座性命！”

    音落，冉姝抬手一揮，無數(shù)人便如螞蟻一般撲了過去。蘇清漪眼中冷光閃過，靈力猛地灌入無道，一個巨大屏障就圍繞在了寒潭周圍，布陣護好秦子忱后，她一躍而起，思秦華光大綻，直接劈向那密密麻麻的人群。

    從高處望去，只見無數(shù)人源源不斷往圣山涌了上來。

    “滅魔護道，衛(wèi)我正途！”

    有人高喊出聲，蘇清漪大笑出聲：“正途？就你們，還稱得上正途？！”

    “以人練脈，以邪入道，如今還不知悔改，妄圖以人祭鎮(zhèn)壓邪氣，就這樣的正道，還有臉稱為正道？”

    她的聲音傳遍整個圣山，沖上來的修士都微微一愣，有些人茫然道：“她在說什么？”

    “污蔑！一定是污蔑！”

    有人大吼起來：“這是魔君冉焰！想想多少兄弟死在她手中！”

    這一聲喊，立刻鼓舞了無數(shù)人的士氣。

    當(dāng)年圍剿冉焰，各門各派死了多少弟子，如今她卷土重來，誰又不想手刃仇人？

    殺了這樣多人的魔君冉焰說的話，哪里能有道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喊著往圣山?jīng)_了上去。蘇清漪大笑出聲，知道再多辯解，也沒人信。

    那些年她不是沒有說過。

    可是誰信她？

    那些年她不是沒當(dāng)過好人。

    可是誰在乎？

    既然如此，那便仗劍此處。反正這滿修真界都是她仇人，這修真界上上下下，哪里不是爛透了？！

    有弟子往上沖去，然而也有弟子察覺不對，拉扯著自己師兄弟停了下來。

    在場大多是合歡宗的弟子，其他派的弟子大多是某位長老派來，說魔君冉焰現(xiàn)世，特來相助。本是抱著圍觀的心情而來，如今卻不想，竟真的是冉焰出現(xiàn)了。

    這死了上百年的魔君，又重新活了過來。

    各門各派不由得統(tǒng)統(tǒng)回稟掌門，而后靜候在圣山之下等候宗門命令。

    而各宗各門在接到信息后沒有半天，就下了全力協(xié)助星云門長老冉姝生擒冉焰的命令。唯有星云門，此次卻沒有一個弟子參與進(jìn)來。

    圣山被人圍滿，蘇清漪一個人抗住了無數(shù)弟子的進(jìn)攻。軒華低頭一看，不由得心思一慌，凝華趁機一劍刺了過去，軒華下意識一個回身，略略笨拙躲過那一劍。

    這一個動作讓凝華面色巨變。

    軒華的劍是她教的，很多年前，他還年少的時候，躲不過她的劍，就是如此笨拙閃開。凝華慌忙退開，猛地怒喝出聲：“你是誰？！”

    軒華微微抬眼看她，并沒回答。

    無數(shù)畫面在凝華腦海中閃過，她看著面前人一片死寂的面容，焦急出聲：“你是誰！是誰！”

    聽到這話，軒華不由得苦笑出聲。

    “你毀了我的一輩子，如今，卻轉(zhuǎn)頭來問我是誰？”

    說著，軒華抬起手來，在空中寫下兩個大字。

    “軒華”

    “那一年，你說要帶我回去當(dāng)你弟弟。你叫凝華，我叫軒華?！?/br>
    “是你……”凝華呆呆看著軒華，顫抖出聲，然而片刻后，她似乎是覺得頭疼，捂住了自己的頭，艱難道：“不……不是……你不是……”

    “他是一條龍……”

    “你不是，”她沙啞出聲：“不……你不是……”

    “他是一條龍……他是我的……”

    “然后，他的朋友被你挖了元丹，抽了龍髓。為了贖罪，他挖了自己的元丹，抽了自己的龍髓?！避幦A苦笑出聲：“為了飛升，你又親手剔出了他的龍骨?！?/br>
    “他屬于龍的一切，都沒了?！?/br>
    聽到這話，凝華呆住。

    她呆呆抬頭，看著面前的軒華。

    記憶涌入腦海，她張了張唇，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你不是飛升了嗎？”軒華走向她，面上笑容溫和：“你都飛升了……還回來做什么？”

    “我……我……”凝華張了張口，腦海中終于想起當(dāng)初的畫面。

    她登上登仙路，聽著那人的哭聲。她一路往前走。

    然后她走進(jìn)了一團黑暗中，緊接著，她到了仙界……

    她終于得了長生，卻始終是一個人。一百年，兩百年。好幾百年。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自己求什么。

    當(dāng)年她求長生大道，如今她有了，然后呢？

    她在仙界，每日醉酒看花，練劍讀書。然而卻總覺得心里空空的。

    她想起那年他問她，飛升之后，會寂寞嗎。

    那時候，她終于明白，什么叫做寂寞。

    她開始有了所求，她想他，她等他，她想讓他飛升，前來陪伴他。

    可是她等了那么多年，他都不曾來。她忍不住了……思念成狂，執(zhí)念成狂，這世上再沒什么比他重要。什么長生，什么大道，她都不要了！

    于是她偷偷下界來找他，化作一個叫蕭溯的女子。可是來了，她卻發(fā)現(xiàn)，那么漫長的時間，她忘了太多東西了。

    她只記得那個人，只記得零碎的片段。她記得他是龍，可她找了那么多年，卻都沒有找到他。

    最后，她終于見到了一條龍。哪怕這條龍和她記憶里的人不一樣，可她卻一眼認(rèn)出來，這是他的元丹，這是他的龍髓。

    這是他。

    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那么多年的人。

    天空洋洋灑灑下起大學(xué)，凝華看著對面人苦澀的笑容，無比清晰的記起來。

    那年她和他去踏雪，雪花落滿他們的頭發(fā)。她同他說——最怕情深不知處，青山不老雪白頭。

    那黑衣青年的影子和面前人如此完整的重疊，她忍不住踉蹌了一步。

    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她不記得了。

    他說的，她都不記得。

    “我剔了你的……龍骨？”她慢慢開口，片刻后，她搖著頭，節(jié)節(jié)后退：“不，不可能?！?/br>
    “你是我的執(zhí)念，是我的道?！?/br>
    “軒華，我怎么可能如此對你？！”

    說著，她猛地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不，這都不重要！那元丹是你的，那龍髓是你的，還給你，我要他還給你！”

    “凝華！”軒華怒吼出聲，抬劍指向她：“如果要還，那你，先把我的龍骨，還給我。”

    “龍骨？”凝華呆呆看著他，片刻后，她搖頭道：“不……我要你飛升。我要他把元丹還給你?！?/br>
    說完，她一劍朝著秦子忱的結(jié)界劈了過去！

    軒華瞳孔猛地一縮，一劍擋向那道華光，然而那劍勢沒有被完全攔住，余下的力道撞到結(jié)界之上，用靈力撐著結(jié)界的蘇清漪一口血噴了出來，被冉姝一劍拍到背上，推進(jìn)了人群之中！

    蘇清漪單膝跪在地上，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看著旁邊涌上來的人，冷笑出聲。

    與此同時，圣山不遠(yuǎn)處一陣地動山搖，鐘聲徹響整個修真界。鳥獸從遠(yuǎn)處驚飛而起，所有人下意識看向那地動山搖的方向。

    隨著地動開始，誦書之聲從那個方向傳來，隨著鐘響之聲傳遍修真界。修真界有些年紀(jì)的修士都不由得面色一變。

    “儒門出世了。”

    同如儒門一般傳承萬年的大派道宗宗主眺望遠(yuǎn)方，淡然出聲。

    上一次儒門出世是五千年前，修真界遭逢天道大劫。

    這一次儒門出世，修真界，又是怎樣的大劫？

    修真界都在震驚之時，儒門山門前，弟子統(tǒng)一身著白衫、外籠寫著墨字的輕紗大袖衫，手中握著一把小扇，頭上羽冠半挽，由一位身披鶴氅，著黑色直綴，頭頂金冠，肩上踩著一只小鳳凰的俊美青年領(lǐng)著，踏入一個正在轉(zhuǎn)動著的傳送陣之中。

    這是新一代儒門掌門繼任以來第一個命令。

    上圣山，救天道之子，挽此界于水火，護天道于長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