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晉江獨發(fā) 陸九身受重傷,昏迷兩天之后醒來, 卻因太過虛弱無法提審, 直到四天后京兆尹才升堂審訊。 陸九一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押, 就想著怎么推卸抵賴, 但謝齊修發(fā)現(xiàn)他時, 他懷中還藏有方泓墨給的三萬兩銀票, 他早就想好以跳江作為逃脫后路,怕跳江后銀票泡爛, 趁著眾人廝殺時, 將銀票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 這下便成如鐵物證, 又有方元與其他劫匪等人證, 證據(jù)確鑿,無可抵賴。 陸九心中哪有道義, 又因經(jīng)常挑唆苦主訴訟, 對律法略知一二,眼見自己入罪已是鐵板釘釘, 為減輕自己刑罰,便一口咬定自己是受人收買指使, 供出主謀。 謝齊修追查那主謀, 抓來一審, 是俞府一名管事的表親,那人交待自己不過是個居中傳話的,真正要陸九去劫殺方泓墨的卻是俞子毅。 謝齊修不由扼腕痛惜, 他雖聽淵渟提過懷疑子毅與此事有關,卻始終不愿相信,帶著衙差去俞府的一路上都覺得似幻似真。 俞子毅瞧見他與他身后的衙差時倒是冷靜如常,只說了句:“讓我與云英說幾句話?!?/br> 少時他便出來,直到鎖鏈加身仍是不動聲色,只雙眼黯然,一路上默默無言。 ? 俞子毅還在府中時,方泓墨不讓趙晗去見云英。趙晗聽他將重生之前的事都講明后,亦知他提防子毅是有理有據(jù)的。 她雖然掛心云英處境,卻不得不忍耐著,直到謝齊修傳來消息,將俞子毅拘去京兆尹府,方泓墨立即趕去京兆尹府了解案件進展。她便去俞府看望云英。 下人入內通傳后不久,云英的貼身丫鬟便過來請趙晗入內。 趙晗進去瞧見云英時發(fā)現(xiàn)她臉上竟有淡淡烏青,看顏色已經(jīng)褪去不少,應不是最近兩天受的傷,不由驚訝地問她:“你的臉是怎么回事?” 孟云英方才剛哭過一場,見到趙晗忍不住又要落淚:“敏博被帶去京兆尹府了?!?/br> 趙晗點點頭:“我知道,所以才來看你?!?/br> 孟云英強忍著眼淚,顫聲道:“你可知道淵渟出事,是他,是他……” 趙晗輕聲道:“我知道?!?/br> 孟云英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趙晗走近她扶著她,云英靠在她肩頭大哭起來,邊哭邊道:“是我不好,都是怪我!” 趙晗雖聽得沒頭沒腦,卻沒問她,只輕撫她后背,讓她發(fā)泄出來。 孟云英哭過一會兒后,哭聲漸弱,抬起頭來滿面羞愧地瞧著趙晗,抽噎道:“敏博始終不許我去你那兒,連你派人送來的信都不讓我看,我和他吵得厲害,他竟打了我,還說我腹中孩子是……是淵渟的。我氣惱他打我,又恨他成婚日久,竟會這樣看待我,難道我在他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么?一時氣沖上頭,就對他說他要以為是那就是吧!他氣得快瘋了,我瞧他樣子嚇人,再想對他解釋,他卻聽也不肯聽了,一頭沖了出去。之后他就連見也不肯見我……” 她深悔不已,說到這里又痛哭出聲,邊哭邊斷斷續(xù)續(xù)道:“直到齊修帶著京兆尹府的人來,他才來對我說出買兇之事。我怎想到一句氣話竟會讓他做出那樣的事……” 趙晗這才知道,云英與子毅爆發(fā)了如此激烈的爭吵,子毅甚至動了手。雙方都不冷靜的情況下,難免出口傷人之語,俞子毅表面雖謙和溫雅,內心卻十分狹隘記仇,早就懷疑云英與泓墨有染的他,情令智昏,聽到云英這句氣話立即就當真了。 她帶著云英到羅漢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邊,柔聲勸道:“他心中積怨并非一日累積,內心其實對此早有懷疑,才會對一句氣話當了真?!痹朴⑦@句氣話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孟云英又哭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平靜下來,低著頭輕聲道:“淵渟與我曾經(jīng)訂過娃娃親,不過我知道他只當我是meimei那樣,后來父親覺得他不上進,要取消訂親……我最終也順從了?!?/br> 訂親能取消,心底那份自小就生的情愫又豈是說消就消的,孟云英雖知方泓墨對她無意,但聽聞他成親,娶了趙府的二小姐后,不由對趙晗充滿了強烈好奇,同時亦有幾分醋意。 “我只是想看看,能讓淵渟那樣大轉性子的女子,是個怎樣的人物?!?/br> 與方泓墨趙晗在新年廟會上偶遇后,孟云英認識了趙晗,便時不時去方府拜訪。那時候方泓墨經(jīng)常不在府中,孟云英與趙晗相處一段時候下來,反覺與她越來越投緣,原先那份情愫也就漸漸淡了。 加之俞子毅一直待她情深義重,照顧得極為妥帖,她知道自己若真與方泓墨成親,方泓墨未見得會如此讓著她,因此也暗中感慨,慶幸自己嫁給了子毅。 云英說得坦誠,趙晗亦相信她說得是真的,不然不可能如此落落大方地把之前的心事全盤托出。 因為云英來方府來得頻繁,雖然每次都是來找趙晗的,卻讓本來就多疑的俞子毅暗生嫉恨,若是他一開始就有所表示,明說不愿云英常來方府,反倒容易解釋清楚,又或者云英會顧念他心情,留意避嫌。 然而俞子毅偏偏是將所有心事壓在心底不會說出來,甚至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人,云英又大咧咧不善揣摩他人心思,俞子毅才會一個人越想越多,越想越偏。 昕兒曦兒還沒出生之前,有段時候云英常來方府打馬吊,有好幾回俞子毅放心不下來接她,瞧見泓墨也在時,仍是沒說什么。 只有在泓墨為了俞子毅去賭坊之事,約云英在杏花春單獨會面時,子毅才表現(xiàn)出怒意,可仍然什么都沒說。此時回頭去看,俞子毅定然是暗中跟著云英,發(fā)現(xiàn)她去見的不是趙晗而是泓墨后,認為他們背著自己“私會”,在心中坐實了其實莫須有的“jian.情”。 泓墨那時心憂泓硯昏迷不醒,又疑心子毅與泓硯摔下河堤有關,并沒有深想子毅憤怒的緣由,只以為他是怕被自己揭穿賭博上癮之事而惱羞成怒。 趙晗想通前后關系,不由幽幽嘆了口氣,前世子毅已經(jīng)因妒生恨,害了泓墨一回,想不到他這一世仍走了老路…… 趙晗又勸了會兒云英,聽外面有婆子稟告說方大公子來了。想泓墨大約是回府后聽說她來看云英,便也過來了。 她看看云英,云英低聲道:“我這會兒沒臉見淵渟,他是來接你的,你回去吧。” 趙晗知道她突遭變故,如今是最脆弱的時候,且又有孕在身,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便道:“我還是留下來陪陪你吧?!?/br> 孟云英眼圈紅紅地點頭。 趙晗出門,與泓墨見面說了自己打算多陪云英一會兒,又問他京兆尹府那邊的情況。 “沒有用刑,他都認了?!狈姐脸恋貒@了口氣,“云英怎樣了?” “她剛才大哭了一場?!壁w晗把云英與子毅之間的那場激勵爭執(zhí)告訴了他。 方泓墨回想起杏花春那次風波,真希望子毅當時能大發(fā)雷霆,把一切想法都說出來,也許還能有挽救的機會,不至于…… 趙晗見他出神,略顯惆悵,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便換了話題問他:“范公子如何了?” 趙晗原先就挺欣賞范思源的,這回她聽泓墨說陸九以刀頂著范思源咽喉時,他堅強不屈,毫不畏死,那番鏗鏘言辭令她頓生敬意,亦對他一介文弱書生卻有如此錚錚鐵骨十分感佩。 她暗中感慨,所謂生死見真情,這一回,泓墨雖失去子毅這位密友,卻能與范思源這樣有風骨的友人同生死共患難,更有開誠表弟忠肝義膽拼死相救,也可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提起范思源,方泓墨又有愧意,他之所以受傷都被自己牽連:“我去看過他,他傷勢不算太重,可傷在咽喉處,吃東西說話都不便,還需一段時日養(yǎng)傷?!?/br> 范思源如今與人交流都是執(zhí)筆在紙上書寫,方泓墨替他請了大夫,承擔一切醫(yī)藥費用,但除此之外范思源不肯收下任何財物。 “我有意接他入府養(yǎng)傷,他也拒絕了?!狈姐懔粝聝擅P讓范母使喚,照料范思源。 趙晗略作思索后道:“范公子錢是肯定不愿收的,不如讓人送些補血益氣的食材藥材去。” 方泓墨道好。 兩人簡略說過幾句后,趙晗回到俞府內,又多陪了會兒云英,直到傍晚才出來。 她正要上自己的車,卻見門外路對面停著的車十分熟悉,正是泓墨的車,她微覺詫異,朝前走了幾步,就見那輛車的門打開,泓墨從上面下來,立在車前,微笑望著她。 她訝然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等你。”他伸手向她,“接你回去?!?/br> 她亦微笑起來,將手放進他掌心。他穩(wěn)穩(wěn)地握住,攙著她上車。 方元在車里打著瞌睡,睡得迷迷糊糊整個人滑下去,橫倒在座位上,聽見他們上車的動靜,一睜眼趕緊起身行禮讓座,站得急了腦袋撞到車頂,痛得他齜牙咧嘴,一面呼痛一面嘀咕道:“早知道不睡了,又是做噩夢,又撞到頭。” 趙晗好笑地讓方元坐下,問道:“怎么做起噩夢來了?” 方元驚魂未定地瞪大眼睛:“小的自從遭劫以來常常做噩夢,方才還夢到劫匪來殺小的。還是少爺厲害,一下就把那……” 方泓墨輕咳一聲,瞥了方元一眼。 方元忽然反應過來,趕緊住嘴不說,摸著頭訕訕道:“小的還是坐后面那輛車吧?!闭f著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下去,只留少爺與少夫人在車里。 馬車輕輕晃動一下,行駛起來。 趙晗拿眼睨方泓墨:“又瞞著我什么了?” 方泓墨借著馬車晃動,側身靠近她,用懶洋洋的調子低低聲道:“傻小子做夢你也當真……” “我明明聽方元說你……”她沒能說完這句話,雙唇就被他含住了。 她回吻著他,哼,回府后有的是時間把這事問出來。 ? 俞子毅此案雖屬預謀兇殺,但最終結果無人被殺身亡,只有范思源被陸九所傷最重,另有武師受了輕傷。 俞子毅最后被判杖兩百,徒役三年,陸九劫財數(shù)額巨大,又有傷人之舉,雖供認出主謀,亦被判杖兩百,徒役三年,其余從犯均杖一百,徒役三年,不得再回淮京府。 陸九本身大量失血體質虛弱,加之謝齊修憎恨他差點害了方泓墨性命,雖不曾明言,手下自然有會察言觀色之人,杖刑時尤為賣力,陸九當場被打得失去知覺,送回獄中的第二天清晨便一命嗚呼。 俞子毅的父親是從三品的官員,直系親人及妻妾犯流罪以下,可用金錢贖免所判刑罰,不必真的受刑,但俞父這左參政也當不下去了,被貶遷地方知府,不得不舉家搬遷離京。 案子判下來后,俞父立即準備了與刑罰相當?shù)你y兩交予京兆尹府,將拘押在牢里的俞子毅接出來。 得知俞子毅回了家,方泓墨與趙晗趕去俞府,俞子毅卻不愿見方泓墨,只云英出來見他們。 孟云英一直半垂著頭沒瞧方泓墨,只朝趙晗說話:“你們別介懷,敏博心結難解,不愿見人,不光是你們……” 趙晗理解地拍拍她的手,回頭看了方泓墨一眼,他怕是有不少話想當面問子毅,可子毅不肯見他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她最擔心的人不是自作自受的俞子毅,而是云英:“云英,今后你要怎么辦?” 孟云英顯得平靜,只眼神微黯:“他有今天,我亦有過,如今連公公與兄長仕途都被牽連……我曾對敏博說他若是怨我恨我,或是怪我,就寫封休書休了我吧。他卻說若我要棄他于不顧,他可以與我和離,只是他就再無存留與這世上的理由……” 她低低嘆了口氣,將手按于小腹上,淺淺一笑,笑容微帶苦澀:“何況還有這孩子?!?/br> 趙晗小聲問她:“他還誤會著么?” 孟云英搖搖頭:“我好好和他說過,他如今明白了,所以才悔恨自責,愧于與你們見面?!?/br> 趙晗稍許放心些,俞子毅能明白他一直誤會了云英,出于愧疚之心,以后應該會待她好的吧,只是他生性多疑猜忌,這一點恐怕是極難改變的,云英以后與他相處,還要更加當心仔細才行:“子毅就是什么話都留在心里不肯說出來才會讓誤會越來越深,萬幸這次沒釀成無可挽回的結果……以后你還得多勸勸他,也得多多留心他內心真正想法?!?/br> 孟云英黯然點頭。 年后,俞家一行人離京。 一大早,方泓墨陪著趙晗去送行。 出門時天空鐵灰陰霾,冷風刺骨,這會兒還飄起零星小雪,方泓墨下車前探頭一張,回身就把她斗篷后的帽子拎起來,罩在她頭上。 俞府內外已經(jīng)有不少相送的親友,又有小廝忙忙碌碌進出搬行李。俞子毅仍然坐在車里不出來,車上掛著完全不透光的玄色棉車簾。 孟云英正與她父母親及姐妹說話,見趙晗過來,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趙晗贈了她臨別禮物,與她說了一小會兒話,終究不得不道別。 云英上車后,車簾忽然掀起,趙晗本以為是她還有話要與自己說,沒想到簾后卻是俞子毅。 多日不見俞子毅消瘦了許多,玄色車簾襯得他面色更顯蒼白,他默默望著立于車旁的方泓墨,隔了一小會兒,緩慢而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接著車簾就放下了。 馬車一輛接一輛地行駛起來,送行親友中有婦人啜泣之聲輕輕響起,直到最后一輛馬車也消失于街道遠處,送行的人才陸續(xù)散去。 趙晗回身,方泓墨收回看向街道盡頭的視線,臉上悵然的神色很快淡去,望著她微微一笑。 這會兒雪也停了,兩人都不想上車,便牽起手來,并肩而行。 這會兒還是正月里,街道上節(jié)慶的氣氛仍濃。 雪停后街上行人車馬漸多,店家懸燈結彩,吆喝買賣。路上行人不管貧富,盡皆穿著自己最好的新衣出門。街邊不時有孩童拿著木刀木槍跑過,又或戴著面具玩鬧嬉戲。 方泓墨忽而回頭,劍眉輕輕揚起,唇角勾起一道彎弧,湛黑而透徹的眸子里滿是笑意:“去不去逛廟會?” “去?!彼σ饕鞯卮稹?/br> 只因為,歲月常易老,彈指逝芳華,難得有情人,莫負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