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毅郡王府。 安然托人送信給三娘,說是有話跟三娘說。故此一大早,三娘便派人把安然接了過來。 三娘想著,原本以為這些日子來謠言傳得兇,安然即便不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頹然肯定也是有的。不曾想見了安然后,她的精神看起來卻是很好,只是因為瘦而越發(fā)顯得清秀的小臉兒,到底還是讓三娘看出端倪來。 安然今日出門,精心打扮過一番。 上身穿了件粉色大袖對襟羅紗衫,底下配了條梨花白的云紋長裙,面上略施粉黛,梳起的朝云髻上帶了幾件精巧的赤金嵌寶石的發(fā)釵,整個人看起來既帶著少女的嬌俏,又有世家的貴氣。 她并不著急,到了三娘院中后,看去看了東哥兒,逗弄了他玩一會兒,又送了兩件小孩子玩的東西給東哥兒,才跟三娘回到了內室。 安然鎮(zhèn)定自若、悠閑自在的模樣,讓三娘幾乎產生了錯覺,仿佛這些日子來,被謠言纏身的并不是她。 “三姐,我知道您想說什么?!逼镣肆朔痰难诀?,屋中只剩下了三娘和安然。她便也開門見山的道:“您擔心我,可正如您所見,我真的沒事?!?/br> 三娘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的確那些關心的話,連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三娘想起自己得知當初李氏和東哥兒的存在時,也幾乎氣瘋了,安然苦勸她,她都聽不進去。感同身受什么的,從來都不是真的。 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我今日來,是有事求您。”安然勾了勾唇角,微微笑著?!耙牢铱?,不如與定北侯府的親事,就此作罷。” “什么?”三娘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猶自不敢置信的問道?!熬拍?,你想退親?” 安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三姐,其實您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便是咱們不提,定北侯府也有這樣的打算吧!”安然平靜的道:“謠言甚囂塵上,先前只是極小范圍的傳播,到如今,滿京中都傳遍了。” 三娘皺緊了眉頭。 “九娘,你該知道,謠言越傳越不堪,若是此時咱們先說退親,倒不成了咱們心虛?默認了此事?”三娘不贊同的道:“便是不嫁給方庭也沒關系,可事關你的名譽。往后你再說親,也會有影響的?!?/br> 其實不說親,讓她離開京城,她才是最高興的??蛇@話此時不能說,說出來倒像是她賭氣任性一樣。 所以安然便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 “三姐說的是?!彼贸鱿惹肮囊粋€小包袱,從里頭拿出一個紫檀木纏枝花卉的盒子,遞到了三娘面前。“若是定北侯府在jiejie面前透出了退親的意思,jiejie便物歸原主,權當沒有這回事罷?!?/br> 正是安然從莊子上回來時,三娘給她的那個。 三娘打開去看,里頭赫然躺著那塊羊脂玉佩,并方庭的親筆信一封。 聽了安然的話,三娘不由長嘆一聲。 若是別人攤上這樣的事,心態(tài)不好的早哭著喊著尋死覓活了,心態(tài)好的也該發(fā)愁自己的未來。她這meimei可好,心態(tài)也太好了些,竟是如此冷靜沉著,仿佛面臨著聲名狼藉危機的人,是別人。 她還把事情條分縷析的安排好,這份沉著冷靜簡直不像是還不到十四歲的小姑娘。 三娘臉上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還沒到那一步呢,定北侯府還沒表態(tài),再說先前定北侯府也說不會聽信謠言的?!卑踩环炊Σ[瞇的安慰著三娘,她道:“我知道jiejie要這樣勸我。若是走不到最后的一步,自然是好的。若是真的有這么一日,也請jiejie別為我擔心?!?/br> 她把好話壞話都說盡了,倒讓三娘無話可說。 “這本就是謠言,咱們要先沉得住氣?!比镄闹泻迾O了亂傳謠言的人,她蹙眉道:“定北侯府不會輕易提退親的事,這里頭還有兩三家的體面在。” “你也別太鉆牛角尖了?!彪m說安然表現(xiàn)得極度冷靜、沉著,可是看她的下頜愈發(fā)的瘦下去,更像是巴掌大的小臉了,三娘知道她心中也難過,只不過不說罷了。“方庭是兩榜進士,有考中了庶吉士,豈是那等黑白不分之人?” 三娘突然來了靈感,文思泉涌的勸道:“上一回他特意寫了信來勸你,可見是心中有你,不肯讓你受委屈的?!?/br> 安然只是微微笑著,她沒有說話,只是臉上認真的神色,讓人知道她在聽。 方庭……到此會怎么看? 她很感激上一回他的信任沒錯,可是這次謠言傳播的力度、范圍都非同小可,方庭還會堅定嗎? 安然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她心里早有不好的預感了,正是因為定北侯府保持沉默,她才漸漸的把心冷了。他們或許早就信了大半,即便知道是謠言,也會礙于名聲不好,而放棄這么親事吧! 方庭好不容易躋身清流,會娶一個名聲有損的妻子嗎?更何況,兩家的親事并沒有對外宣布。 無論信與不信,定北侯府、方庭一直沒出聲是真的。 其實若是方庭真的信了、主動提出退親,安然也不會怨他。 他們不過是只見了一面的陌生人罷了,一切關于對方的話,不過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方庭會猶豫,實屬人之常情。 不若就此兩府各自撂開手,只當沒有這件事,倒也罷了。 縱然能想通、也能理解這些,安然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還是隱隱有些難過。 “jiejie說的是?!币娙锟偹懵犃讼聛?,安然乖巧的道:“我聽jiejie的,不再胡思亂想、自作主張了?!?/br> 姐妹二人正說著話,只聽簾子外頭傳來畫屏的通傳聲。 “世子妃,云陽郡主派人過來了?!?/br> 云陽郡主? 三娘和安然對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云陽郡主不是正經的宗親,故此和毅郡王府走動并不多。提前也沒有知會,怎么她突然派人過府見三娘? “九娘,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出去見見。”三娘囑咐了安然一句,便撩了簾子走了。 安然點頭答應了。 臨窗大炕上放著一卷詩集,安然信手翻看了一會兒,最終停留在一頁上,久久沒再翻動。 重生以來,進了京城回了侯府后,安然只覺得簡直沒有一日是順心的。在侯府中應付那三個姐妹、太夫人已經讓她精疲力竭,后來又出了三娘的事,她好不容易從泥潭里掙扎了出來。誰知又遇上陳謙,他心懷不軌讓安然恐懼,只要能遠離他,安然什么都愿意做。 和方庭的親事,她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這是門好親事,她肯定會好好珍惜,好好過日子的,可又被突如其來的流言蜚語所害,恐怕是要告吹。 安然只想苦笑幾聲。 可既然有了重活一次的機會,無論多難,她都要會珍稀,會好好活下去的。 她正想得入神,沒發(fā)現(xiàn)三娘已經回來了。 “九娘,看什么呢,這么入神?”一改方才的沉重,三娘的語氣卻是十分輕快。 安然忙抬起頭。 “我就是你是個有福氣的,果然沒錯?!比镄Σ[瞇的把一個錦盒遞給了安然,笑道:“云陽郡主是個心高氣傲的,不承想你竟投了她的眼緣?!?/br> “打開看看罷!” 安然一頭霧水的接過了錦盒,打開一看,深藍色的天鵝絨布上,擺著一支赤金累絲垂紅寶石的步搖。多新奇倒說不上,只是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內造之物。 “三姐,這是——” 三娘在旁邊的黃花梨大圈椅上坐下,眉開眼笑的道:“這是云陽郡主特特托我轉送給你的,說這是皇后娘娘賞的,她覺得適合你,便給你送來了。還讓你一定要去初十她的壽宴?!?/br> 安然聽罷,不由心中一暖。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沒想到只與她有一面之緣的云陽郡主,竟對她如此維護。 如今自己被謠言纏身,雖說是先前接到了云陽郡主的邀請,可她也猶豫著初十要不要去赴宴。不去罷,顯得她心虛;去了罷,那日是云陽郡主的壽宴,只怕給主人家惹麻煩。 不承想云陽郡主不單讓人又請了她一次,還送了件首飾過來,恐怕就是讓她安心吧。 “有云陽郡主為你撐腰,不會有人敢為難你。她這是要為你在京中世家間正名呢,她重視你,別人自然也不敢輕看你?!比锏男闹锌偹闼煽炝诵?。 安然感動之余,還覺得有些奇怪。 她只同云陽郡主有一面之緣,便是她的經歷讓云陽郡主覺得,有找回女兒的希望,可也不至于對她維護至此罷? “三姐,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卑踩灰苫蟮溃骸霸脐柨ぶ鲗ξ乙蔡昧诵?!” 三娘點了點頭。 “是對你好了些,也不算奇怪,稱得上事出有因?!比锫冻龌貞浀纳裆?,道:“當初云陽郡主的娘家,永寧侯府也有過一段艱難的日子,再加上云陽郡主為了不嫁給當時瑞親王派系的人,只得推說她的命格只適宜晚婚,生生耽誤了好幾年。幸好后來遇上如今的戶部尚書譚大人,也算成就了一段良緣?!?/br> 安然這才明白過來。 今上跟廢帝云栩極其子女的仇怨頗深,牽扯到許多人,寧遠侯府也是在云栩兒子間角力的犧牲品吧! 云陽郡主吃過這樣的苦頭,她對自己有同病相憐的感覺,所以如今會想著要拉自己一把。 說不感動是假的。高高在上的云陽郡主,竟還想著要幫助她這個平素并無關系的人! “九娘,初十那日一定要好好準備,既然云陽郡主要抬舉你,你可不能丟了云陽郡主的臉面才是?!比镆笠蟮膰诟赖溃骸斑@是你翻身的好機會!” “不必了,你的衣裳首飾,我改日派人給你送過去。”三娘還沒等安然開口,便又道:“你只安心等著便是?!?/br> 安然有些哭笑不得的點了點頭。 她這個三姐,若是想要對誰好,也是全心全意的。先前的一堆衣裳首飾不提,還有替她買的一處莊子,今兒又費心為她準備赴宴的衣裳首飾,也是煞費苦心。 雖說一切的源頭跟三娘脫不開干系,可三娘能做到這一步,也著實不容易。她應該感激才是,斷不能仗著自己仿佛有些功勞,就抱怨、就不滿足。否則曾經那點子情誼,便成了怨氣。 “多謝三姐費心了!” 三娘滿意的頷首,一門心思的籌劃起來,要給安然準備一身什么樣的衣裳。云陽郡主送的步搖是一定要戴的,再給她陪幾件精巧的赤金紅寶石首飾便是了,不能過于繁復了,要顯出那支步搖才好。 紅寶石……穿身明藍色或寶藍色的衣裙都好看,大紅色的艷麗,只有這兩種藍色才壓得住。 安然既是已經把話說清楚,見她三姐又是一副思索的模樣,便笑著起身說要回去。 三娘沒有虛留她,只是讓她這幾日來好好休息,別太把謠言的事放在心上。毅郡王妃也在查,肯定會給她一個交代的。 一切的謠言散布都指向李側妃娘家的那兩個遠房親戚,或許還有別的人——恐怕都是李側妃指使的。三娘恨得牙根癢癢,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真不能小看了已經被送到家廟中剃度修心的那個女人! 只是一切還沒完全落實,三娘便沒對安然說。 等到水落石出之時,查出來是誰造謠生事,她非得把人都撕擄了不可! ****** 安然回到了南安侯府,去見過太夫人和趙氏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九姑娘,您看,這是老爺讓人送來的?!卑踩徊呕貋?,只見桃枝興沖沖的拿著一個兩寸見方的錦盒過來,見安然進來,她忙迎上去道:“就在您回來前沒一會兒,是富貴過來的。” 安然接了過來,覺得有些奇怪。 自從她回來后,這個便宜爹對她一直處于不聞不問的狀態(tài)。把她要送去毅郡王府做妾,南安侯沒說什么;京中謠言滿天飛,南安侯仍舊沒什么作為。 南安侯把她對于父親的期待消磨得一干二凈。 從沒見過南安侯給她送過什么東西,今天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便宜爹怎么突然轉了性子? 安然接過來,沒急著看,先問了一句:“你看著富貴過來,是單給了我一個人,還是咱們府中的姑娘都有?” 桃枝歪著頭想了想,道:“六姑娘和七姑娘那兒我不知道,富貴也是去了十姑娘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