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心里頭才舒服了幾分，雖說嫁的人家不怎么顯赫，到底有錢，又供著她，婆母待她親近，十分客氣。她以侯府的姑娘的身份，足以讓府中的人都望著她的臉色說話。

    這算是些許好處了罷！

    丁氏這才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六娘笑道：“有什么的缺的短的，你別不好意思，只管告訴謙哥兒便是。”見六娘像婉拒，丁氏忙道：“知道你是侯府的姑娘出身，陪嫁也豐厚。這些雖不值什么，到底是我們的心意?！?/br>
    “你在這兒過得好了，你父母也好放心?！?/br>
    這般熨帖的話，即便六娘有七竅玲瓏心思，知道陳府不過是想攀上南安侯府，這會兒心中也是得意的。

    “娘您百般照顧我，從我祖母到母親，都教導(dǎo)我要好好的孝敬您?！逼猎捳l不會說，更況且是六娘這樣頗有心計(jì)的人。

    丁氏聽了更高興，當(dāng)即又讓人找出了一套赤金南珠頭面來送給六娘。

    見自己的母親和妻子聊得熱火朝天，陳謙心中有事，也不想摻和。故此他便笑著上前道：“娘，您先跟六娘說話，我才想起來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處理，恐怕要先失陪一會兒。”

    六娘還沒說說話，丁氏先替她鳴不平了?！澳愀锊懦捎H幾日，就又想著忙你生意上的事？”

    “娘，大爺肯定有正事?！绷锉憩F(xiàn)出她的寬容大度來，她笑著勸道：“大爺是個極孝順的，縱使他不想著我，也定然惦記著您。方才既然開口了，可見是真的有急事?！?/br>
    一個識大體的兒媳婦是討婆婆歡心的，故此丁氏對陳謙道：“今兒看在你媳婦兒面上，就饒過你一回。不過你可不許看著你媳婦兒是好性兒的，就欺負(fù)她。若是讓我知道了，我可是不依的。”

    陳謙看了六娘一眼，唇邊的笑容突然加深?！斑@是自然，六娘的好處，我比您還清楚呢。怎么會對她不好？”

    六娘嬌羞的低下了頭。她知道陳謙話里有話，可是又能如何？她篤定陳謙不敢說出真相來，雖說陳謙不喜歡她，這會兒他們也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丁氏看著兒子、兒媳婦“恩愛”的模樣十分滿意，她擺了擺手讓陳謙離開了。她拉著六娘說起了京中流行的斗篷、大氅的樣式，說到興頭上，還讓丫鬟拿出幾件她從揚(yáng)州帶來的斗篷來。

    六娘本就是個精通女紅的，談?wù)撈饋硪差^頭是道，甚至她還在丁氏面前露了一手。原本丁氏的丫鬟在給丁氏繡抹額，六娘接過來，指點(diǎn)她繡了另一個紋樣，還親自繡了一半做演示。

    果然看上去華貴漂亮了許多。

    丁氏看六娘的顏色都變了，連連夸贊。在敬茶那日，六娘已經(jīng)送了精致的荷包做禮物。然而丁氏還以為侯府的姑娘們自然有繡娘丫鬟幫忙，那樣精巧的活計(jì)，是別人幫忙。誰知今日見了，才知道真的是六娘。

    “謙哥兒可真的是三生有福，才娶到了你。”丁氏感嘆道。

    原本六娘心中滿是自得，聽了丁氏的話，反而有些失落。是啊，她從記事起便開始不斷的學(xué)，學(xué)讀書、學(xué)畫畫、學(xué)女紅、學(xué)琵琶……她只為了有朝一日回到侯府，大放光彩，能嫁入豪門世家。

    誰知道她一身才情空付，偏偏嫁給了陳謙。

    “六娘，我看不如把大氅依你的意思，多做上幾件。”丁氏看著六娘，試探著問道：“給家里的姐妹都送上一件？”

    聽了她的話，六娘心中的那根弦兒便繃了起來。

    “這……恐怕不妥罷？”六娘故意露出猶豫的神色來，她吞吞吐吐的道：“您的厚愛，我心領(lǐng)了……”

    丁氏見她只是擔(dān)心料子，忙道：“這有什么？都是自家姐妹，走動走動更親香。謙哥兒找來的皮毛，比外頭花銀子沒路子買來的要強(qiáng)上許多，你送給姐妹們也體面?！?/br>
    果然這才是丁氏的目的。

    六娘在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卻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來。

    怪不得這樣大方，還是想要攀上毅郡王府和平遠(yuǎn)侯府罷！她姐妹不少，恐怕丁氏最想討好的就是三娘和九娘。

    “……若是得了閑，請她們上門來坐坐，散散心。”丁氏仍舊絮叨著：“你三姐快生了罷？我看著她懷的這一胎很是個兒子呢。這是嫡長子，想來毅郡王府很重視才是。咱們也得早早備上厚禮。”

    六娘強(qiáng)壓著心中的不滿，微笑道：“正是呢，三姐和三姐夫都很重視這個孩子。前兒三姐還托了我，讓我給小外甥做幾件衣裳。我想著，要從包被開始做，百子戲嬰圖我都找好了?！?/br>
    丁氏聽了連連點(diǎn)頭。

    “你提前送過去才有誠意?！彼肓讼?，殷切的道：“左右這幾日冷，你也不必晨昏定省來，在房中安心做繡活便是了。若是房中服侍的人不夠，盡管跟我說，我多撥些人去服侍。料子什么的缺了，也只管讓人來我這兒拿?！?/br>
    六娘原先不過是隨口一說，好顯得她跟三娘的關(guān)系親密。三娘看她不順眼，哪里會用她做的東西？毅郡王府就不提了，三娘好容易懷上一胎，南安侯府送過去的東西，都堆滿整整一間房了。更別提，三娘壓根兒就不會求她做。

    這會兒見丁氏竟重視成這樣，六娘暗中咬了咬牙，面上卻只是露出感激之色。

    “九姨應(yīng)該在府中很輕省了?！倍∈虾鋈挥窒肫鹆肆镞@個很有地位的meimei，不由又道：“聽說平遠(yuǎn)侯極為寵愛她，府中又是清清楚楚的，她是個有福氣的。”

    比起三娘來，六娘更恨九娘。聽丁氏這么說，六娘心中不滿，卻只是笑了笑，道：“是啊，我九妹是最有福氣的?？傻降自掠瘎t虧，只是有個庶子在身邊，讓她瞧著不痛快。除了這一點(diǎn)，自然都是千好萬好的?！?/br>
    丁氏聽了六娘的話，不由眼神微閃。

    她之所以把許蕙還沒放出去的原因，便是許蕙可能懷了陳謙的孩子。而且不知道許蕙給陳謙灌了什么*湯，陳謙只答應(yīng)在府中藏著許蕙，不肯讓她走。

    若是這件事被抖落在六娘面前，恐怕就壞了。

    “若是自小養(yǎng)大的庶子，想來也是跟九姨一心的?！倍∈闲α诵Γ溃骸巴缶乓躺说兆?，也是個助力?！?/br>
    其實(shí)丁氏這么說，是想著萬一許蕙有了身孕，真的生下庶子來，總不能就丟出去不管。她是想讓六娘日后能接受陳謙的庶子，當(dāng)然她會把許蕙處理好，不讓許蕙作為姨娘出現(xiàn)。

    可丁氏不知道，六娘心中對九娘不滿，自然不希望有人說她好，說她幸福得無可挑剔。

    她嫁給平遠(yuǎn)侯前，平遠(yuǎn)侯就從外頭抱回來一個庶子，這樁丑聞算是京中人盡皆知的。這也算是九娘完美婚姻中唯一的缺憾了罷，可就這一點(diǎn)缺憾，到了丁氏口中，卻愣是能給歪曲成好事，這讓六娘如何甘心？

    不過六娘是個聰明的，自然不會頂撞婆母，留下話柄，故此她只是呵呵笑了兩聲，讓這件事過去了。

    “等到九姨有了空閑了，不妨請她來咱們家坐坐。”丁氏特意強(qiáng)調(diào)了一回?！奥犝f九姨自小是從揚(yáng)州長大的，我這次來，帶了兩個家里的廚子，能做一手地道的揚(yáng)州菜，想來她一定能喜歡?！?/br>
    六娘心中又氣又怒，卻只得咬牙一一答應(yīng)下來。

    又跟丁氏說了會兒話，她露出疲倦之色，這會兒丁氏才放她回去。

    從南安侯府回來之后，六娘的心情便不怎么好。

    只要想到在一眾姐妹里，恐怕就她要最抬不起頭來了，六娘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七娘嫁給方庾，也是嫁到了世家里，興許比四娘的情況還好些；十娘是個會在長輩面前裝乖賣巧的，往后的親事也肯定查不了，更何況她還會討好安然，安然若是對她多些照拂……比照當(dāng)初三娘對九娘，就知道十娘一定吃不了虧。

    唯有自己嫁到了商賈之家。

    縱然有錢又能如何？往后還不是要拿銀子求到j(luò)iejiemeimei面前？

    只要想到丁氏方才提起三娘、九娘來諂媚的態(tài)度來，六娘就渾身不舒服?？墒且S護(hù)住她在陳家的地位，她又不得不去討好三娘、九娘……若是比丁氏發(fā)現(xiàn)，她把三娘和九娘都得罪狠了，恐怕丁氏也瞧不上她了。

    六娘進(jìn)了屋子，說要一個人清凈一會兒。

    她一定要改變自己被動的處境——

    ******

    陳謙從丁氏的房中自己撩了簾子出來，順著抄手游廊走到一半，突然被一個小丫鬟攔住了。

    他手里被塞了一張小小的紙團(tuán)。

    展開一看，是許蕙的字跡。

    第158章

    陳謙不由皺了皺眉。

    原以為這幾日他和六娘才成親，許蕙若是個聰明的，應(yīng)該安分一些才對。怎么這么快就按捺不住，又來尋他？

    今日陳謙是真的有事，不過距離赴約還有一段時候，他不介意先見一見許蕙。若她是個不安分的，他也好敲打一番。別在關(guān)鍵時候生出事端來，畢竟陳家未來的發(fā)展，還少不得要借助南安侯府的力。

    故此他把手中的紙條揉作一團(tuán)，仍舊塞到袖子中。

    他神色如常的順著抄手游廊走了出去，等出了垂花門，便拐了個彎，繞到了后罩房處。

    果然看到了許蕙。

    今兒陽光正好，許蕙和兩個丫鬟正在后頭曬被子。陳謙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并沒有立刻靠近。不過片刻，不知二人跟許蕙說了些什么，把活計(jì)都交給了許蕙，留下她一個人有些費(fèi)勁兒展開被子晾曬。

    陳謙在在遠(yuǎn)處站了好一會兒，才走近了許蕙身邊。

    “怎么就你一個人？”陳謙佯裝沒看到方才的一幕，皺著眉問道：“難道是母親只把活計(jì)安排給你一個人？”

    許蕙連連搖頭。

    “不是的，大爺?！痹S蕙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柔聲解釋道：“左右我閑著沒事，不如幫著太太房里的jiejie們做些活兒。”

    陳謙盯著她看了半晌，看她眸中沒有半分不甘怨懟，反而十分坦然，才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找我來，有什么事？”陳謙對許蕙的態(tài)度和緩了些。

    許蕙見左右無人，才低聲對陳謙道：“我知道這會兒找大爺來實(shí)在是不妥，可我實(shí)在擔(dān)心我娘。”話說到一半，許蕙先紅了眼圈，眼見著就要滴下淚來，“她身子骨一向都不好，這兩日越發(fā)的冷了，不知她身子如何?！?/br>
    “還有我爹……”許蕙眼中泛著霧氣，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水光，低聲道：“西北這會兒天寒地凍，在那兒條件又差。往常每隔兩個月我都是給他寄些東西的，眼見又到了時候，我連封信都沒寫，我怕、我怕爹他擔(dān)心——”

    說到傷心處，許蕙還是滴下淚來。

    陳謙看著她淚水漣漣的難過模樣，柔弱無依的向自己求助，不由心中一軟。

    “蕙娘，快別哭了，仔細(xì)傷了眼睛。”陳謙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安慰道：“我這就使人去看看你娘，你爹那邊，若是你想要置辦什么東西，只管告訴我，我讓長青按照單子置辦。”

    許蕙忙抬眼看著陳謙，紅紅的眼睛里透出一抹不敢置信的驚喜。“真的，大爺您沒騙我？”

    “當(dāng)然?！标愔t微微的笑，“爺什么時候騙過你？”

    許蕙聞言，強(qiáng)忍下心中的冷笑，神色柔順恭敬。到底陳謙還是留了一手，要防著她，不肯讓她出府。還什么時候騙過她？許蕙簡直惡心急了，他把她從頭騙到尾，還還好意思說這樣的話！

    “多謝大爺！”人在屋檐下，許蕙自然是偽裝得完美。不過她看著陳謙，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大爺，我還有一事相求，請您成全?！?/br>
    陳謙挑眉看著她，不置可否。

    “是這樣的?！痹S蕙硬著頭皮，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道：“每隔兩個月我和母親都會給父親寫家書。若是這次不寫，恐怕他會擔(dān)心。我想，能不能讓我寫一封家書給父親？”

    這個要求，倒也不是很難辦。而且許蕙的信件，發(fā)出去之前自己檢查一遍，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就打回來便是。

    陳謙自信不會有出什么問題，便也大度的答應(yīng)下來。

    “大爺，您對我真好！”許蕙感動得熱淚盈眶，那架勢，若不是二人已經(jīng)發(fā)生了關(guān)系，簡直還能再以身相許一次。“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您！”

    “你好好陪在我身邊，便是對我的報答了。”陳謙目光柔和的看著許蕙，展示他深情的一面。

    許蕙嬌羞的低頭。

    “若沒什么事，我先走了。”陳謙見她沒有別的話想說，便擺出架勢要離開。

    不出他所料，他還沒離開兩步，身后便傳來了許蕙嬌聲呼喚?！澳鹊?！”

    陳謙停下了腳步，抬眼看她，目光中露出詢問的意思來。

    “有句話我本不該問，可還是忍不住?！痹S蕙期期艾艾的看著陳謙，目光又是躲躲閃閃的。“您和大奶奶……還好嗎？”

    陳謙沉默的看著她，一時間沒有接話。

    許蕙有些慌了，都忘了拿帕子，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她強(qiáng)笑道：“您看我，跟您胡亂絮叨些什么！我聽她們說了，大奶奶很漂亮，人又溫柔能干，跟您很相配。您二位當(dāng)然好了。您和大奶奶的事，本就沒有我置喙的地方——”

    “蕙娘?！痹S蕙的話音未落，陳謙便打斷了她?！稗ツ?，你要知道，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有時候，為了達(dá)成某些目的，為了整個家族我不得不這么做?！标愔t的眼神深情又痛苦?！暗俏掖愕男?，卻是始終都沒有變過。”

    既是陳家大爺都跟她如此“深情”的表白，許蕙也是個識趣的。

    “大爺，我知道的?！痹S蕙擦干了眼淚，故作堅(jiān)強(qiáng)道?！爸灰睦镞€有我，便足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