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再次啟動，方泓墨經(jīng)過剛才那事，不由暗嘆欲速反不達，也不好再一味催促車夫，只讓他盡量趕快。

    終于在天黑之前，他們回到了方府。

    方泓墨躍下車，走到后車旁，對車里的凌香囑咐了幾句，回頭見家丁已經(jīng)把張良俊扯下馬車，便轉(zhuǎn)身在前大步疾行。三四名粗壯家丁前后圍著五花大綁的張良俊在后。

    張良俊哪里吃過這種苦頭，只覺被繩索捆綁之處又酸又痛，雙手血脈不暢許久，麻木得沒了感覺。他腳步踉蹌，走得慢了便要被后面的家丁喝罵推搡，只得加快腳步跟上方泓墨。

    凌香下車后先回了四宜居，走到正屋門前，見梅紅站在外面神色尷尬，不由詫異，她向梅紅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梅紅悄聲道：“jiejie沒要緊的事情還是先別進去，里面爭起來了?！?/br>
    凌香為難起來，稍許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這事太要緊，等不得。”

    她快步走進去，沒靠近里屋門口已經(jīng)隱約聽到里面爭執(zhí)的聲音，她不敢細聽，也不敢靠的太近，離門十幾步就提高聲音叫道：“老爺夫人，婢子有事稟報?！?/br>
    里面爭執(zhí)聲音停了，就聽韓氏問道：“凌香？”

    “是，婢子回來了?！?/br>
    房門打開，韓氏出來，臉上神情淡淡的，但臉色卻顯得比平時紅一些，想是因為剛爭執(zhí)過氣血上頭的緣故。她見凌香只身一人，便訝然問道：“泓墨呢？不是讓你一直跟著他嗎？”

    凌香回道：“少爺查出真相來了。”

    韓氏驚道：“這么快？”

    方永康在屋里聽著她們對話，聞言立即邁出門來。

    凌香趕緊行了個禮。方永康卻揮手道：“先把他怎么查的說一遍?！?/br>
    一般內(nèi)宅事務(wù)方永康不便也不會插手去管，然而昨夜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大，又太過突然。他本是歡歡喜喜等著抱孫的，誰知深夜里卻突然傳來噩耗，二兒媳竟然小產(chǎn)了！

    趕到春澤居后，聽大夫說二兒媳還是被下了藥才害得她小產(chǎn)的！誰碰上這樣的事不是滿腔怒火，一心想要揪出兇手加以懲治？

    從春柳的枕頭里搜出那貼藥后，春柳本是極力否認，但證據(jù)如此確鑿，他如何會信她只是無辜，杖打過之后她一口咬定是趙晗所為。那時候，方永康的憤怒達到了頂峰，因此趙晗如何辯解，他都只覺她是狡辯而已。

    但方泓墨說給他三天時間去查的時候，態(tài)度冷靜而誠懇，方永康忽然有點感動，以往遇到兩人意見不一致時，泓墨只會與他頂撞爭吵，把他氣得夠嗆。兩人爭吵得厲害了，方泓墨就出去幾天不回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冷靜而坦率地提出請求。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既然泓墨要擔(dān)當(dāng)起這個責(zé)任，他就給他這個機會。

    方永康答應(yīng)了給泓墨三天時間，本來是覺得足夠了，若是整整三天都查不出什么，或找不到過硬的證據(jù)，那也只能說明趙晗并非無辜。

    韓氏卻覺得若是事有隱情，只怕三天不夠，既怕冤枉了趙晗，又怕兒子受罰，兩人方才在屋里就為此事爭執(zhí)起來。

    讓夫婦倆都感意外的是，泓墨居然只用了一天就查出了所謂的“真相”，別說方永康有懷疑，連韓氏都覺得半信半疑，所以就要凌香先把他怎么查的過程說一遍。

    凌香便把白天發(fā)生的事挑重要的一一道來，先說大少爺如何讓方元偽裝春柳，妙竹害怕被打，供出二少夫人給她錢，讓她把朝嵐居里發(fā)生的事情，透露給二少夫人。昨夜發(fā)生小產(chǎn)前后，從芝又去找過妙竹，讓她偷藥，好栽贓陷害大少夫人。但從芝卻拒不承認，所以這證據(jù)并不過硬。接著午后大少爺出門去找張良俊，讓自己假扮從芝，終于詐出張良俊收受賄賂之事。

    最后凌香道：“大少爺這會兒帶了那無良的張大夫回來，在春澤居里等著呢，老爺夫人聽婢子轉(zhuǎn)述，不如親耳聽他說吧?！?/br>
    其實光聽凌香說的這些經(jīng)過，已基本能判斷出這件事的真相如何了。

    方永康想起方才爭吵之事，不由望了韓氏一眼。

    韓氏卻賭氣般并不看他，只道：“既然有過硬的證據(jù)了，那就趕緊過去聽聽吧?！?/br>
    夫婦倆正要過去，又聽凌香低聲道：“少爺還說請你們把大少夫人也帶過去，說是要當(dāng)場還大少夫人清白?！?/br>
    方永康眉頭不由一沉，卻也沒說什么。他原是因為大夫所言先入為主，加上既有物證又有丫鬟指證，才會聽信了“受害者”的控訴，如今發(fā)現(xiàn)很可能是被蒙騙了，不僅生氣，也對趙晗抱有歉意。

    韓氏卻點頭道：“正該如此，你去讓人準備肩輿，帶著阿晗一起過去?！?/br>
    這會兒天色已經(jīng)擦黑，趙晗剛用過晚飯，就見凌香進了屋子，后面跟著一抬肩輿。見凌香臉上神情輕松，帶著笑意，趙晗就猜到了幾分，只是仍覺驚訝：“這么快？”

    凌香微笑起來：“是，老爺夫人請大少夫人一起過去，聽聽結(jié)果?！?/br>
    從露從霜扶著趙晗坐上肩輿，她出門卻未見到公婆，凌香輕聲解釋道：“老爺夫人先過去了?！?/br>
    趙晗想來也是，現(xiàn)在這一刻還真是有些尷尬，一路上過去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不說話也不好。要是事情真相都掰扯清楚了，倒又好辦了。

    ·

    方永康夫婦在春澤居外見到泓墨，身邊還站著張良俊。方永康不由冷哼了一聲，此人昨日看還一付道貌岸然的樣子，今日事發(fā)，便縮肩塌背地站著，眼神鬼祟地東張西望，滿臉不安之色。

    方泓墨沒見趙晗，微皺眉頭疑惑地看向韓氏：“阿晗呢？”

    韓氏略帶歉意道：“她就在后面，我與你父親著急就先過來了，她這幾日腿腳不便，我讓她坐肩輿慢慢過來”

    說過這幾句話的功夫，方泓墨遠遠瞧見一乘肩輿過來，也就釋然了。

    他朝她望過去，對她輕輕點頭，無聲地說著，再過一會兒就帶她回朝嵐居。

    趙晗能看得懂他的意思，朝他信任地微笑。

    ·

    方泓硯和趙采嫣聽到丫鬟通報，說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大少夫人一起來了，不由面面相覷。

    趙采嫣隱隱覺得不妙，先前凌香把從芝叫走，之后就毫無動靜，她已經(jīng)擔(dān)心了大半天，現(xiàn)在聽說公婆和方泓墨趙晗一起過來，只怕是因為從芝招供，事情敗露了。

    方泓硯也慌道：“怎么辦？”

    趙采嫣氣道：“還能怎么辦，你趕緊出去迎接??！昨天怎么說的，這會兒就還是怎么說，從芝就算招認了，你也一口咬定她是屈打成招，胡亂說的?！痹酵涎硬痪驮斤@得心虛嗎？

    方泓硯心慌意亂地走出去，一見著方泓墨身邊的張良俊，臉色就變了，心知事情徹底敗露了，從芝招供還能說成屈打成招，這張大夫總不能說是屈打成招了吧，不由立在門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方泓墨在張良俊膝彎踢了一腳，迫他在正堂中央跪下，朝方泓硯略帶嘲諷地說道：“二弟過來吧，站得近點，好聽得清楚明白?！?/br>
    方泓硯看到父親怒目瞪過來，母親也皺眉望著自己，心里更是慌張，他哪里肯站到方泓墨旁邊，勉強朝堂中央走近幾步就停下了。

    這時外面又進來幾人，卻是方二夫人林氏與方嫻，帶著隨侍的丫鬟，丫鬟手里還提著東西，她們本是來探望趙采嫣的，進門后瞧見堂里竟然有這么多人，人人神情嚴肅，氣氛緊張，不由都吃了一驚。

    林氏驚訝地問道：“大哥大嫂，這是怎么回事？”

    方永康和韓氏對視一眼，都覺得尷尬無比，這長房里的家丑，偏偏給林氏和方嫻當(dāng)場看見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方泓墨卻覺正巧，洗雪清白這種事，本就是見證的人越多越好，若不然，阿晗被軟禁在四宜居的事，也不知會被誤會成什么樣。

    而且這樣一來正好讓更多人知道趙采嫣的本性，便伸腳又踢了一下張良俊：“說吧。”

    張良俊縮了一縮，無奈地把自己昨夜到方家后，收了從芝賄賂，隱瞞趙采嫣小產(chǎn)真相，故意說成是藥物影響的事情當(dāng)眾說了一遍。

    方泓墨追問了一句：“小產(chǎn)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跌倒后撞到了小腹，傷了胎胞?！?/br>
    方泓墨看向方泓硯，故意問道：“二弟，你說說看，張大夫所言是真是假？”

    方泓硯本來默默聽著，忽聽他問自己，抬眼見眾人的視線都集中過來，頓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知瞞不過去，羞愧至極地點了點頭。

    方永康怒斥道：“自己跌了就跌了，意外之傷雖然遺憾，但也不是什么過錯，為何要隱瞞真相？還要誣陷你長嫂？”

    方永□□意做到這么大，自然精明過人，這次被騙，完全是因為有大夫診斷先入為主，且他根本想不到泓硯或采嫣有任何理由去誣陷趙晗。

    這還不僅僅是空口誣陷，他們甚至買通丫鬟偷藥栽贓，賄賂大夫串供，這做得實在是過分了，遠超出一般人會在此種情況下的反應(yīng)。若不是深仇大恨，就是有重大事情要隱瞞。

    ☆、第57章 家法伺候

    林氏帶著方嫻過來，本是準備探望一下小產(chǎn)的侄兒媳，卻正碰上長房內(nèi)部這場對質(zhì)。

    她才聽跪在那兒的張良俊說了幾句開頭，就覺不妥，這種齷齪背德之事怎好讓未出閣的女兒聽見，急忙附在方嫻耳邊悄聲囑咐了幾句，讓她先回去。

    方嫻雖然好奇，卻也知道這些事兒不是她該聽的，臨走時回頭望了眼立在一邊垂頭喪氣的方泓硯，悄沒聲地從門邊出去了。

    到了春澤居外面，她想起小時候的事，不禁唏噓嘆氣，本來一直覺得挺好的二哥，娶了二嫂之后卻變了，也不知是自己本來就不夠了解二哥，還是近墨者黑的緣故。

    韓氏瞧見方嫻出去，林氏自己卻留了下來，不由在心底哼了一聲。這林氏慣會做人，逢年過節(jié)大事小事總是照顧到方方面面所有人，但那些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只要有心都能做到。

    這種難堪的時候她怎么就不知道回避，留在這里不是存心看長房的笑話嗎。

    但這也怪不了別人，要怪只怪自己兒子不爭氣，再加上永康這剛愎自用的脾氣，事情還沒弄清楚就一味地向泓墨與阿晗施壓，偏偏泓墨不是個肯服軟的，不然也不至于鬧成如今這樣。

    這邊方泓硯聽父親問自己為何要隱瞞真相，便囁喏道：“我，我與采嫣爭吵了幾句，氣頭上動起手來，她才摔倒的?！?/br>
    趙晗在一旁聽著，訝異地看了眼方泓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會對采嫣動手。她帶著疑問看向泓墨，他見她望過來，不認同地微微搖頭。

    趙晗是清楚趙采嫣本性的，見泓墨搖頭，推想這場爭執(zhí)多半不是方泓硯故意先動手，恐怕是趙采嫣先發(fā)起脾氣來，最終自作自受。

    林氏也極為驚訝，先不說這二侄子的脾氣溫和，小夫妻倆本來感情甚好，最主要是采嫣有了身孕，一般小矛盾又怎會發(fā)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韓氏同樣覺此事不簡單，追問了一句：“究竟為何事爭吵？竟然會動起手來？”

    方泓硯悔恨地說道：“我拿了采嫣的嫁妝去買香藥引，哪知香藥引一晝夜間就暴跌，結(jié)果全賠了……”

    他知道今日是不得不說實話了，其實他這一日一夜過得極為煎熬，終于能說出來反而覺得解脫。但他還沒傻到會把所有的的事情和盤托出。要命的還有挪用鋪子里錢款之事啊，幸好今日先去補上，平了帳，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此事，那真是罪上加罪了。

    光是這樣的作為已經(jīng)讓方永康氣得猛拍一下桌子：“香藥引年前已經(jīng)漲了幾番了，盛極而衰，萬物不離此理，你怎會蠢到跟風(fēng)去買香藥引的呢？一樣要買，不會買些穩(wěn)中有升的鹽引茶引鐵引嗎？”

    聽到買香藥引的事，趙晗又瞥了眼方泓墨，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和公公眼光挺一致的。

    方泓墨不想他們多議論交引之事，便冷冷插了一句：“這道理不對啊，二弟賠光了弟婦所有的嫁妝，所以應(yīng)該是弟婦氣不過，這才動起手來了吧？”

    方泓硯聞言一滯，接著才反駁道：“不對，是我動的手……”只是這話說得底氣十分不足。

    堂里眾人見他這般反應(yīng)，已知方泓墨說得多半沒錯，恐怕還真是趙采嫣因為嫁妝賠光，氣極敗壞地撒起潑來。這婦人竟然如此兇悍，才因此害得自己小產(chǎn)，自作孽可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啊。

    方永康和韓氏這會兒真是氣結(jié)，都這時候了泓硯居然還睜著眼睛替趙采嫣說瞎話。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既然趙采嫣氣量如此狹小，又因之前方萱的事怨恨趙晗，借著小產(chǎn)栽贓陷害趙晗的主意，恐怕也是出自于她吧？

    韓氏朝方永康望了眼，低聲道：“我進去問問看?！?/br>
    方永康沉著臉頷首，韓氏便入內(nèi)往泓硯采嫣住的那屋而去。

    因方永康嚴令正堂里所有下人只能入不得出，并派了人在前后出入口看守，連一只耗子都溜不進去，更沒人能進去給趙采嫣報信的。

    趙采嫣躺在床上不能走動，等了會兒方泓硯不回來，心神不定，便派從蘭去前面打聽情況，誰知許久不見回來，再派另一個丫鬟出去打探，也一樣不見回來。

    房里最后只剩一個丫鬟伺候了，再要派出去就沒人了！卻始終無人來告訴她一聲，到底什么情況了。

    趙采嫣只覺今日兇多吉少，她朝著門口張望，忽見有人影閃動，急切間撐起上身去看，只覺小腹一痛，腿間隨之涌出一陣熱流，只怕是又出血了。

    但這時候她也顧不得這些了，只盼進來的人能告訴她外面情況到底如何。

    她緊緊盯著門口，卻見是婆婆帶著人進來了，且婆婆明顯神色不快，眸中帶著厭惡的眼神，心就猛然一沉，方泓硯這軟蛋多半什么都說了！

    “婆婆……”趙采嫣十分委屈地叫了一聲。

    韓氏并不應(yīng)她，走到床前冷淡地說道：“我來看看你的傷勢?！?/br>
    趙采嫣見婆婆不是興師問罪不由一愣，但想到小腹上的外傷痕跡仍不免心虛：“多謝婆婆關(guān)心，兒媳已經(jīng)好多了?！?/br>
    韓氏繃著臉道：“你解開衣衫讓我看看腹部?！?/br>
    趙采嫣臉色變了一下，瞄了眼韓氏身后兩名粗壯的婆子，咬著唇，忍著羞恥慢慢掀開被子。她剛剛小產(chǎn)，仍有出血，所以躺在床上時為了方便替換鋪墊吸血的棉布，未著下裳，撩起上衣下擺就露出整個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