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懷中的人動了動，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身，找了個極舒服的姿勢再度睡去，臉上居然有滿足的笑，口中念念有詞。她湊近細聽，是‘娘子，二字。

    一時間，千般記憶涌進腦中，努力塵封的往事鋪天蓋地飛來。萬般酸楚堆上了眼角。

    “踩上來……這樣是不是暖和一些……怎么樣，這樣走路的感覺如何……為夫希望娘子答應(yīng)為夫，愿意一直陪著為夫這樣走下去?！?/br>
    “相爺，我答應(yīng)你，三生石上，今世盟約，三生三世，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說它是三生石，它便是三生石……所以，它日我們夫妻若走在輪回途中，為夫一定會先看著你喝忘川的水，然后牽引你喝記川的水，當娘子記起一切的時候，為夫再放心的去喝忘川的水，因為，為夫知道娘子會牽引著為夫去喝記川的水。這樣一來，我們兩個誰也不會忘了誰?！?/br>
    因了她的懷抱，他不再覺得寒冷。臉上漸漸的紅潤起來，艷若霞映澄塘。她終是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吻在日思夜想的紅唇上，有淚晶瑩剔透，落在他的臉頰上，‘相爺，二字已是軟糯出聲，無語凝咽。

    “知道不？那里的陽光很吝嗇，那里的天空每每被陰霾裹纏，我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也感受不到月光的寒。當我感受不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永遠都走不出那個結(jié)界。我終于明白原來的日子是多么的珍貴，可我偏偏無法守住曾經(jīng)的明媚和燦爛，只能嘆天地無情。于是，我瘋狂的想你，一旦想起你的時候，就有微風(fēng)吹拂的感覺，就能感受到月光的寧靜，即使我獨自抬頭看著月兒，獨自承受著那份破碎的相思，但我已經(jīng)沒有了焦慮不安。那個時候，我知道，我一定要走出來，和你團圓?！?/br>
    說到這里，她看了看懷中的人，懷中的人似乎蹩著眉。只當他不舒服，她小心翼翼的替他換了個姿勢。

    “忽然有一日，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就像一縷陽光給了我隔世的溫暖。明知也許是幻像，但我仍舊……仍舊不忍、不舍。多少個明月夜，我和你漫步在朦朧的月下，長長的路，靜靜的夜，我踩著你的腳，重復(fù)說著曾經(jīng)說過的話。多少個風(fēng)和日麗的日子，我和你散步在美麗的林園，情深深、意綿綿。依舊說著曾經(jīng)說過的‘三生三世，的誓言……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心旖旎的地方。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直到……直到……”

    憶起那一日，四師傅憂傷的看著她，“懷故，四師傅的時間不多了?！?/br>
    沉浸在小女兒情懷中的她不明白，“不多？”

    “懷故，答應(yīng)四師傅，不要沉迷于幻境，一定要走出幻境。從今天起，四師傅不能再陪你了，答應(yīng)四師傅，用兩年的時間，一定要走出這個幻境?！?/br>
    四師傅絕望的眼神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她低頭盯著懷中仍舊在安睡的人。喃喃說道：“當時，我對四師傅所言的‘兩年時間，不是很明白。心中直是想著，如果有兩年的時間，是不是說明在這冰涼之極的地方，我還可以擁有你兩年時間的溫暖？我有絲絲的慶幸，慶幸我能和你待在一起兩年的時間，就算破不了幻境又如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可萬不想四師傅……四師傅……”

    四師傅的血不停的涌出，一如她涌血的場景，更驚駭?shù)氖?，血從四師傅的胭脂痣中噴涌而出，霍地，那血染紅了她的眼睛。憶及此，她的眼中有淚滴下，“四師傅用他的血提醒我……不要貪念幻像，否則一切皆只成空。當四師傅的血不停涌出的時候，你消失了，隨風(fēng)而散，我翹首遠眺，滔天濁浪的滾滾濃霧中，再也不見你的蹤跡。”

    “懷故，保重?！?/br>
    四師傅的眼中有絕望，一如當年四師傅從絕殺谷修行回地馭門時看到她額間胭脂痣的絕望。她心中一動，不再沉迷于幻像消失的痛，她收攝心神急忙扶起四師傅。

    四師傅修長的手撫著她的臉頰，“懷故，原諒為師的自私，原諒為師不得不打破幻像，以后，靠你了，也只有你了。保重?！?/br>
    四師傅額間的胭脂痣不停的變淡，光澤一點點的消散。是血流失的原因么？她的血也曾經(jīng)這樣流失過，可每次都能自動的恢復(fù)并且活著？為什么？當時的她只知道不能再讓四師傅的血不停的涌出，她必須給四師傅補充血液。她毫不猶豫的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動用功力，將自己的血源源不斷的輸?shù)剿膸煾档捏w內(nèi)。

    “四師傅，你是一諾千金的人，你答應(yīng)過懷故，要完成懷故的三個要求，還有一個，你沒有完成呢，你得完成了?！?/br>
    “懷故，沒用了。放手吧。”

    “不不不，四師傅，懷故還有最后一個要求。”語畢，她急速的附身四師傅的耳邊，“四師傅，懷故的最后一個要求，是要四師傅活著，永遠活在懷故的身邊?！?/br>
    生命從四師傅的軀體中不斷的抽離，一抹笑自四師傅的眉角眼梢蕩開，弱得不再有氣息的聲音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好，四師傅答應(yīng)懷故……”

    看著四師傅闔上眼睛，看著她輸入四師傅體內(nèi)的血仍舊不停的流出四師傅的身體，二人相融的血浮現(xiàn)出過往的一幕幕……有四師傅拉著她的小手奔跑在吉隆草原的場景，有四師傅護她、愛她的一幕幕……

    “懷故，瞧瞧，四師傅編的花環(huán)美不美？想不想要？想要的話就說一句懷故愿意和四師傅生同衾、死同xue的話哦?！?/br>
    “懷故！四師傅告訴你，不要盯著四師傅以外的男子看，更不能好奇的盯著看。四師傅不允許我的懷故移情別戀?！?/br>
    “懷故，來，四師傅告訴你……我的懷故就是妖孽啊。”

    “懷故，四師傅一定會完成絕殺谷中的修行，與我的懷故團圓。”

    她體內(nèi)的血似乎不夠了，可四師傅如果沒有血的話將無了氣息，她仍舊執(zhí)著的向四師傅的體內(nèi)輸送著血液，那個時候，她只有一個念頭，救活四師傅，即便是救不活，她也要死在四師傅的前面。在她覺得生命在不斷的抽離自身的時候，那流出的血中浮現(xiàn)四師傅第一次進絕殺谷修行所經(jīng)歷的極冰之城、煉火之城、毒噬之城、深淵之城的一幕幕……

    “四師傅，懷故也長胭脂痣了哦?？梢院湍阋黄痍J關(guān)了。生同衾，死同xue?！?/br>
    “大師，如何可以保住這婦人的命……大師救救她，她現(xiàn)在不就在絕殺谷么？”

    “四師傅，只要你殺了懷故，就可以過關(guān)了。你殺了懷故吧?！?/br>
    “誰說執(zhí)念不好？這份執(zhí)念告訴我一定要活下來，我要去阻止我的懷故練功，若阻止不及，我和她同來闖關(guān)。”

    “結(jié)界之城，破則不破……結(jié)界在每個人的心中，若道破這里的玄機，則結(jié)千絲千結(jié)，世上再也無人能破此結(jié)界……記住，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四師傅，你沒有闖過這個結(jié)界嗎？”

    “懷故，為師不舍?！?/br>
    明白了，終于明白了。終于明白四師傅為她做的一切了。她弱弱的趴在了四師傅的胸前，“四師傅。你植血蠱懷故體內(nèi)，是為了救懷故的命，是不？你逼懷故走絕殺谷修行，是為了讓懷故不受血蠱的控制就能好好的活著，是不？兩年，為什么是兩年？因為兩年后是懷故的胭脂痣滿十年的日子，十年是我們的劫，是不？而四師傅你的胭脂痣今天本還未到滿十年的日子，你是用自己的死來警醒懷故，幻像和現(xiàn)實疏重疏輕，是不？四師傅，懷故錯了，不該瞞著你。懷故不該騙你。懷故現(xiàn)在知道了，懷故應(yīng)該忘記過去的一切，應(yīng)該忘了他?！?/br>
    可是，當她知道一切的時候，都太晚了，四師傅的命沒了，她的命也沒了，他們終究是沒有破深淵之城。

    “窮諸玄辯，若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難得、難得，一個為愛置之絕境破幻境，一個為情置之死地而后生……懷故，如果要用你最愛之人的血破此結(jié)界，你可愿意？”

    她抬起虛弱的頭，冷笑數(shù)聲，“懷故最愛的人？懷故一生的愛人有很多，有父親、母親、哥哥，還有相爺、四師傅、大師傅，你是要懷故將所有最愛的人都殺絕嗎？若真如此，我就先殺了你。”

    一聲輕嘆，縹緲無蹤，再也沒有聲音傳來。而她的氣息卻是強了起來，四師傅似乎也緩存了一絲氣息。

    她背起四師傅，“四師傅，懷故帶你破深淵之城，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背著四師傅的她再也走不進深淵之城，而是被深淵之城的重重魔霧驅(qū)趕出來?？山Y(jié)界不破，離四師傅胭脂痣滿十年的劫難之日就在眼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血蠱，替四師傅植入血蠱。

    她的血蠱在她闖毒噬之城的時候已是逼出，胭脂痣重現(xiàn)額頭，當時她還不明白隔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就會出血一次而且越來越頻繁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她明白了。

    “烏雅，本尊要血蠱?！彼夭蛔屗膸煾凳苤朴谌?，是以做出天底下最殘忍的事情，不但毀了烏雅的容，而且逼烏雅拿出了母蠱。

    四師傅的命保住了，境況一天天的好轉(zhuǎn)，只待四師傅醒來，她要和四師傅再次并肩作戰(zhàn)，重新殺向深淵之城，那個時候，一切幻像都不能左右她。她要對深淵之城的一切幻像殺無赦。

    “我本打算遇神殺神、遇魔殺魔。我本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偏偏的，你來了。我都不知道這個你是真實的還是幻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里不是深淵之城，那么，你應(yīng)該是真實的。我怕呀，你若不走，那我再進深淵之城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你是真實的還是幻像？萬一是真實的怎么辦？是以，我想盡辦法想讓你死心、讓你放棄，可偏偏的，越是艱難險阻，你越是迎難而上?！?/br>
    如今她終于明白四師傅跳入深淵之城時那句‘懷故，為師不舍，是什么意思了。而逼出血蠱的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只剩下兩年了。她不能再犯同樣的錯，那樣不光是害了她，更是害了四師傅。

    “我再該拿你怎么辦？”她可以肆無忌憚的看著他、抱著他，可是卻不能肆無忌憚的擁有他。也許兩年后，帶給他的將是更大的失望和痛苦，與其失望，不如現(xiàn)在不要有希望。與其痛苦，不如讓他認為她一直在忘川之始等著他。

    只是，他不走，她該如何？她必不忍心殺他，必不忍心以他之血破咒、破結(jié)界……唯一的，就是殺了那濃霧之聲，即便是和那濃霧之聲玉石俱焚……蹩眉間，她已有了主意，伸出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的摩挲。

    懷中的人似夢游般的睜開眼睛，定定的看著她，“娘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