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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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年沒否認(rèn),點(diǎn)了一下頭。 “那我能去看嗎?”年輕人興奮地問。 謝瑾年看了他一會,點(diǎn)頭,等他走后,年輕人高興地差點(diǎn)從臺階上摔下去。 四合院里這會兒也很熱鬧,莊奶奶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的自己,精致的妝容,綰起來的銀色發(fā)髻,一身價值不菲的高貴旗袍,時間恍惚回到了她二十歲的時候。 那時她臉上沒有一點(diǎn)皺紋,走多久的路也不會累,高血壓這種病也壓根沒放在眼里,哪像現(xiàn)在……美人遲暮,光陰似箭,幾十年前的她,哪里會考慮今日會變成什么樣子,歲月果然才是最無情的。 見莊奶奶眼泛淚光,林瑯上前握住她的手說:“莊奶奶,您別傷心,以后我天天給您打扮,讓您活得像二十歲那么精致漂亮。” 莊奶奶低頭一笑:“我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該讓人笑話了?!?/br> 林瑯不解:“理他們做什么?他們愿意服老讓他們?nèi)?,人的一生就那么長,誰規(guī)定年紀(jì)大了就不能化妝打扮?年紀(jì)大了就該放任自己變得衰老丑陋嗎?我反正是不要的?!?/br> 莊奶奶聞言似有所思,半晌才點(diǎn)了一下頭,問她:“你不準(zhǔn)備一下嗎?時間快到了?!?/br> 林瑯看看鏡子里的自己,不修邊幅,一身邋遢的居家服,哪里有半分曾經(jīng)精雕細(xì)琢的千金小姐樣,人原來真的能適應(yīng)各種環(huán)境,當(dāng)你知道自己很難回得去的時候,就會開始盡量享受現(xiàn)在的生活,這樣才不會讓自己顯得那么狼狽。 “我就不用了吧。”林瑯笑著說,“我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謝老板在意的是您?!?/br> 莊奶奶不贊同道:“傻丫頭,你怎么會這么想?謝老板專門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分明是也在意你的,而且你把我打扮得這么引人注目,自己卻不打扮,那我不是要被人圍觀了,不行不行,你得陪我一起,不然我就換掉了。” 她張羅著要換掉衣服,林瑯沒辦法,只好應(yīng)允,從衣柜里隨便拿了件連衣裙,從新梳了頭化了妝,拿了背包準(zhǔn)備和莊奶奶一起出去。 莊奶奶看著她,羨慕地說:“果然還是年輕人,隨便打扮一下就漂亮極了?!?/br> 林瑯挽住她的手臂說:“莊奶奶,今天謝老板在臺上看見您,肯定大吃一驚。” “是嗎?”她摸摸自己的臉,笑得有些靦腆。 其實林瑯可以看得出來,莊奶奶也是不愿意老去的,她雖然嘴上總是自稱老年人,可方才照鏡子時的眼神卻透著不甘與懷念。 就這樣,四合院里的一老一小便在傍晚時分手挽著手出發(fā)了,她們走在街上引來不少人圍觀,莊奶奶起先還不自在,但林瑯就是不放開她,一直挽著她昂首闊步地朝前走,側(cè)臉低頭在她耳邊說:“莊奶奶,你看清楚,他們不是在笑話我們,是在羨慕我們,你為什么要閃躲呢?” 莊奶奶壓根就不敢回視他們,所以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么表情,聽林瑯這么說就鼓起勇氣看了一眼,這一看就發(fā)現(xiàn),林瑯并沒有騙她,是她太怯懦,不敢嘗試改變。時過境遷,到了這個年代,外人的看法又怎么還會像以前那么保守? 想著這些,莊奶奶挺起了胸膛,林瑯笑著和她一起朝前走,兩個女人,一個年輕,一個上了年紀(jì),可她們同樣自信美麗,小小的巷子都好像被她們走出了光輝。 第九章 如意戲樓是一棟很有歷史的老戲樓,是當(dāng)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如意班創(chuàng)建的,如意班散了之后,這棟戲樓就被別人包了去,近年來一直借著曾經(jīng)的名聲和歷史悠久吸引著很多游客與戲迷,包戲樓的老板眼光獨(dú)到,人也很神秘,從不露面。 她們到如意戲樓的時候剛剛六點(diǎn)半,門外沒什么人,她們也沒放在心上,走進(jìn)去之后瞧見有幾個人在舞臺下面打掃,不見謝瑾年的身影。 莊奶奶看起來有點(diǎn)激動,也不坐下,繞著戲樓里面轉(zhuǎn)了一圈,時不時抬手摸摸這里摸摸那里,林瑯則直接落了座,東張西望地尋找謝瑾年的身影,不過這會兒他應(yīng)該在后臺,她估計找不到,所以看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莊奶奶回來的時候,林瑯還有點(diǎn)不死心,小聲問她:“我們可以去后臺看看謝老板嗎?” 莊奶奶立刻搖頭:“當(dāng)然不能,唱戲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在他們沒化完裝之前到后臺去看,左右馬上就要七點(diǎn)了,再等半個小時就能瞧見了?!?/br> 林瑯失望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謝老板今天要唱什么?” 莊奶奶指著不遠(yuǎn)處的橫幅:“瞧那?!?/br> 林瑯順著看去,橫幅上寫著四個大字——貴妃醉酒。 林瑯一喜:“唱《貴妃醉酒》???我爸以前最喜歡聽《貴妃醉酒》了,他要是還在就好了?!?/br> 莊奶奶本來很高興的,但從林瑯給她化妝時說的話可以聽得出來,她母親不在世了,如今又這么講,顯然是父親也不在了。 她忽然就皺起了眉,不自覺拉住了林瑯的手,林瑯還沒反應(yīng)過來。 經(jīng)過一段時間,她已經(jīng)不會一想起父母就掉眼淚,心里雖然依舊很難過,但她知道他們即便走了,也不希望她留在這個世界上一直為他們傷心,他們也希望她振作起來。 “丫頭,苦了你了?!鼻f奶奶心疼地嘆了口氣,她這副樣子倒讓林瑯有點(diǎn)不自在了,“我沒事的莊奶奶,你別擔(dān)心?!彼贿叄D(zhuǎn)開話題說,“怎么馬上七點(diǎn)了,這里還沒來人呢?” 莊奶奶抹掉眼淚望向周圍,果然,除了幾個工作人員,還沒一個人進(jìn)戲樓來聽?wèi)颍悬c(diǎn)遲疑,林瑯忽然想起她們剛才進(jìn)來的時候也沒被要求買票,難不成這里不要票?如果不要票,不是該有更多人來? 帶著疑問,林瑯站起身走到了工作人員身邊,禮貌客氣道:“先生您好,我打聽一下,這里需要買票嗎?” 工作人員看了她一眼說:“今天不需要。” “???”林瑯愣了一下,“也就是說,平時需要,就今天不需要?” “對,今天免費(fèi),還有別的問題嗎?”那人好像不愿多談,說了一句就想走。 林瑯皺皺眉問:“那平時也像今天這么……冷清嗎?” 那人搖頭:“不會啊,平時到了戲點(diǎn)人很多的?!?/br> 說完話,那人就走了,林瑯站在原地,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丫頭,怎么回事啊?”莊奶奶擔(dān)憂地走過來問她。 林瑯一頓,笑著說:“沒事,剛才人家說今天是彩排,明天才是正式演出?!?/br> “是嗎?還要彩排?”莊奶奶有點(diǎn)懷疑。 “是啊,莊奶奶,現(xiàn)在大節(jié)目都得彩排,謝老板那么大一角兒,正演了肯定很多人,為了各個環(huán)節(jié)都不出錯,當(dāng)然要先彩排一下啦?!?/br> 林瑯信口胡說,其實心里也沒底。她能糊弄住莊奶奶,卻糊弄不住謝瑾年,也不知道他瞧見外面這幕景兒該有多難過。她還不如別說那些話,他不來唱,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受打擊,搞不好回去之后更不愿意上臺唱戲了。 舞臺之后,已經(jīng)化好裝的謝瑾年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陌生又熟悉的那張臉,那人勾臉抹彩,鳳冠霞帔,一身華裳,水袖蜿蜒,像是他,又不是他。 他收回視線轉(zhuǎn)向一邊,身邊的人上前低聲說:“謝老板,莊老和一位年輕小姐已經(jīng)到了。” 謝瑾年微微頷首:“時間到了,就開始吧?!?/br> 那人應(yīng)聲退下,外面等候的林瑯和莊奶奶,在時間到達(dá)七點(diǎn)整時,耳邊便響了鑼鼓點(diǎn)。 她們都清楚,演出這是要開始了,莊奶奶被林瑯糊弄了,不明所以,倒是不會擔(dān)心,只是心虛的林瑯有點(diǎn)害怕謝瑾年出來之后瞧見這副冷清的畫面的心情。 在謝瑾年上臺之前,戲樓里又來了一人,他戴著眼鏡,年紀(jì)不大,看見臺下有兩個人已經(jīng)在等戲,便自來熟地上前坐到一起,側(cè)頭問林瑯:“小姐你好,來聽?wèi)???/br> 林瑯不太愿意和陌生人多談,點(diǎn)了一下頭就不再言語,莊奶奶倒是有點(diǎn)不明白:“不是說今天是彩排嗎?也會有人來聽?” 林瑯沉默了一會說:“是啊,彩排也允許一兩個人進(jìn)來聽的,不然我們是怎么進(jìn)來的,對吧……” 莊奶奶小聲說:“我們這不是家屬嘛?當(dāng)然可以進(jìn)來了……” 林瑯不再言語,撒了一個謊,就得用好幾個謊來圓,她真是要累死了。 坐在她旁邊的年輕男人聽了莊奶奶的話,笑著揶揄林瑯:“彩排?我怎么沒聽說?” 他特地壓低了聲音,莊奶奶年紀(jì)大了,這會兒又響著鑼鼓,自然也聽不見。也幸好是如此,要是真聽見了,林瑯非得跟旁邊這年輕男人打起來不可,就他話多。 “聽你的戲。” 她不甚和善地說話,冷漠驕矜的表情配上那一身打扮,瞧著便非富即貴,年輕男人似乎也很好奇她為什么會在這,在他的概念里,謝老板唱戲是自娛自樂,今日怎么多了兩人看戲?還有那位老人,看著好眼熟的樣子,似乎在哪里見過,是在哪呢……啊,想起來了!這不是莊奶奶嗎?怎么忽然變得這么…… 年輕男人想打個招呼,可兩位女士都緊盯著舞臺,他也不好打攪,再說謝老板要上臺了,他也挺激動,所幸就等演出結(jié)束之后再打招呼吧,那也不算失禮。 伴隨著鑼鼓聲,舞臺一側(cè)的簾子緩緩掀起來,一個曼妙婀娜的身影走出來,他身披彩錦裙衫,肩披云肩,水袖疊腕,手持折扇,他抬起頭,掃了一眼臺下,三人排排坐,盯著他目瞪口呆。 他似有若無地勾了勾嘴角,轉(zhuǎn)身來到臺中,隨著鑼鼓聲響,漫聲開唱。 當(dāng)他吐出第一段唱詞的時候,林瑯就知道她沒有看錯,若他想,被人人尊稱一句“大師”也絕非謬贊。他抬起手,指法柔美,自成一派,神情端肅哀傷,又溫婉多情,這《貴妃醉酒》本是大師梅蘭芳的代表作,她是沒聽過梅蘭芳唱的怎么樣,反正是比父親聽過的那些個“角兒”們唱的都要好上特別多。 尤其是那段“人生在世如,且自開懷飲幾盅”,倒真像是他的人生觀。 以前春晚上,也都會有專門的戲曲節(jié)目,但大多排在最后,等輪到戲曲的時候林瑯不是睡著了,就是要出去放鞭炮,就算在屋子里,也沒心思去看,她那時老覺得一句話咿咿呀呀唱半天,時間托得那么長又沒有美感可言,到底有什么好聽? 這下子,她算是清楚徹底地感受到了。 她甚至覺得,這一折戲唱完有點(diǎn)太快了,不自覺拿出手機(jī),對著舞臺拍下一張照片。接著,她還沒聽夠呢,謝瑾年就已經(jīng)去了后臺。 “現(xiàn)在可以去后臺看看了嗎?”林瑯小聲問身邊的莊奶奶。 莊奶奶也還沒回過神,眉梢眼角都是感動與欣喜,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一秒再看身邊,林瑯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一個面熟的小伙子。 “莊奶奶,是我,小鄭?!毙』镒又苯幼诹藙偛帕脂樧奈恢蒙?,莊奶奶還有點(diǎn)意外。 “小鄭啊,你也過來啦?” “嗯,今天我也算大飽耳福,有好久沒聽見謝老板唱戲了?!毙∴嵜媛稇涯睢?/br> 莊奶奶深以為然地點(diǎn)頭,拉著小鄭的手就開始絮絮叨叨今日她的感謝,小鄭算是代替了林瑯的角色,那這會兒林瑯在做什么呢? 她正在苦惱。 后臺很大,她上來時也沒人攔著,今天雖然是搭臺唱戲,工作人員卻很少,方才奏樂的那些人撤了東西走了,后臺就瞧不見什么人影。 林瑯見到帷幕后面有個入口,便順著走了進(jìn)去,走了幾步,瞧見兩扇門,一扇大一點(diǎn),一扇小一點(diǎn),她琢磨了一下,敲了敲那扇小門,里面沒人出聲,她偷偷推開朝里面看,這間屋子不大,入眼處是掛著行頭的架子,老生花旦的行頭都有,接著便是梳妝鏡和衣柜,梳妝鏡前擺著各種她沒見過的油彩,她的目光盡頭,看見了正對著鏡子卸裝的謝瑾年。 他穿著白色的水衣,微微彎著腰,修長的手指拿著卸裝棉一點(diǎn)點(diǎn)擦掉臉上的油彩,并不理會身后的響動,搞得林瑯進(jìn)也不是,出也不是。 “謝老板……”半晌,她決定還是先打個招呼,“我來看看你,能進(jìn)去嗎?”略頓,她又補(bǔ)充,“莊奶奶和我說了,后臺忌諱看人化裝,所以我之前沒來,剛才想著你唱完了才來看看的,沒想到碰上你卸裝?!?/br> 謝瑾年站直身子回眸看了她一眼,他臉上一半還涂著油彩,另一半已經(jīng)卸掉,這樣一半一半的視覺效果沖擊力特別強(qiáng)。 林瑯腳步一挪就進(jìn)了門,用后背將門緩緩關(guān)上。 “我進(jìn)來啦。” 謝瑾年不說話,她就自己說了一句,用笑來掩飾害怕別趕出去的擔(dān)心,好在謝瑾年只是面無表情地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卸裝。 林瑯被默許留在這里還有點(diǎn)驚訝,她背著手,輕手輕腳地來到他身后,他可以從鏡子里看見她披著一頭長卷發(fā)的身影,她很漂亮,五官只是淺淺點(diǎn)綴便面若桃花,身上的裙子倒是保守了一些,,順眼許多。 林瑯見謝老板沒開口趕人,就趁熱打鐵地問他:“謝老板,你明天能不能再演一場?” 謝瑾年動作一頓,從鏡子里冷眼,看得她六神無主,他倒是夷然非常。 “為什么?!?/br> 他問得很平靜,像是不驚訝她會這么說,林瑯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挑起嘴角,笑得自信而張揚(yáng),倒是比前些日子的隱忍克制更像是誰家的千金了。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br> 第十章 林瑯說讓謝瑾年第二天再唱一臺戲,說是要給他個驚喜。 這真是天下奇聞。 謝瑾年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他面不改色地說:“今天你也看見了,沒人會來聽,明天再唱,也不過自取其辱。” 看來林瑯最擔(dān)心的是還是發(fā)生了,盡管謝老板把一整出戲唱全了,可不見得心里就痛快,林瑯生怕他好不容易改變的心態(tài)又縮回去,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他垂下眼,盯著她素白的手指,那真是一雙千金小姐的手,不見絲毫瑕疵,完全的十指不沾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