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崔季明抬頭就要辯解,殷胥卻拔腿就走。 她連忙起身就要追過去,殷胥連鞋也沒穿就光腳走到廊下,他回頭想讓旁人關(guān)上門,就看著崔季明穿著一件快散了的長中單就要追出來。 她還真把自己當(dāng)男子了,從來就不介意被別人看到么?! 殷胥怒道:“崔季明!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樣就要往外跑!滾回去!” 崔季明這才低頭注意到,她往上扯了扯衣領(lǐng),就看著殷胥合上了門。 崔季明湊過去,隔著一道門有些不明所以:“你這是要干嘛?” 殷胥正在讓廊下伺候的黃門過來鎖門。站在外頭的一兩人本來只是隱隱約約聽到屋內(nèi)在吵架,就看著今上穿著單衣光腳就跑到了落雪的回廊上,讓人把傳言中新寵的崔中郎給鎖屋里。 哎呀這是要出大事啊,兩個黃門連忙跑著回去要拿鎖來。 殷胥抵著門道:“我不會讓你再跟以前一樣,出了點事就想著溜掉的!” 崔季明在門那邊似乎無奈地笑了:“我沒有要跑?。∧悄阋〉侥睦锶??” 殷胥惡狠狠道:“大興宮這么大,總有我住的地方,用不著你管!” 崔季明:“你的鞋還在屋里呢,你忘了穿鞋了啊?!?/br> 殷胥:“說了用不著你管!” 不一會兒,那幾個驚恐又興奮的黃門低著頭過來,幫登基第二日的圣人,將崔季明給鎖在了屋內(nèi)。 崔季明推了推門,還能推開一點門縫,她從里頭露出一只眼,往外看著殷胥,道:“你這鎖不住我的,我一會兒拿把椅子就能把門砸開了啊?!?/br> 殷胥光著腳站在廊外,冷聲道:“你逃得出觀云殿,逃得出大興宮么?逃得出長安么?你跑到哪里我都把你抓回來的?。 ?/br> 崔季明沉默了一下,她從門縫里伸了一個指頭,朝他勾了勾:“你過來,我跟你說一句話?!?/br> 殷胥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再服軟,站在兩步遠(yuǎn)的原地硬邦邦的道:“我不用過去,你說就是了!” 崔季明:“你真不湊過來聽?” 殷胥轉(zhuǎn)身:“你不說我就走了——” 崔季明看見他背影,急了,高聲道:“我想說我不會跑的啊!我等著你啊!別忘了夜里來強jian我??!” 殷胥一個趔趄,長廊下僅僅的兩個黃門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怒而回頭:“崔季明!你——” 崔季明拍了拍門:“我一定不反抗,全力配合??!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你氣完了你別忘了來??!” 殷胥撂下一個“滾!”字,幾乎是落荒而逃。 兩個在今夜?jié)q了見識的黃門也跟上幾乎是拔腿就跑的殷胥,連忙拎著鞋要遞給他穿上,殷胥跑出去幾步,這才站在雪地里,穿上鞋子,又有黃門拿著大氅跑過來連忙給他披上。 一個不太長眼的連忙問道:“圣人今夜宿到何處去。” 這話問的好像是他今天還能去臨幸后宮佳麗三千似的。 殷胥站在雪地里,覺得又丟臉又憤怒,又委屈……又茫然。大興宮如此之大,他卻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本來的計劃都泡湯,難道他要去隨便找個宮室去睡覺么? 更何況這樣,誰還可能睡得著…… 殷胥垂手站了好一會兒,半晌才道:“這附近,可還有已經(jīng)收拾好的宮室?” 那黃門連忙回答有。 大鄴的宮室并沒有一圈圈的院墻,只是一座座單獨的建筑,偶有長廊相連。 讓宮人趕緊點上暖爐收拾出來宮殿的大黃門也是有眼色,他腦子里可還記著崔中郎那句振聾發(fā)聵的話,連忙也找了個跟觀云殿根本隔不了多遠(yuǎn),甚至還有回廊連接的宮室,安頓圣人先宿下。 屋內(nèi)有一股塵封的味兒,畢竟沒有提前開窗通風(fēng)過,也難免。 暖爐剛剛燒起來,屋內(nèi)還有些冷,但床褥都是新?lián)Q上的,連香也點上了,殷胥也不得不佩服他們做事的效率。 屏退了下人,他站在床邊,裹著還沾有雪水的大氅,殷胥放任自己賭氣般倒在床鋪上,臉埋進(jìn)枕頭里。 他心里亂的甚至不知剛剛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殷胥隨手抓了一個枕頭,再拽著壓到自己腦袋上來,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埋進(jìn)沒人看見的地方。 他一面恨透了崔季明,委屈的都能寫出半間屋子的書簡,來控訴她的所作所為。 他也恨自己,曾經(jīng)做過如此多丟人的事情,在崔季明眼里一定就像個傻子一樣! 他覺得自己太傻,或許前世就能夠發(fā)現(xiàn)的,或許到了臨死前崔季明也對他的木頭腦袋無言以對了吧。 他又不得不重新來審視崔季明。 審視她的所作所為,審視他曾了解的她幾十年。 殷胥承認(rèn),在他眼中,一個女人的極限大概就是薛菱那樣了。深宮之中手握大權(quán),已經(jīng)能夠向這個時代挑戰(zhàn)了,而崔季明…… 她看起來不像女子,與多年習(xí)武有很大的關(guān)系。崔家與賀拔家當(dāng)年聯(lián)姻,或許是有崔翕的野心,或許是為了應(yīng)對行歸于周,但本可以接過兩家權(quán)力的子嗣中,卻沒有一個男子。他來不及去問崔季明為何選擇成為男子,但聽聞她七八歲便隨著賀拔慶元出入軍營,或許那時候就已經(jīng)穿上男裝了? 前世她打仗近十年,此生她才剛剛起步。 然而這一世他所見過的那些艱難的片段,再聯(lián)想前世幾封書信和艱難的格局,殷胥沒法想她作為女子是如何撐下來的。 她從來都是偷偷摸摸洗澡么?受傷了會有人處理么?要是身體不適時候又該如何? 或許現(xiàn)在的崔季明不知道,但殷胥見過的。見過她因為常年騎馬,為了緩解腰背的痛楚有時候會習(xí)慣跪趴著睡覺;見過她因為長途跋涉,布滿凍瘡也開始漸漸變形的雙腳;更見過她后背上縱橫的傷疤…… 她自己選的路,要她沒法活得像個女子。 那么前世又算如何…… 什么納妾、什么流連花叢都是她對外的傳言吧,想到當(dāng)年破敗的將軍府,想到她腿腳殘疾后回到長安閉門不見旁人,想到她最后由下人駕著車帶著簡單幾件行李,告老還鄉(xiāng)回到建康去。 到二十六歲她依然孑然一身,以女子之身,成為了大鄴最后一位站出來的主將。 同樣的路,作為女子走來,她比旁人多吃了多少苦。 殷胥悶在枕中,又替她委屈,替她恨。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一會兒替自己委屈,一會兒替她難受。他又覺得自己為什么要在心里這么快服軟,為何要這么早就先考慮她的苦衷,就是因為他對她如此沒骨氣,才會有今天的局面,殷胥氣的去捶枕頭。 幸好此處無旁人,誰也瞧不見圣人滿臉糾結(jié)的埋在枕頭里,一會兒擰著滾來滾去,一會兒去砸枕頭,爬起身來又落回床上。 殷胥兩只手在臉上薅了一把,團起身子,拽過錦被蓋在頭頂,恨不得將那些復(fù)雜的情緒連同他自己一起縮起來。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崔季明。 但她剛剛說了那樣的渾話,難道是認(rèn)真的?! 他又覺得有了勇氣,崔季明根本不可能把他怎樣的,那些她說過的渾話,都是她的胡說八道!他或許該去尋她,反正崔季明此刻也怕他不原諒她吧,他說什么、做什么,她也會聽話吧? 但……她是女子,二人又不是夫妻,他不該這么不守禮…… 殷胥起身走到門前,又踱回床邊,覺得自己應(yīng)該正人君子一些。 一會兒又覺得對她這種人,正人君子就永遠(yuǎn)吃虧的份,再度鼓起勇氣。 就在他來回糾結(jié)時,不遠(yuǎn)處的觀云殿,崔季明都快等到了半夜還沒見人來,微微推開一點門縫,看向那個唯一守著的黃門。 那黃門連忙湊過來:“崔中郎,有什么需要么?” 崔季明從門縫里往外看,道:“圣人去向何處了?” 黃門:“就在不遠(yuǎn)的殿內(nèi)?!?/br> 崔季明:“他睡了?” 黃門:“這……奴不知曉。”他倒是主動請纓:“奴去偷偷看一眼。” 他說罷就朝旁邊走了幾步,似乎繞過觀云殿的長廊,就能看見殷胥的宮室,黃門一會兒小跑回來報:“還亮著燈,似乎還沒睡。” 崔季明盤腿坐在地上,她半天都沒敢穿衣服,話都說那么明顯了,殷胥難道這都能慫? 還是他不喜歡女人? 臥槽想起這個可能性,崔季明都要坐立難安了。 她會不會一作死,真的把他掰彎了。若她是男子,殷胥就每天削尖了腦袋想著怎么跟她擠上床,然而如今身份都暴露了,該看的都看完了,他是不是就一下子沒性趣了? 他不會真的就想著被壓吧! 崔季明一下子就恐慌起來了,完了完了,她感覺自己以前那么過分,真的要把殷胥給玩壞了。他難道就喜歡別人強硬一點? 崔季明咬著指甲,越想下去后背都出了冷汗,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著了,在這兒等到半夜指不定殷胥都不會來。 她越來越大的恐慌,已經(jīng)逼的她沒法再猶疑了,崔季明連忙跑回屋內(nèi),拿起自己的外衣,簡單套在中單外頭扣上腰帶,拿起被殷胥扔在地上的橫刀,走回主殿內(nèi)。 那黃門還在說話:“崔中郎,你還在么?” 崔季明雙手持刀,道:“你躲遠(yuǎn)一點,我要把門劈開?!?/br> 黃門嚇了一跳:“崔中郎,使不得啊——圣人剛剛都?xì)獬赡莻€樣子了,你這不是——”你這不是找死么? 崔季明道:“我擔(dān)著,大不了他把我弄死,我也不能讓他真的彎了。媽的,就算是彎了老子也要給掰回來!” 黃門聽不懂什么直的彎的,他嚇得躲在了廊下的木柱后,就聽著轟隆一響,崔季明一刀劈碎了門板,她又跟著踹了一腳,將門板整個踹碎,無用的鐵鎖在一旁怪可憐的晃蕩了兩下。她提刀就邁出門來,道:“人呢,帶我去找他?!?/br> 黃門伸出頭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您還要去找圣人?!” 他這是在新上司面前第一天上崗,廢了多少金子才蹭到御前的位置,崔中郎這是要他第一天就玩命?。?/br> 他看著崔中郎手中明晃晃的刀,也不敢不答應(yīng),連忙爬出來,引著她往那邊走去。繞過長廊,他遠(yuǎn)遠(yuǎn)的指了一下長長的回廊盡頭那座亮燈的宮殿,然后就小跑著開溜了。 崔季明不去管他,光著腳大步朝那宮殿走去,連接兩座宮殿的回廊上,也有幾個黃門垂手而立,看見崔季明就像個殺神一樣一身紅梅白孔雀的艷袍,大步而來,驚得抬頭連忙行禮,甚至都不敢攔。 崔季明就快走到了宮殿處,就看著那亮著燈的宮殿也打開了門,殷胥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從里頭走出來。 他才走了兩步,一抬眼看見崔季明,臉色冷了下來,好似剛剛在屋里糾結(jié)的那個人也不是他了,硬聲道:“你還真的敢跑出來?!?/br> 崔季明朝他快步走出來,一把抓住他胳膊,就將他往屋里拽。 殷胥想甩手,卻甩不開,他皺眉高聲道:“放手!你倒是不逃了?!” 崔季明:“我本來就沒有要逃?!?/br> 她說罷,將他強拽進(jìn)屋里來,合上門。 燈火昏黃的屋內(nèi),她抵住門,輕聲道:“你還在生氣?為什么沒來找我,我等了有多久了?!?/br> 殷胥正是打算去找她的,只是他拼命想給自己爭回一點面子,揉著手腕道:“我為什么要去找你。我不是說了,不想再見到你了么!” 崔季明猛然靠近他,抓著他衣領(lǐng)抬頭看他,殷胥僵了一下,崔季明隨即道:“阿九,親親?!?/br> 殷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