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本書由(久久不醒)為您整理制作 =============== 今年冬天下雪嗎 作者:島頔 =============== ☆、c01 京川機場外,零下六度。 下過一場雪,來不及清理的路面被汽車輪胎碾壓成泥色,殘留的積雪粗糙,不漂亮,且不干凈,落地窗前有人駐足了一會兒。 與她想象的雪景相去甚遠,便離去。 梁霜影坐在麥當勞門口,耳朵里塞著耳機,嘴里輕輕哼著歌,低垂著腦袋,把鋪在餐盤里的紙均勻地撕成幾片,疊著什么。 旁邊的男人單手拎著棉服搭肩,cao著一口流利的地方普通話,對手機那邊罵罵咧咧,應該是要等的人航班晚點。坐在一起的兩人心境對比鮮明。 音樂突然消失,伴隨著機場的提示音變成來電鈴聲,她折紙的動作隨之停頓,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昵稱,微微挑了下眉,劃過接通。 他第一句就問,“在哪兒?” 梁霜影身子向前探著,左右張望,那邊的喧雜似乎與她距離很近,可是人來人往間,卻沒有捕捉到那人的面孔。 還沒來得及出聲,他先說,“……看到你了?!?/br> 男人說話咬字清晰,帶著一點點不重的兒化音,聲音有種特殊的磁性,尤其在他平靜的敘述一件事、解答問題的時候。 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快要來到面前,穿著紺藍色的呢料長大衣,里面是黑色的折領(lǐng)毛衣,寬松隨性又有西裝感的長褲。這大冬天里,還露著棱骨分明的腳踝,底下一雙淺口黑皮鞋,仗著北方室內(nèi)有暖氣,很是任性。 溫冬逸是她一個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年紀大她一輪有余,但男人總是不顯老,即使打扮再年輕點,也不會覺得別扭。好比他們初見時,他那副盛氣不羈,活脫脫的富家公子哥模樣。 理所當然地拉過她身邊行李箱的桿,他說著,“等久了吧,路上堵車?!?/br> 故作隨意的抱怨著京川有多堵,卻使兩人之間的氛圍更顯別扭,對處理人際關(guān)系向來無往不利的溫冬逸,也難逃與這般境遇狹路相逢的一天。 馬上,他想起一事兒,“你朋友呢?” 梁霜影拿上自己的羽絨服,伸出手把廣告紙折的熱帶魚遞給他,裝作不懂的反問,“什么朋友?” 他下意識地接過,神情卻是一怔。 前兩天的早上九點,溫冬逸將時間記得很清楚。那一通電話,是個許久不曾聯(lián)絡(luò)的人打來的,而她聲音該是清澈的,磕著玻璃的玉,那時竟摻和一些溫軟的鼻音。 她說放寒假了要來京川看場演唱會,和朋友一起,順便玩幾天再回去,問他方不方便來機場接人,問的十分客氣,留了那么多拒絕的余地。 陡然間,溫冬逸想到她與自己撇清關(guān)系的時候,真像那么回事兒,所以他恪守著,至少不會出現(xiàn)在,她視線能及的地方。而她輕輕松松的忘掉了自己那番豪言壯語,他卻沒有理由指責她,只能說,好。 此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是上了她的當,溫冬逸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一句話沒說,把手揣進大衣口袋,邁開長腿就往前走,不忘拉著她的行李箱。 前面的男人大步流星,梁霜影必須小跑才能跟上,快要走出航站樓,她忽然頓住腳步,氣惱的皺眉,“走慢點!” 他仍然沒回頭瞧她,只是被她那聲喊定了下,接著步伐就老實的慢了許多。 機場出口兩道門,差幾步靠近第一道,溫冬逸特意停下,叮囑道,“衣服穿上外頭冷。” 他的表情沒有緩和,周身散發(fā)著陰沉沉的氣息,就站在那兒等著她把羽絨服穿好,才抬腳繼續(xù)往前走。男人釋放著低氣壓,梁霜影卻顯得滿不在乎。 自動門敞開的剎那,冷風拂面而來,刺疼得人睜不開眼睛,用尖銳來形容它給人的感受,比凜冽更合適,頭頂一片灰蒙的天,叫人分不清時間,壓抑而空洞。她躲在溫冬逸身后,快步走向機場前的臨時停車場。 先鉆進車里的梁霜影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扯過安全帶,同時目光環(huán)視了一圈,雖然她對車沒有什么研究,也知道不是上次見面時他開的那輛了。溫冬逸關(guān)上后備箱,上前開門跨坐進來,緩緩倒車離開。 駛離機場沒多久就結(jié)實的堵在半道上,什么種類帶轱轆的車都有,塞在一起,就以螞蟻搬家的速度前進。京川的交通擁堵,遠超這座國際化大都市在其它領(lǐng)域的名氣。 盡管如此,每天仍有密密麻麻的人,前赴后繼的扎進這里,尋找自己的一席之地。對他們來說,生活是一場不得不面對的戰(zhàn)爭,熬不過的人馬革裹尸,那是一個個會行走的,頹然的幽靈;熬得過的人,都成了英雄。 當然,還有一種人,甚至幾代以來都是京城里的頭面人物,他們的子孫含著金湯匙出生,烈焰不燒身,反而更使其望遠。溫冬逸赫然在列。 他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邊胳膊抵著窗沿,盯著前面的車尾燈,不知道堵車和她,哪樣更惹人頭疼,于是似有若無的嘆了聲,問她,“大三了?” 梁霜影一直把臉對著窗外,聲音平靜,“大三了?!?/br> 溫冬逸緘默了一會兒,又問,“家里都好嗎?” 她回答,“都好?!?/br> 貧瘠的對話之后,沒人想要抓耳撓腮地緩解干巴巴的氛圍,或許,生冷而微妙,才是他們應該有的相處方式。 偶然瞥見掃到路兩邊的積雪,淺淺一線,很快就會融去,他便說,“你來得早了,再等個幾天,這兒會下場大雪?!?/br> “沒關(guān)系……”梁霜影停頓了一下,“我已經(jīng)不喜歡了。” 她說話的語速從來不快,顯得情緒很淡,為這份「不喜歡」平添了許多可信度。所以,溫冬逸臉上略微諷意的笑了笑,“心思倒還變得挺快。” 梁霜影眼里藴著薄怒,轉(zhuǎn)過頭看著他,質(zhì)問,“不然呢,我能怎么辦?見不到我就天天哭嗎?我哭了就能見到嗎?” “我沒說不好,拿得起放得下,是好事兒?!?/br> 她不回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傾向車門。 又是一個黃昏將至的時間,溫冬逸不自覺撇過頭來看看她。那是張沒有一點多余嬰兒肥的鵝蛋臉,也就巴掌大,她把腦袋靠著車窗,微斂著眼瞼,不知道視線落在了哪兒,白色的羽絨服里,也是白色的高領(lǐng)毛衣。 這樣的場景,仿佛回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車流往前移動了一大段路,有暢通的趨勢。溫冬逸看了看時間,估摸著車開進三環(huán),就該吃晚飯了,“晚上想吃什么?” 幾分鐘前的話題就那樣無疾而終,梁霜影的心緒好一會兒沒跳脫出來,雨刷器劃了兩下、后頭的車不耐煩地按了喇叭、她調(diào)整了坐姿,羽絨服光滑的表面摩擦了幾聲……什么聲音都有些,就是沒人說話。 他忍不住張了口,她搶著出聲,“火鍋?!?/br> 溫冬逸沉吟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一家還不錯……那就先吃飯,再把行李搬到酒店?” 其實不用征求意見,這已經(jīng)是最妥善的安排,梁霜影卻想說什么的直起了腰,又慢慢像朵萎掉花般靠回了座椅里,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不喜歡留著劉海遮住額頭,露出的五官,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很立體,眼眉到鼻梁,薄唇到下巴,愈漸收斂的驕橫脾性,叛逆的男孩長大,就變成了危險的男人。 “怎么?”他很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摸著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裝好人。 這男人最會假裝友善,其實早把人看低到塵埃里,傲慢不得了。但同時,她很清楚,正是因為這樣,才讓人迷戀。 溫冬逸是她一個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也曾經(jīng)是她親近得,不能再親近的人。 ☆、c02 梁霜影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個冬天,在珠江市第八中學的校門口。 這里是南方城市,雨量充沛,再冷的天氣仍有常青樹隨處可見,亦不會下雪。 溫冬逸倚著車門,抬手抽了口煙,吐出煙霧漫過眼前西洋式的老建筑,它藏于起風時樹葉顫動的蔭庇后,灰墻的縫隙間長滿青苔,靜寂的矗在那兒,像個滄桑的老人,對比之下,顯得旁邊的兩棟教學樓,如此普通而乏味。 氣質(zhì)雋拔的男人,慵懶的吞云吐霧,與身后豪車的組合,自然吸引路過的目光。 溫冬逸望著那棟洋樓出神,被經(jīng)過的幾個學生吵醒了思緒,多虧他們咋咋呼呼的,不然他險些忘記自己為什么而來。 他撣了撣煙灰,再次把注意力移向了校門,逐漸顯出不耐煩的神情,如果不是要去趟4s,這個順便給人當司機的活兒怎么會攤上他。 視線漫無目標地掃著,僅有的辨認信息是長頭發(fā)、白色圍巾、沒有背書包,他挨個比照那些接踵而出的學生,一樣的校服,一樣的氣息,掛著沒心沒肺的笑臉,與那種滿身的怨戾,臉色黯淡的成年人截然不同。 一根煙都沒抽完就等不下去,準備離開的溫冬逸,毫無預兆的看見了她。 長發(fā)松松垮垮的綁著,發(fā)尾藏進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的毛線圍巾里,胸前抱著一摞書本,校服袖里的毛衣長出一圈包裹著手。她仿佛是從喧囂與塵粒的罅隙之間出現(xiàn),所以他覺得那直直的小身板,有點遺世獨立的味道。 那小姑娘沒有注意到他,出了校門就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走。 “梁霜影!” 她背影一怔,腳步停下,轉(zhuǎn)過身來,困惑地看向叫出自己名字的人。 男人直起身子來,比從他周圍走過的男生都要高,千格鳥的大衣外套,駝色的連帽衛(wèi)衣,領(lǐng)口別著一副墨鏡,指間捏著煙,從容貌和衣著辨別年齡的界限模糊,至少不像學生就是了。 他抬了抬下巴,“是你吧?” 這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卻很難讓人產(chǎn)生好感。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要靠近他的舉動,溫冬逸徑自上前,“晚上和你家人在外面吃飯,我來接你過去……”他把肩膀一側(cè),讓出了路,只是‘走吧’倆字,還沒來得及說。 “證據(jù)呢?”梁霜影就打斷了他。 見她輕輕皺著眉,小巧的鼻頭被凍得泛紅,姿態(tài)警惕,溫冬逸微愣片晌,馬上說道,“給你爸媽打個電話?!?/br> “手機沒電了?!彼钦f真的。 話音剛落,他已經(jīng)掏出了手機,解鎖,遞到她眼下。 作為學生的梁霜影聽多了要有防范意識的提醒,所以仍然對他保持懷疑的態(tài)度,還想著會不會是什么新騙術(shù)的時候,他又往前伸了伸手,表情示意她快點接過去。 猶豫的撥出號碼,聽見熟悉的彩鈴音樂,梁霜影無意識地看了他一眼。他歪過頭,收回一直打量她的目光,隨即走向豎在路旁的垃圾桶,順手把煙熄了。 俞高韻和幾個男生結(jié)伴走出校門,單手抱著籃球,有說有笑。突然被身邊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有點沒反應過來,就聽那矮胖的男生一驚一乍,“那不是你小老婆嗎?!” 順著男生所指的方向,俞高韻看見了不遠處的女生,她和一個男人前后腳走向一輛嶄新的轎車,短暫的幾秒,她被車身淹沒的畫面,看上去就像一種預示。 高二學年文理科分班,報到那天他來遲了,眼前座位剩下第一組的最后一桌,不但靠走廊,而且挨著后門,和旁邊那組的最后一桌。從老師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位子可能會調(diào)換,他聽出多半是不會換了。 所以他走向那個「地理位置」稍微好點的課桌,剛把拉開椅子準備坐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兩張桌子之間考慮的時候,身后一直有個女生,不吭不響的等著他選完座位。 看著她在那張桌后坐下,他想,還是把這兒讓給她好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張了口,卻沒出聲。 老師例行點名叫到了梁霜影,她應了一聲。 如果聲音有顏色,那聲音一定是藍色的,俞高韻在腦中反復模仿,抓不到精髓,但是出神了,差點讓他的名字在班里響了第二遍。 他們的座位就隔著條兩溜書桌的走道,不到一米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