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君忙從他懷中出來，規(guī)矩地站在一旁。宗政康理了理衣領，對外面道：“進來說話?！?/br>
    伙計進來后便說：“譚少，米面鋪子來了個人，聲稱是你的舊識，還讓帶句話，說什么……四年，他絕無害你之心?！?/br>
    宗政康的臉色當即就陰沉了下去，翠君在旁看得迅速低頭，不敢再瞧第二眼。

    “來了啊?！弊谡悼芍^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又對伙計道：“既然來了，就帶他過來。我就在這兒見他?！?/br>
    譚子若在米鋪的后院等得心焦，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后，終于看到掌柜過來對他道：“問到了，走吧?！?/br>
    “在哪里？”他迫不及待地問。

    掌柜道：“跟著走就行了，放心，不會對你怎樣的?！?/br>
    譚子若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跟著上了馬車。他一路忐忑，等到再次落地時，他仰頭望著這座華貴的酒樓，眼睛都看直了。

    宗政康要在這種地方見他？但能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吧。譚子若想象不出僅僅半年，他熟知的那個宗政康會變成什么模樣。

    有人領著他上了三樓的廂房，譚子若沿路看著，他聽到敲門聲結(jié)束后，里面?zhèn)鱽淼摹斑M來”二字，心里不知為何有些發(fā)毛。

    “這位爺，譚爺就在里邊，您進去吧?！?/br>
    “哎哎?！弊T子若應了兩聲，不安地推開廂房的門進去，又趕緊關(guān)上。

    這里頭沉積著一股酒與花的混香，譚子若不適地打了個噴嚏，在看到面前這人的陌生面孔時，還有些不敢認。

    “小……小五？”

    宗政康鼓鼓掌，喊他：“譚叔?！?/br>
    譚子若確認了聲音，緊提的一顆心放下了一半，他左右一看，見這里只有他們倆，這才說道：“你現(xiàn)在的事情，我聽說了一點。”

    “聽說？”宗政康冷笑，“那譚叔你的路子還真是挺多的，這么隱晦的事情，你也能聽說?！?/br>
    譚子若道：“該說的，我在梁淵侯府都對你說過了。我有意去往你父親身邊不假，可你父親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我揭發(fā)的。這話你就算是再問我一千遍一萬遍，我也能問心無愧地這么說。”

    宗政康道：“即便不是你揭發(fā)的，可若是沒有這次，若是我家人都還好好的，你能保證你永遠不會對外揭露這些事情？”

    譚子若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問他：“那你覺得，你父親的那一樁樁罪證，都是對的嗎？”

    宗政康道：“我沒說父親沒錯，但我現(xiàn)在就事論事，問你的是另一件，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譚子若道：“你如果非要這么想，那我也無話可說?！?/br>
    宗政康聽他這么承認，一時反倒沒了后話。他給自己灌了口已經(jīng)涼透的濃茶，又問：“你這次來淮州，究竟要做什么？是你主子又給你新的指令了？”

    譚子若搖頭，“我來看看你。”

    宗政康忍不住笑出了聲，嘲諷道：“你來看我？”

    譚子若道：“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這趟真的只是來看看你?！?/br>
    宗政康道：“那你現(xiàn)在看到了，滿意了？如你所見，我如今吃喝不愁，還改頭換面不再受舊日的身份所擾，你要不要恭喜我?guī)拙?？?/br>
    譚子若嘆了口氣，他想坐下，卻發(fā)現(xiàn)這包廂之中，只有宗政康所坐的對側(cè)有一只軟墊，他想了想，準備就這么席地而坐時，宗政康突然道：“來這邊坐?！?/br>
    他甚至還沏了茶，給對面的空杯子滿上，說道：“不過若不是你拼死帶著我離開長慶，我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重新回到淮安的機會。這杯茶敬你?！?/br>
    譚子若坐下，他看著面前這個衣衫華麗卻又面孔陌生語氣冰冷的人，半晌說道：“你以前不常出府，最怕見生人，即便是被你父親逼著見了，也說不了幾句話。現(xiàn)如今，你日日與柳玄文一道，要當心，說話之前記得三思。與這種地頭蛇打交道，需得再三謹慎，別著了他的道?！?/br>
    宗政康想到年初的那段逃命之路，冰天雪地之下，連得到一個銅板的施舍都不曾讓他們遇著，好不容易能夠討來一碗熱湯，譚子若也毫不猶豫先讓給他。

    這一幕不過才半年，而他回想起來，卻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譚子若囑咐完這些，不放心地又說：“眼下的天雖然還熱著，但入秋后，下一場雨便涼上一分，你手腳畏寒，姜湯要記得喝?！?/br>
    宗政康看著他，聽著這番尚且真誠的提醒，心中釋然幾分，問道：“你沒有家人嗎？”

    譚子若搖頭，“我家破人亡三十多年了。若不是你父親犯下的那些事，我險些要將長慶當做我的第二個故鄉(xiāng)。刺史府被圍的那晚，你父親將你托付給我，他雖然把他與柳玄文的那些信件賬簿都給了你，但我若是真的要害你，早就在半路動手，將東西全搶走了?！?/br>
    宗政康其實很明白這些，這個人于他有恩，但也騙了他很多年。

    “如今你看過我了，還打算去哪？”

    “我沒有想那么多?！弊T子若捧著茶喝了一口，“或許回邑京，或許就在這里找個地方先住著?！?/br>
    宗政康漫不經(jīng)心道：“你要是沒處去，我這里倒是缺個位置?！?/br>
    譚子若問：“缺什么位置？”

    宗政康道：“缺個爹。”

    譚子若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