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趙瑾想忍著酸楚把淚咽下去，可她想得越多，眼淚也就越多，直至最后連聲音都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秦惜珩抱著她，像她無數(shù)次哄著自己那樣哄著她，“阿瑾不哭，我不說了好不好？這件事咱們往后不提了?！?/br>
    趙瑾情緒漸平，壓著聲線說著后面的話，“每當(dāng)我想倚賴誰的時(shí)候，老天就要這樣讓我被拋下。阿珩，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你的一切，你不要拋下我好不好?！?/br>
    “我不離開你。”秦惜珩聽著她的哭腔，自己也后悔地落淚，“對不起，我沒有想到過這些?！?/br>
    她們在黑暗里對視著，秦惜珩替趙瑾擦去臉上的淚，說道：“我不會(huì)拋下你，你也不許拋下我。我們同根而生，誰也不能先松手?！?/br>
    “我不松手?！壁w瑾呢喃，“山水不兩轉(zhuǎn)，同心不二疑。”

    她在這一刻已經(jīng)有了對秦惜珩坦然一切的想法，可話到嘴邊，她顧及起所處的境地，還是將話又壓了回去，道：“等回梁州，回了梁州，就什么都好了?！?/br>
    秦惜珩輕輕嗯聲，同樣將無數(shù)次想問的話咽回腹中。黑夜里的靜埋沒了一切，她們相擁而眠，在被命運(yùn)囚鎖的脅迫中相依為生。

    范棨在侯府休養(yǎng)三日后，借趙瑾的請安折子遞上了面圣的請求。

    宮道很長，車輪碾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一陣陣沉聲，范棨不安地搓著手掌，數(shù)次想要掀開車簾看一看，卻又?jǐn)?shù)次猶豫住。

    他都是這般緊張，張宓與范芮自是不必多說。

    “叔父，”張宓小聲問道，“圣上是個(gè)怎樣的人？”

    “我不知道?！狈稐o法言說，他闊別這里二十余載，再次踏入宮城時(shí)只覺得陌生，連這故地都是如此，更何談高座上那個(gè)多年不見的人。

    不多時(shí)馬車便停下，范棨下車一看，頓時(shí)愣住。

    宦臣在旁道：“圣上說了，讓范爺與兩位公子去朝陽宮一見?！?/br>
    范棨這些年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謹(jǐn)小慎微卑躬屈膝的反應(yīng)，如今更是忘了自己已是自由身，下意識地便對這宦臣躬了一下身，連連應(yīng)道，“哎哎?！?/br>
    宦臣忙將身子壓得更低，說道：“范爺折煞小的了。圣上還等著呢，范爺和兩位公子快去吧?！?/br>
    范棨看著這與記憶里一般無二的長長宮道和朱色不謝的連綿宮墻，心中百感交織。

    他閉上眼，好似覺得又回到了少時(shí)。在給楚帝做陪讀的那幾年里，他不知在這條宮道上走過多少次。楚帝尊崇范茹，便將范家這個(gè)幺子看作親弟一般寵著，從來不讓宮人約束他，好幾次還讓他在自己的寢殿里歇午覺。

    宮門之上題在匾額上的字跡是記憶中蒼勁有力的模樣，院內(nèi)角落里生長的青松挺拔如昨，一切與從前相比并沒有任何的差別。范棨打量著周圍看了幾息工夫后，帶著跟隨的兩人徐徐入殿。

    范芮自跨入殿檻就不敢亂看，他低著頭，將事先練過無數(shù)次的禮節(jié)跪叩完畢，聽到楚帝喊他父親：“阿棨?！?/br>
    這一聲不高不低，落在范棨耳中時(shí)，是他回憶中和顏悅色的聲調(diào)。

    楚帝沒有問他字號幾何，依然用舊日這親近的稱喊叫著。

    范棨失神半許，繼而有些張皇無措地佝下背，看著地面說話，“圣上。”

    楚帝道：“你抬頭?！?/br>
    范棨惴惴不安地照做，楚帝看了他片刻，嘆氣道：“你都有白發(fā)了嗎？”

    “是?！狈稐げ恢撊绾位卮穑阒淮鹆诉@一個(gè)字，這聲之后，再也沒了下文。

    楚帝注意到他身后年輕的兩人，問道：“真快啊，你的兒子們也這么大了?！?/br>
    范棨道：“蔚熙是大哥的孩子。”

    楚帝從張宓臉上看出了幾分范家長子的痕跡，淡淡一笑，“原來是你啊?！?/br>
    張宓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回話，楚帝朝他走來，說道：“你才出生時(shí)，朕還抱過你。你叫蔚熙？是哪兩個(gè)字？”

    “是?！睆堝档皖^答道，“蔚彼高藻之蔚，時(shí)純熙矣之熙。小民單名言宓，草字蔚熙?！?/br>
    楚帝看完他，又去看范芮，笑問他：“你呢？”

    范芮心里慌到不行，一開口便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我叫……不是，小民叫做范芮，就是草加內(nèi)的那個(gè)芮，啊不對不對，是芮芮初生的那個(gè)芮。”

    楚帝忍俊不禁，問他：“你怕朕？”

    范芮不假思索就點(diǎn)頭，繼而又反應(yīng)過來，變作搖頭。

    楚帝笑道：“到底是怕還是不怕？”

    范芮扎低了頭，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yīng)該怕還是應(yīng)該不怕，老實(shí)說道：“我不知道?！?/br>
    楚帝看了一眼依舊有些局促的范棨，又問范芮：“你喜歡吃什么？”

    “啊？”范芮詫異地抬頭，在看了楚帝半晌后，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道：“糖餅?！彼f完不忘解釋，“我在家只有過年才能吃上一次糖餅，娘說糖太貴，得替瑾哥省錢?！?/br>
    “芮兒！”范棨趕緊出聲提醒。

    楚帝嘴角的笑淡了下去，范芮以為是自己說錯(cuò)了話，惹得楚帝不快，嚇得趕緊跪下，“我……小民就是隨口說說，圣、圣上，您不要生氣?！?/br>
    “朕生什么氣？”楚帝拉著他起來，眼睛看著范芮，嘴里的話卻是對范棨而說，“你們在梁州，連糖也吃不起?！?/br>
    范棨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他斟酌一下，說道：“小民從前是罪臣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