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明年，明年就沒人能擋得了她了。

    不過小片刻，陸無聲和云照按時赴約，四人共乘一條船，船不太大，一頭只能坐兩個人。司玲瓏想跟云照一塊坐，拉了她就往船上去。

    云照不及她的身手好，船在水面上本身也不穩(wěn)當(dāng)，跟著她一腳踩上，船就在湖面上晃出一圈圈劇烈波紋來，像是要將兩人給拋下去。

    陸無聲一見，急忙伸手托住云照。那護(hù)衛(wèi)也幾乎與他同時出手，接住司玲瓏，讓她借力上了船。司玲瓏和云照松了一大口氣，不敢再亂動彈了。

    船離岸邊，像一葉扁舟，載著兩對戀人，慢慢悠悠往湖泊深處駛?cè)ァ?/br>
    千青湖是京師最大的湖泊，美景數(shù)一數(shù)二，所以每日來游玩的人不少。

    岸邊停泊了數(shù)十小船，還有幾艘大船，船高兩層的，三層的，如今還早，客源不盛，船不滿，所以走的基本都是小船。

    一個氣質(zhì)略顯清冷的雍容婦人立于三層高的船板上，將岸上的人和物盡收眼底。剛才還冷厲的眉眼散了三分冷清，若有所思，只是仍讓人生畏，連背影也是如此。

    趙夫人遲疑片刻，定了定心邊走邊笑道：“司夫人怎么在這站著，這山風(fēng)冷人，別冷著。快進(jìn)里頭吧，幾家夫人都來齊了?！?/br>
    司夫人緩緩收了視線，遠(yuǎn)投湖泊，載著她女兒的小船，已經(jīng)走遠(yuǎn)，可她卻好似能看清女兒的笑顏。

    她一直不知，女兒這樣喜歡那護(hù)衛(wèi)，身上戴了四年怎么都不肯扔了的錢袋，是那護(hù)衛(wèi)送的。她也不知，那護(hù)衛(wèi)會這么護(hù)著她的女兒，像她的丈夫一樣，細(xì)致入微。

    “趙夫人?！彼痉蛉嘶厣砜此瑔柕?，“為何今日突然邀我來千青湖賞景？”

    趙夫人早得對策，鎮(zhèn)定說道：“哪里是我邀您來的，昨日我去秦夫人那說起這千青湖，秦夫人說你也喜歡游湖，所以我們合計一番，就約了幾家夫人一起游湖來了，這總比圍爐品茶來得有趣?！?/br>
    司夫人天生一對丹鳳眼，眼尾又長，無論何時，眼角總是微挑，笑起來便顯得風(fēng)情，可不笑的時候，會多幾分疏離感。從趙夫人身旁過去時，可著實(shí)讓她暗暗驚了驚。

    等司夫人過去后，她才往湖泊遠(yuǎn)處看去，也不知道哪個是陸家少爺坐的船，不過他應(yīng)允了自己只要今日帶司夫人來游湖，那就會為她經(jīng)商遇阻的弟弟提供錢財和幫助，身為陸將軍家的公子，自己也是朝廷命官，應(yīng)當(dāng)不會騙她。

    雖然她不清楚為什么他要這么做，但那些對她來說，一點(diǎn)也不重要。

    四人游湖半日，靠岸后在客棧吃過午飯，司玲瓏還不愿回去，只覺和云照相見恨晚，直到護(hù)衛(wèi)提醒，才收了心思，又約她明日再見。

    云照也還有事要做，也不多留，她想著再跟司玲瓏見一面，就跟她提去找十七公主，打探到那蘭花香氣的男子是何人。

    他們幫她和土豆護(hù)衛(wèi)，她幫他們找到蘭花香氣的男子。像是交易，但云照還是希望在這兩件事解決后，她們能做真正的朋友。

    喜鵲的家入城后只要走一小段路就到了，不過喜鵲家在巷子末尾，巷子窄小，別說馬車，就連同時并行三個人都不行。巷子兩家都住著人，偶有垃圾堆積，巷子氣流不順，在冬日也悶出絲絲臭氣來。

    云照還不曾去過喜鵲家，這會站在巷子口往里面瞧了一眼，就對陸無聲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解決?！?/br>
    陸無聲說道：“回去也無事，我不便進(jìn)去，那在這里等你?！?/br>
    喜鵲見她真要去自己家里，這才有些急：“姑娘，您真要去找我爹娘嗎？”

    “嗯?！痹普张呐乃氖直?，示意她安心，“帶路。”

    喜鵲又喜又憂，喜的是爹娘再沒緣由無故打她了，憂的是她的爹娘這樣厲害，姑娘怎么能扛得住，可不要反被打一頓。

    她憂心忡忡在前頭領(lǐng)路，快到盡頭才在一間破陋的門前停下，推門進(jìn)去。

    喜鵲娘正在院子里曬太陽，數(shù)著錢袋里的銅板嘆氣，聽見開門聲，抬頭一瞧，竟是女兒回來了，她兩眼一彎，上前問道：“昨日臘八，云家定是給你發(fā)賞錢了，快拿出來。”

    “賞錢？你還想要賞錢，我沒讓你賠錢已經(jīng)是大仁大義了?！?/br>
    云照從后頭冷笑一聲，一句話就賺足了喜鵲娘的視線。她推開在前頭的喜鵲，詫異道：“這丫頭做錯什么了，要打要罵隨您高興，別憋壞自己?！?/br>
    云照真想往她臉上糊一把泥，忍氣道：“這丫頭我不想要了，錢也不要你賠，況且我手上也沒賣身契，人不是我的，打壞了你找我要錢怎么辦？所以想來想去，我不要這人了。”

    喜鵲娘一聽，瞪圓了眼，抓了她的衣裳就道：“這丫頭不是一向很聽話，伺候您很久了嗎，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那、那你好歹把過年的賞錢給了啊，還有年末得給兩筆月錢的，云大小姐你該不會是想賴賬吧？”

    “呵?！痹普绽湫Γ百囐~？我原本是想用二十兩銀子買下她，誰想她將我最喜歡的玉佩給打碎了，這玉佩你知道多少錢嗎？”她說著就掏出半塊色澤晶瑩剔透的玉佩，丟在喜鵲娘身上，“一百八十兩！”

    喜鵲娘一個哆嗦，不敢去接，往后退了一步，那玉佩掉落在地，半塊摔出七八塊來。

    喜鵲也瞪大了眼，那玉佩的確是值一百八十兩，可是根本與她無關(guān)。

    云照冷冷瞧著喜鵲娘，說道：“人我還你了，賞錢和雙份月錢你也別想了?！?/br>
    喜鵲娘一愣，腦子飛快轉(zhuǎn)著，見她真要走，心里急了，拽著她不肯放開，大聲道：“二十兩！人給你了！”

    “不要?！?/br>
    “十九兩！”

    云照冷笑。

    喜鵲娘的額上堆出細(xì)汗來，忍痛道：“十五兩，這人給你了，任打任罵的人，也值十五兩銀子啊?！?/br>
    喜鵲的臉色已變，她沒想到她的親娘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原本還有留戀的心，現(xiàn)在完全沒了留戀。

    這可是她親娘，可她的親娘卻沒把她當(dāng)親女兒。

    喜鵲眼里頓時有了淚，噗通給云照跪下，哽咽道：“姑娘，買了我吧，帶我走。”

    云照也不愿喜鵲難過，可是唯有這樣，才能讓心軟的喜鵲狠下心來離開。她冷臉說道：“好，十五兩，從此以后，喜鵲跟你們再沒有關(guān)系。如果以后你動了她一根寒毛，那就是跟我云家過不去，后果自負(fù)！”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喜鵲娘得了錢，便將賣身契寫了給云照，白紙黑字，摁了手指印，就算“交易”達(dá)成。喜鵲臨走時回頭瞧自己的娘親，只見她光顧著數(shù)錢，根本沒有抬頭看她一眼。這一看，喜鵲心中憤懣，提步跟云照離開了這個家。

    從幽深的巷子出來，云照才道：“以后你要回來，她罵不著你，就算拿十幾文錢給你的弟弟meimei，她還會很高興。”

    “姑娘我明白。”喜鵲嘆氣，“就是覺得自己沒家了，那兒再不好，也是我過了十四年的地方?！?/br>
    “以后云家就是你的家?！痹普照f著，將賣身契撕碎，也不留著。

    喜鵲瞧見，更是打定主意，要安心侍奉她一輩子。

    陸無聲見兩人出來，倒沒想到事情辦得這么快，問了兩句，喜鵲就道：“姑娘辦事愈發(fā)周全了，這定是陸少爺?shù)墓??！?/br>
    陸無聲笑道：“為什么歸功于我？”

    “因?yàn)楣媚镌谧蛉崭雍秃煤螅麄€人都變了，今日更是讓人刮目相看?！?/br>
    云照笑道：“你說對了個成語啊喜鵲?！?/br>
    喜鵲當(dāng)即捂了嘴，吃驚不已：“真的！”

    她瞬間沉浸在喜悅中，方才的傷心難過被拋在了腦后，光想著她肚子里如何如何有了墨水。

    云照笑笑說道：“你去衙門找萬捕快，就說我有事找他，讓他晚上在巷子那等著?！?/br>
    喜鵲應(yīng)了聲，便往衙門方向跑去。陸無聲略覺奇怪：“你不是已經(jīng)跟萬捕快商議過了么？”

    “得讓他們兩個多見見，增進(jìn)感情才行?！?/br>
    陸無聲恍然，到底還是她的法子多。

    云照又道：“也不知道現(xiàn)在司姑娘他們怎么樣了。”

    “若司夫人真的只是因?yàn)榕峦炼棺o(hù)衛(wèi)不是真心待她的女兒，那今日在千青湖的事，大概會讓司夫人的看法有所改變。”陸無聲相信像司夫人那樣多疑的人，不單單是只看兩人一次兩次的共處，而是會將司玲瓏今日所做的事都打聽清楚?！标憻o聲又道，“而且你說，前世的她曾相信了喜鵲的話，那今生你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或許也會相信。所以明日再見，你與她說明白這件事，再跟她商議對策，或許就能避免上一世的不幸?！?/br>
    云照略覺詫異：“你要我跟她明說夜明珠的事？”

    陸無聲點(diǎn)頭：“你忘了他們本可以逃走，但為了找喜鵲，還是回來了？”

    云照沒有忘，雖然當(dāng)時她心中沒有一點(diǎn)波瀾，但是她知道要他們這對亡命鴛鴦再回頭實(shí)屬不易，而且還是為了喜鵲歸來。那樣講情義的人，她怎么能有理由不信。

    “司夫人性格強(qiáng)勢，司大人一心都在朝堂上，如果司姑娘能跟司大人明說她與土豆護(hù)衛(wèi)的事，再由司大人出面，那司夫人或許會成全他們?！?/br>
    其中變數(shù)太多，誰也不能肯定未來會是如何。如果云照有通天的本事，也不用她往返這么多次，重來一次，別人沒有任何記憶，但她每回都是深切感受，痛苦居多，然而她還是感激上蒼能給她重來的機(jī)會。

    痛苦卻還是迎難而上，其實(shí)她若為了自己，本可不必重復(fù)臘月初八。

    畢竟她也不愿意總是回來。

    奈何變數(shù)這么大，她如何能做到看著親友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不去重走臘月初八。

    云照暗嘆一口氣，深思半晌，問道：“你是想我明日和司姑娘見面時，和她明說？為他們避開原本要悲劇的臘月初十？”

    “嗯?！?/br>
    “我想想……”云照知道司玲瓏是個怎么樣的人，但也害怕又出什么變故。只是陸無聲也主張如此，或許并不會是錯的決定。

    臘月天，初九仍舊天晴，但北風(fēng)陰涼，像是山巒那邊有風(fēng)雪要來，刮得司玲瓏在馬車上都覺得冷。

    她抱了抱自己的小暖爐，偏身看了看緊跟在她身后側(cè)的男子。男子見她看來，說道：“看路?！?/br>
    “反正你會為我看著。”司玲瓏笑了笑，又瞧了他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安心地往家里走去。

    進(jìn)了家門，見管家立即迎來，她就知道母親回來了。

    她面上笑意頓斂，又示意身后人不要跟了。她知道母親不喜歡他，所以只能讓兩人少見，避免母親對他橫眉冷對，也壞了自己的心情。

    司夫人此時正坐在大堂上品茗，想了許久今日在千青湖上女兒和那護(hù)衛(wèi)的事。她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素來疼愛，什么都想給她最好的。就算她不愛琴棋書畫喜歡騎馬，她也由著她。就算她不愛繡花愛舞劍，她也從來不攔著。

    女兒是她的心頭rou，可如今她卻發(fā)現(xiàn)，女兒身邊那卑賤的護(hù)衛(wèi)，竟想剜走她的心頭rou。

    居心不良！

    奈何女兒已深陷其中，讓她這做母親的，更是心焦。

    她決不能讓她的掌上明珠落入那居心不良的護(hù)衛(wèi)手中，所以處處阻攔。

    只是近日在湖泊一見，那護(hù)衛(wèi)待她女兒的一舉一動，卻不像是假情假意。她也是女子，也是和夫君相愛成親，所以連她都有些疑惑，難道那護(hù)衛(wèi)當(dāng)真是真心？

    “娘?！?/br>
    司夫人回過神來，手中茶盞已涼，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你過來，娘有話要跟你說。”

    近半年司玲瓏跟她的關(guān)系都十分緊張，像是一根拉得太過的琴弦，隨時要崩裂。她略微不安坐下，又往外面看去，不見她的護(hù)衛(wèi)，才收了心思。

    司夫人微抬眉眼，也往那邊看了看，不見人，倒是地上有投影。他知道自己對他不滿，還敢在近處待著，倒是忠心。她接過丫鬟新沏的茶，遞給女兒：“瞧你，臉都凍紅了，今日去了哪里玩鬧，每日都不見人影，跟你爹有什么區(qū)別？”

    司玲瓏雙手接過，說道：“去了千青湖，和云家姑娘約好的，釣了幾尾魚，就在酒樓里吃過了午飯才回來。娘您今天用午飯了么？”

    “用過了?！彼痉蛉说?，“去的也是千青湖，瞧見了你，還有那個護(hù)衛(wèi)?！?/br>
    司玲瓏手勢一頓，抬眼盯著母親，沒有吭聲。司夫人見她眼里瞬間染上警惕，心下不悅，正要問個仔細(xì)，將母女之間該說的都說出來，就見下人小跑進(jìn)來，說道：“司馬家的公子來了?！?/br>
    按照一般姑娘家的做法，估摸會躲著，但司玲瓏就是司玲瓏，她不喜歡司馬公子，一點(diǎn)也不介意讓他知道自己不喜歡他，最好知難而退，她才開心。

    司夫人見她不走，說道：“進(jìn)去，像什么話?！?/br>
    “我和他也算是見過兩次的朋友，朋友來訪，女兒怎么能躲著?！?/br>
    司夫人板著臉道：“快進(jìn)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