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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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黨!去上黨!” ※ 陽邑破了!劉淵吁出胸中濁氣,只是五天,就能城破,比他預料的可要快上許多。京陵那場屠戮,帶來的震懾效用遠遠超乎所料。 如今漢國人丁單薄,還需百姓耕種田地,劉淵又是自幼研習經(jīng)史,深知屠城殺降的惡名,本是不愿如此而為。但是眾臣子的建議,終是讓他動了心。京陵城中本就有不少晉軍,兼之城小,百姓并不很多。破城殺降,更多是為了震懾。若無段氏鮮卑大破鄴城,又何來晉國震恐?不論是漢高還是魏武,也都曾屠城示威,如今并州戰(zhàn)況糾葛,用這樣的酷烈手法,不過是在干柴上潑了一瓢熟油罷了。 結(jié)果一場屠戮,換來了司馬騰連夜逃竄,換來了祁縣、陽邑開城獻降。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最擔心的,還是自家性命。只要連打帶削,懷柔并用,那些高門豪族便會屈膝拜服,為自家所用! 如今陽邑一破,攻克晉陽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是現(xiàn)在,他要的不是晉陽。 目光掃向座下諸將。站在前列的兩人,入了眼簾。 為首一人,身長七尺,目似鷹隼,乃是他的第四子劉聰。劉聰自幼聰穎過人,通曉經(jīng)史,能書善文。亦能開三石硬弓,勇猛矯捷,冠絕一時。更難得的是,此子忠心可嘉,能為自己脫離河間王,改投成都王門下。也是他隨著自己一路從鄴城回返并州。若讓劉淵來選,恐怕諸子之中,唯有此子最肖自己。 在劉聰身側(cè)的,是另一人。身量更高,目光炯炯,虎背熊腰。正是他的養(yǎng)子劉曜。此子自幼膽大過人,文武皆通。更有神射之能,兵法之長,自比樂毅、曹參,亦是一時人杰。 兩人都是劉氏最精彩的人物,這次攻伐,是絕佳人選! “鹿蠡王!”劉淵開口道。 劉聰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兒臣在!” “孤命你率步騎兩萬,入上黨,攻城略地!” 劉聰雙目如電,高聲道:“兒臣領旨!” “建威將軍!”劉淵再點一人。 劉曜上前一步:“兒臣在!” “孤命你率輕騎五千,直取高都!攻下梁府!” 這可不僅僅是攻城,更是攻打上黨新太守的田莊,讓其心神不寧。意義之重,同樣非比尋常。劉曜抱拳:“兒臣定踏平高都,為前軍掃平道路!” 兩萬五千人分道夾擊,足以踏平任何城池,更莫說無數(shù)流民涌入的上黨??粗鴥扇藲鈩輿皼暗陌簱P姿態(tài),劉淵胸中憂慮盡去。那欺世盜名的佛子,又怎能敵劉氏的真龍子嗣! ※ “府君……!末將無能,失了陽邑!”令狐況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在了潞城大堂之上。連日鏖戰(zhàn),又奔馳一日一夜前來報信,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氣力。當見到那副熟悉的面孔時,他再也支撐不住,軟倒在地。 自鮮卑人離開之后,他未曾勝過一戰(zhàn)。連戰(zhàn)連敗,如今連陽邑都未能守住。還有何等顏面,見這救自己與水火,又給了他新生的恩人?然而他還是來了,只因失了陽邑,上黨即危!哪怕身死,他也要親自趕來,通報消息。 “此役,非怪令狐將軍?!币粋€清亮聲音在耳畔響起。 梁峰步下主座,來到令狐況身側(cè),用雙手扶住了這搖搖欲墜的青年將軍。 “我已收到信報。令狐將軍苦戰(zhàn)五日,卻被部下私開城門。怪只怪所遇非人!”梁峰的語氣異常堅定。 陽邑失了,快得出乎意料。但是歸根結(jié)底,卻不是眼前之人的過錯。司馬騰逃的太過干脆,擊垮了留守晉軍的心里底線。能夠在城破之后,一路趕來報信,已經(jīng)是令狐況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對付匈奴漢國,那些士族組成的軍隊,遠遠不夠。 被那雙纖長白皙的手牢牢扶起,在那雙黑亮星眸看到了堅定信任,令狐況鼻頭一酸,再也壓不住眼中淚意。他不怕身死,不怕殉國,卻怕死得不明不白,滿身惡名。他是令狐家的子嗣,是國朝選出的將軍,他當戰(zhàn)死城頭,而非這樣只身逃出險地。 但是面前這人,沒有疑他。沒有拿他問罪,鄙夷以待。而是親手扶起他,給了他應得的榮譽。這一聲“非怪”,足以令他肝腦涂地! 看著面前哽咽淚流,說不出話來的男子,梁峰輕嘆一聲:“之后當有惡戰(zhàn),還請令狐將軍入醫(yī)院療傷。上黨將寡,需要元君這樣的良材!” 被喚了表字,令狐況抹去了面上血污淚痕,哽聲答道:“末將不才,愿與上黨共存亡!” “不會亡的?!绷悍逡贿樱銎鹆肆詈鼪r,“上黨備戰(zhàn)一載,雖未盡全功,卻也不懼胡虜。敵人若來,自有箭弩刀槍!” 備戰(zhàn)?上黨已經(jīng)備戰(zhàn)一年了?是了,自此梁子熙接手之后,上黨早已變了個模樣。但是他未曾想到,在并州大亂之時,對方還能沉住氣籌備應戰(zhàn)。然而當看著那人玉容之上的堅定,一股篤信,也從他胸中升起。似乎只要有那人在上黨,這咽喉要沖之地,就不會有分毫所失! 見令狐況的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梁峰立刻招來仆從,送他前去療傷。人走了,沾在手上的血腥泥土卻沒有消散。把那污濁緊緊捏在了掌中,梁峰大聲道:“匈奴來犯,當力抗之!” 怕什么來什么。但是既然來了,怕也沒有絲毫用處。那便戰(zhàn)吧!戰(zhàn)他個天翻地覆,讓那賊酋再也不敢踏足他的上黨! 臺下文武齊齊起身:“愿為主公/府君驅(qū)除胡虜,保我上黨!” 當日,一匹匹探馬,一車車物資,宛若離巢飛鳥,向著上黨各縣而去。 第154章 任何戰(zhàn)爭, 都要預設戰(zhàn)場。尤其是這種在自己家門口打的惡仗。 站在沙盤之前, 梁峰目光炯炯, 盯著面前起伏不定的微縮山川。上黨地勢險絕,四面環(huán)山,腹地卻是一馬平川。只要越過銅鞮、襄垣兩縣, 其后便是上黨盆地,涵蓋屯留、長子、壺關、潞縣幾縣。若想御敵與門外,自然要主動出擊。 “府君,匈奴大軍真的會從涅縣攻入?”奕延已經(jīng)領兵出發(fā),換吳陵守衛(wèi)潞城, 他可是知道匈奴的厲害, 自然放心不下。如今上黨半壁都與匈奴所占之地接壤, 如何能確定對方的行軍路線? “如今陽邑方克,匈奴在太原國一線兵力必然更多, 不會舍近求遠繞道西河國。武鄉(xiāng)多山, 不易于大軍進發(fā), 最好的通道, 就是涅縣?!边@是梁峰和奕延共同的看法,如今匈奴兵多,根本無需奇謀。只要沿著大路攻來即可。 “那為何不直接陳兵涅縣?等匈奴大軍越過涅縣,前往潞城的道路就多了。若是對方行軍快些,恐怕攔截不住??!”吳陵不由露出幾分擔憂。 “陳兵涅縣,對我軍的壓力太大了。不如后撤幾步,增加戰(zhàn)略縱深?!绷悍鍝u頭。 他們打的是防御戰(zhàn),而非進攻戰(zhàn)。守在涅縣,無異于破釜沉舟。一旦戰(zhàn)敗,敵軍就會長驅(qū)直入,連防守的力量都找不出來。對于上黨如今新兵占多的軍隊而言,并不怎么合適。相反,拉長縱深,有利于部隊機動,也能為這批新兵爭取一些心理上的優(yōu)勢。 至于攔截……梁峰冷冷一笑:“吳將軍不必擔憂,再快的馬,也跑不過烽火。來了才能知道,上黨跟其他郡縣,有何不同!” ※ “將軍,前方又起烽火!” 濃重的黑煙憑空騰起,直沖云霄。劉聰咬緊了牙關。這是第幾座鄔堡?第幾個烽火臺了?這上黨,簡直讓人心焦。 在匈奴貴族中,佛子之事不是秘密,他更是清楚當初潞城大敗的詳情。什么星墜入營、平地落雷,簡直就像漢末那些黃巾亂賊一般,透著一股子詭秘味道。不過劉聰不是那等會被鬼神嚇退的懦夫,相反,他跟劉淵的想法類似,覺得這事更多是“弄鬼”,是那個佛子一手鼓弄的把戲。 因此,接了父王的軍令后,劉聰就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大軍之中只配了三千騎兵,其余盡數(shù)是步卒。五千輕騎可以夜襲,兩萬呢?光是延綿數(shù)里的大營,就能讓那些裝神弄鬼的家伙無法應對。 然而跟他料想的極為不同。當率軍進入上黨之后,他面對的不是前來抵擋的兵將和惶恐不安的百姓,而是一片白地。是了,白地。 田地之中,連麥稈都燒了個干凈,沿途的村落空蕩蕩毫無人煙。別說是搶奪糧食,擄掠百姓了,就連個活人都見不到。猶若一腳踏入鬼蜮。 可是當?shù)谝蛔w堡出現(xiàn)在面前時,劇烈的黑煙升騰而起。是烽火!誰能想到,這些人會在鄔堡點燃烽火?涅縣前后多為延綿丘陵,只要煙氣夠高,幾十里外都能瞧見。散落在各處的鄔堡,就像是勾連的烽火臺一般,從一地延伸到另一地,也把他們行進的路線標注的一清二楚。 有部下建議攻打這些鄔堡,讓他們無從通報消息。劉聰并未同意。看到這等場面,他哪還能不知那個上黨太守打的是什么主意?這些鄔堡大多是剛剛修建的,墻頭防御尚新,若是花費精力攻克,說不定會被敵人抄了腹背。 而加快速度,也不怎么合適。有這樣的防御手段,一旦他們的隊伍走得太快太急,失了陣型,說不好也會遭遇敵襲。面對如此狡猾的敵人,穩(wěn)扎穩(wěn)打,才是唯一的辦法。更何況還有劉曜奇襲高都的那支人馬。若是梁子熙知道府邸被破,還能如此沉住氣嗎? 想的清楚明白,劉聰沒有立刻攻打涅縣,而是繞過城頭,又率軍行了兩日。白地依舊是白地,烽火依舊是烽火。走在這樣空蕩蕩的荒野之上,所見凈是鄔堡堅城和直沖云霄的烽火。從未有地方像此地一般,讓他有深入敵境之感。敵人會在何時出現(xiàn)?難不成要一路走到潞城去? 當又一道烽火憑空騰起時,他終于忍不下去了! 這哪是傳信用的,分明是來擾亂他的軍心!一路沒有敵人,沒有百姓,只有無不無盡的烽火訊號。讓兵士提心吊膽,讓將領心存疑慮。就這么走下去,還沒開打,士氣就要垮了!不能再被這群狡猾若狐的敵人牽著鼻子走了! 一揚馬鞭,劉聰大聲道:“明日之前,抵達襄垣。開始攻城!” ※ “校尉,敵軍的行進速度加快了,向著襄垣而去!” 有烽火,有探馬,有駐扎在各個鄔堡中的斥候。敵軍的消息,自然能第一時間送到奕延面前。 “他們準備攻城了?!敝皇锹牭匠夂虻姆A報,奕延就猜到了敵軍的心思。 沒有選擇在涅縣打攻防戰(zhàn),而是把匈奴大軍誘入第二層防御圈,為的正是擾亂軍心。沒有什么比整日提防偷襲,更加耗費心力。只要一日不開戰(zhàn),對方就一日不得安生。 若是愚鈍些的將領,說不好真會一路長驅(qū)直入,前往潞城。但是來者明顯不是這樣的莽漢。選擇先攻襄垣,正是要打回士氣!兩萬人攻襄垣這樣的縣府,幾日也未必能克,但是可以發(fā)揮的就多了。 若是有兵來援,就圍城打援。若是無兵出擊,也能把之前營造出的詭譎氣氛沖的一干二凈,重振士氣。若是能把城頭打下來,更是百利而無一害。只是入境三日,就能定下方略,對方著實是個良將。 不過遇上這樣的將領,更好! “立刻拔營,前往西漳坡迎敵!”奕延下令道。 西漳坡正在前往襄垣縣府的要道之上,地勢開闊,有足夠的空間擺開陣型。是個野戰(zhàn)對敵的好去處。 聽到主帥下令,孫焦、王隆等幾名將領,起身應道:“得令!” 在他們臉上,并無焦灼或是恐懼的神色。只因種種戰(zhàn)況,在離開潞城之前就反復推演過。擺陣西漳坡,不過是其中之一。也是他們的主帥著力點明的。有了提前的準備,敵人也按照計劃落入了設計好的戰(zhàn)場之中。這樣的陣仗,對于孫焦這些老于陣仗的將領,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況,他們還有郎主庇佑! 看著殺氣騰騰的部下,奕延冷冷頷首。堅壁清野,可以使敵人沉不住氣;主動應戰(zhàn),則是打破對方既定目標,同時讓敵人產(chǎn)生輕敵想法。 一緊一舒,帶來的可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主動權了,更是心理層面的潛移默化。 這是奕延第一次打如此規(guī)模的大仗,但是他的思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堅定。西漳坡一戰(zhàn),必須要勝! 還有高都……奕延微微瞇起了眼眸,那雙灰藍眸中,多出了一分冷峻殺機。敵軍前進速度并不很快,也沒有先攻涅縣,未必只是因為自己的安排。若是兵分兩路,一路從涅縣長驅(qū)直入,另一路取道高都,雙面夾擊,對于上黨的壓力只會更大。 因此他沒有調(diào)動梁府家兵,而是發(fā)下命令,讓他們嚴陣以待。梁府不容有失!只看張和,能否替主公守住高都了! ※ “張營副!高都來報,有輕騎數(shù)千,越過沁河,逼近高都!” “果真來了!”昨天營正剛剛傳來消息,讓他小心提防。今日,敵軍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高都側(cè)腹。還是如此數(shù)量的騎兵! 長身而起,張和厲聲道:“軹關陘、太行陘即刻鎖關!高都緊閉城門!命令附近百姓盡快入府,不得耽擱!” 這是最高戰(zhàn)備,也是梁府和高都共同演練過無數(shù)會的緊急避難措施。騎兵攻城,最可怕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遲疑分毫,對方就能直接馳入城門! 虧得早作了準備!不過即便如此,依舊會是個硬仗。這可是自己第一次駐守梁府! “命令各部嚴陣以待。此戰(zhàn),只可勝,不可敗!”張和大聲道。 “勇銳威武!百戰(zhàn)不殆!”校場中,無數(shù)聲音如此答他,猶若冬日雷鳴。書寫著“勇銳”字樣的大旗,在那些槍林也似的兵士頭頂獵獵作響! ※ 一夜休整,劉聰再次拔營。前方便是西漳坡,過了此地,距離襄垣縣府不過三里。區(qū)區(qū)一個小城,只要八千兵馬圍攻,剩下盡數(shù)可以防備側(cè)背。不論是誘敵出戰(zhàn),還是圍城打援,都輕輕無比。 詭計又如何?攻心又何如?終歸還是要面對面rou搏而戰(zhàn)!只是人數(shù)只差,就能讓他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大軍剛剛行處兩里,斥候就飛馳而回:“啟稟將軍,前方西漳坡出現(xiàn)敵軍,扎營列陣!” “什么?”即便是劉聰,也忍不住身體前傾,飛快問道,“確定是敵軍出迎?有多少人?!” “五千左右,全是步卒!”那斥候道。 全是步卒,也敢阻他大軍?劉聰眸光一凝,森森笑道:“沒想到上黨也有如此‘猛士’。既然布下陣仗,就讓他見識一下我漢軍威勢吧!” 野戰(zhàn)可比攻城戰(zhàn)要強太多了。他手下精兵兩萬,又何懼這區(qū)區(qū)五千人馬?哪怕是誘敵,也是塊送上門的肥rou,不吞,就太可惜了。 “全軍前進!殺敵陷城!” 一聲令下,浩蕩大軍,向著西漳坡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