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盧志在身旁不住勸說，天子的哭聲漸漸停歇，哽咽著追問道：“朕可帶宮女寶物同去嗎？”

    張方訝然大笑：“若是有陛下圣旨，臣自當從命。”

    見天子那副松了口氣的表情，和馬上之人貪婪的笑容，盧志不由閉上了雙眼?？墒谴丝蹋帜軘r得住什么呢？

    當日，天子便隨張方住進了軍營。隨行的沒有鹵簿，只有十二個小黃門和盧志一人。而張方拿了圣旨，率兵沖進了皇宮，奪權(quán)擄掠，搶奪府藏。就連宮中的帷幔、流蘇都割下，來墊馬鞍。

    若不是盧志拼死相勸，讓張方莫學(xué)董卓，怕是此人會一把火燒掉皇宮和太廟。然而不燒又能如何？魏晉兩代積蓄，錦帛四百萬，珠寶金銀百余斛，一掃而空！

    三日后，張方帶著鼓囊囊的行囊，哭哭啼啼的宮女，還有天子，成都王、豫章王等人，浩浩蕩蕩離開了王都洛陽，返回長安。

    第138章 賀冬

    “陛下移駕長安了。”梁峰扔下手中邸報, 只覺連火都發(fā)不出了。

    幾日前, 張方挾持天子離開了洛陽, 前往關(guān)中。河間王接到消息后，立刻親率三萬步騎出迎，把這位心不甘情不愿的天子, 迎入了長安城。

    這樣一來，天下便有了兩個王都，一個是天子所在的長安，稱西臺；一個是則是空有皇宮和少數(shù)官僚的洛陽，稱留臺。兩方面還不消停, 天子剛剛離開洛陽不久, 留臺便復(fù)立了之前被張方廢除的羊皇后, 大赦天下，企圖證明自己的存在地位。

    這樣亂七八糟的邸報送到手中, 梁峰還能說些什么？想讓這些二三十歲, 手握重兵, 權(quán)勢滔天的司馬郡王收手？怕是沒人有這個本事。權(quán)利能耀花一切人的眼睛, 何況是那個至尊之位。

    取過邸報飛快看完，段欽沉聲道：“如今成都王業(yè)已頹敗，河間王坐擁關(guān)中，又有天子在手，東海王估計不肯善罷甘休?！?/br>
    一旁崔稷也道：“鄴城歸平昌公，高密王也駐兵洛陽，東海王雖敗，陣勢卻分毫不減。天子移都畢竟是大事，豈會就此草草作罷?！?/br>
    平昌公和高密王都是東海王的親弟弟，有兩人占據(jù)鄴城和洛陽，司馬越就不算一敗涂地。加之心懷叵測的豫州都督范陽王，他們能眼睜睜看著天子這個寶貝落在河間王手里才怪。只看那個被當做木偶一樣廢立的皇后羊獻容，就該知道兩方人馬沒有真正談妥。再次交鋒，不過是時間和地點的問題。

    “朝中大事，與我等無甚關(guān)系。當務(wù)之急，還是要打理官田，安頓流民?！绷悍謇淅涞馈Ｋ麑@種鬣狗狂歡，沒有半分興趣。不管最終獲勝的是誰，都不過是換了一個更糟的統(tǒng)治者而已。

    崔稷聞言，立刻閉上了嘴。雖然跟隨這位梁府君不久，但是他多少也摸到了一些對方的脾性。這位府君確實對朝中之事不甚關(guān)心，甚至可以說，對這些權(quán)利紛爭極為冷漠。其他人多多少少會有些投機心理，想要摸清朝廷局勢，方便提前站隊，確保自己位于贏家的之列?？墒橇焊煌?，似乎一個太守之位就能讓他滿足。

    這跟他展現(xiàn)出來的氣度，可不匹配。然而崔稷并不覺得這是個缺點。相反，如此務(wù)實的態(tài)度，更讓他心折。汲汲鉆營的小人，這世間足有無數(shù)。但是一心為民的君子，卻少的可憐。并州已經(jīng)亂成了這樣，還真需要一位君子為政，定亂治平。

    段欽更了解梁峰的想法，立刻道：“過幾日便是冬至了，不如趁此機會設(shè)宴行儺，以安民心?！?/br>
    冬至自漢時起，便是個大節(jié)日。官府要舉行慶祝儀式，驅(qū)儺擺宴。百官事絕，軍隊待命，親朋好友互相拜訪，可以說僅次正旦的慶典。梁峰去歲還是個白身，只能過一下祭祀祖先、神靈的臘日。而今年，他已經(jīng)是上黨太守，自然可以下令賀冬。

    聞言，梁峰思索片刻，便頷首道：“此法可行。除了潞城之外，各縣也當于冬至日舉行鄉(xiāng)儺?！?/br>
    按道理說，又是兵禍又是災(zāi)疫，讓每縣拿出這么一筆錢跳大神確實有些浪費。但是行儺不同于其他典禮，乃是驅(qū)鬼辟邪，消除災(zāi)疫，避免兵禍的古禮。光是它所代表的意義，便遠勝這筆花銷。如今匈奴立國，流民激增，是該想辦法安定人心才對。

    段欽和崔稷心領(lǐng)神會。隨著命令，各縣飛快籌備起了賀冬典禮。

    ※

    太守府的祭祀活動，自然比其他縣要盛大一些。冬至前兩天，府中便設(shè)壇結(jié)彩，籌備起來。不斷有祭牲出入，行儺的方相氏和童子也早早齋戒準備。這一番動作，立刻讓整個潞城都熱鬧起來。

    兩日之后，梁峰頭戴進賢冠，腰佩太守印綬，一身玄袍立在了法壇之前。帶領(lǐng)太守府所有官吏，一同祭祀神靈。在古代，天、地只有天子方可祭祀，作為一名太守，梁峰能求的只有風(fēng)調(diào)雨順，辟疫除災(zāi)。恭恭敬敬奉上祭品，又按古禮誦讀了祭文。頭戴四目黃金鬼面，身披熊皮的主祭者方相氏，便開始舉矛揮盾，狂舞起來。

    鼓聲號聲同時響起，還伴有極具韻律的呼喝之聲。一百二十位孩童組成的振子，也開始跳起舞來。站在諸官之首，梁峰不由覺出一絲恍惚。去歲也是如此的行儺大祭，那時他面前只有二十幾人，而現(xiàn)在，百余赤幘皂制，手持搖鼓的身影，全然化作另一番面貌。

    這方相氏乃是太守府專程請來的，又有崔稷這個名儒之孫費心安排，自然能把賀冬祭祀cao辦的宏大隆重，合乎禮法。然而去歲那股令人心驚的肅殺雄壯之氣已然不見，更多則是眼花繚亂的表演。就像任何祭祀典禮一般，讓人目眩神迷，心生畏懼。

    被突然冒出的念頭擾亂了思緒，不過梁峰并未表現(xiàn)在面上，而是收斂神情，用更加莊重的姿態(tài)來見證這場儺舞。他要的是安定人心，越是專業(yè)化的表演，就越有說服力。

    他身后，是安靜肅立的太守府官吏。所有人都專注的看著正在行儺的方相氏，唯有一道目光，望向了身前背影。

    奕延也想起了去歲。那時他身披熊皮，站在那人面前。臉上帶著沉重的鬼面，他看不到其他事物，唯有那道身影在火光下瑩瑩閃爍。那里有讓他血脈賁張，恨不得其之效死的專注目光，有欣賞，有欽佩，有信重和希望，只為他一人存在！

    而今日，他面對的，只是一條背影。在他身側(cè)，還站著十數(shù)名官吏，就算自己能超出別人一個身位，只是區(qū)區(qū)一步而已。

    鼓聲隆隆，宛若冬雷，擊打在心間。奕延默默垂下了視線，一言不發(fā)，宛若雕像一般，矗立在梁峰身后。

    在太守府繞了一遭，方相氏很快帶著振子們沖出了大門，向著城中奔去。驅(qū)儺儀式要徹底跳完城中幾條干道，一一清掃污穢。而太守府賀冬大祭的事情，也會隨著他們的儺舞，傳到上黨的每一個角落。

    大儺之后便是官宴，新任太守宴請?zhí)馗T官，就連尋常小吏，也能吃上兩道熱菜和用肥美羊rou作為餡料的餛飩。這安排，對于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郡府諸人來說，絕對是個上佳的兆頭。

    府君沒有忘記他們這半年來的辛苦，也沒有疏忽那些快要被人忘了個干凈的古禮。潞城有多久未曾舉行這樣規(guī)模的大儺了？整個上黨境內(nèi)呢？

    如今，府君惦念著他們，惦念著治下萬余戶百姓。這樣的好官，哪里去尋？！

    有了這樣的想法，郡府上下無不歡欣。梁峰又破例備上了醇酒和歌舞，吃完這頓，就是連著三天的假期，自然要開懷暢飲才是。一頓飯，酒酣飯飽，賓主盡歡。

    帶著一身酒氣，梁峰回到了后宅。他倒是沒喝幾杯，但是宴席上喝酒的可不止一個，就連姜達都被人灌的迷迷瞪瞪，忘了自己醫(yī)生的本職。何況其他愛酒之人。

    在榻上坐定，吩咐綠竹倒了杯茶，梁峰才長長舒了口氣?？磥矶螝J的建議果真管用。有些事情，做與不做，就是兩個概念。而古代設(shè)置這么多官方的節(jié)日、慶典，也并非毫無用處。對于那些大字不識的平頭百姓，官府的一言一行，就是他們唯一可依仗的東西。否則也不會有代代相傳的“父母官”和“青天大老爺”的崇拜了。

    如此一來，正旦大宴、立春鞭牛、上巳游宴之類的節(jié)日，也要一一籌備才行。只盼明年春天，匈奴那邊鬧的不太厲害吧。

    正想著，門外有人通傳：“府君，榮小公子求見?！?/br>
    榮兒怎么來了？梁峰坐直了身體：“帶他進來?！?/br>
    也是一身正裝，梁榮走進了臥房，躬身行禮：“孩兒祝父親大人冬季安泰，無病無災(zāi)?！?/br>
    梁峰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梁榮給自己拜節(jié)來的。冬至也是孩子向父母長輩拜節(jié)的日子，去歲他們兩人便是在梁府一同過節(jié)，今年卻因為賀冬忘了這茬事。

    沒想到梁榮一直等著，就想為自己賀這個“亞歲”。

    淺淺醉意消散不見，梁峰笑著招了招手：“為父讓榮兒久等了，來，跟為父一道畫消寒圖吧?！?/br>
    這也是兩人去年定下的規(guī)矩，冬至乃是數(shù)九第一天，當準備消寒圖，數(shù)九消寒。只是去年，梁榮是直接收到了圖，而今年，則是梁峰當面為他作畫。

    心頭一片歡喜，梁榮快步走了上去，小心挽起衣袖，親手為父親研磨。濃稠的墨汁化開，梁峰提筆開始繪制寒梅。去年他畫梅花還頗為吃力，畢竟只練過柳體，并未專研過繪畫。然而一年過去，在他筆下，不論字還是畫都有長足進步。這可是生存的基本技能，更何況，如今能讓他消遣的娛樂，也不剩多少了。

    濃墨勾勒出嶙峋梅枝，淡墨描繪出纖弱梅瓣，不多時，一簇墨梅開遍枝頭。

    梁峰停下筆，對盯著圖都有些發(fā)愣的梁榮笑道：“榮兒，今天是數(shù)九首日，要涂第一瓣嗎？”

    梁榮立刻點頭：“要！”

    綠竹相當有眼色的擺上了朱砂，小家伙接過父親遞來的另一枝細筆，仔細描摹起來。在那還有些嬰兒肥的小手中，一瓣墨梅染朱，綻上枝頭。

    第139章

    二九天, 足以凍得人伸不出手來。往年這時一家老小都要窩在屋中, 圍著火盆瑟瑟發(fā)抖。計算著種糧和口糧的配比, 指望開春多挖些野菜果腹。然而今年，卻有不同。

    推開虛掩的簡陋木門，李二走進了小屋。他身上滿是熱騰騰的汗氣, 就連那身冬衣都浸的有些濕了。

    “快！快脫下來放炕上晾晾?！崩疃钠拍镖s忙湊了上來，幫他解衣。

    李二卻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餅子，遞在了妻子手中：“今日我得了三甲，這是賞的！”

    李家娘子立刻喜笑顏開，取過了那厚實的餅子。

    李二一家, 是逃難逃到潞城的。他家原本住在祁縣, 但是當?shù)匦倥[了起來, 說是要立國，又有官兵前來討伐。一來二去, 房子被燒了, 人也差點被拉去做兵丁。被迫無奈, 李二只得帶上一家老小, 想要逃離并州。

    究竟逃往哪里，李二其實心里沒底。琢磨著隨波逐流，翻過太行山，前往兗州。誰料走到上黨時，有消息傳了過來。上黨太守心慈，命令各縣收容流民，開墾官田。對于這事，李二是心存疑慮的，畢竟一路上他就見人被拉去蓋鄔堡了。大冬天做苦役，可跟當兵拼命沒啥區(qū)別。

    然而又走了好幾日，來到郡府潞城時，他才恍然發(fā)現(xiàn)傳言不虛。只見潞城西郊的荒地上，已經(jīng)建起了不少屋舍，更有農(nóng)人趕著牛馬開墾荒地。放在其他地方，是見都見不到的。這群人怎么敢在上黨停留？這里距離匈奴可不遠?。?/br>
    畢竟還是謹慎，李二又仔細打聽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如今潞城里高坐的，是那位傳說中的佛子。因他保佑，之前攻打潞城的匈奴人都被神雷劈死了，疊成的京觀還在城外堆著呢！見了那高高的封土堆，又看了流民大營外那些登記名冊的官差。李二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留在了城外。

    開墾荒地，官老爺們會提供犁頭和牲畜。耕種的種子，也可以向官府賃借。田賦是有些高，第一年足要四成，往后會酌情減少。但是人家都給了這么多東西，又沒有其他苛捐，并不算太高。

    更讓人欣喜的是，在開荒之余，還會兵士組織他們cao練。所有參加cao練的，都發(fā)冬衣一件，每日還有一頓飽飯。雖然要練足兩個時辰，但是現(xiàn)在農(nóng)活不算太多，倒也能撐得下來。練足一月后，每三日便有一次考校。凡跑步、射箭、投石前三者，都有餅子可領(lǐng)。

    李二身體不算強壯，但是眼神極好，手也頗穩(wěn)，因此在射術(shù)上能博個三甲之位。這還不算什么，若是月考隊列時，能獲三甲，一隊十人都能領(lǐng)到餅子呢！

    這樣一個厚厚的餅子，用熱湯泡開，足夠妻兒吃上兩日，簡直算得上救命糧了。對于李二這樣的沒有多少余財?shù)男赂搅髅瘢侵匾?/br>
    看妻子歡天喜地的接過餅子，李二才露出了點笑容，扒了那身濕漉漉的冬衣，鉆進了蒙在土炕上的被窩里。這土炕也是來到潞城后才見到的，流民戶戶都有。離地大約三尺，構(gòu)造跟灶臺相仿，下面可以燒柴。只要每日添些柴火，就能讓床榻暖暖和和，一覺睡到天明。

    也正是因為這種土炕，讓那些缺少寒衣的流民不至于凍餓而死。等到回頭能蓋自己的房子了，也要先修個土炕才行。

    李二娘子手腳麻利的把濕衣搭在炕上，也坐了下來：“還有幾天就要月比了，你們那隊能贏嗎？”

    李二嘆了口氣：“只看其他幾人了?！?/br>
    隊列考校的是一隊人。就他們這隊，還是有兩人始終不成。不過今天他聽來的消息，才讓人意動。想了想，李二低聲對妻子說：“等到開春，怕就要正式編伍了。若是有戰(zhàn)事，我想上陣試試?！?/br>
    李二娘子一聽，臉色就變了：“不是說守土嗎？怎么還要上戰(zhàn)場……”

    “若是匈奴打來，可不就要守土。”李二表情頗為鄭重，“這次可是最好的時機，據(jù)說參戰(zhàn)者還有木槍、長弓可領(lǐng)。若是將來，怕都要自備了。而且參軍官府就能免去役力，獲勝還有賞賜，總比窩在家中要好?！?/br>
    免役對于大部分農(nóng)人而言，還是非常有誘惑力的。苦役苦役，正是因為官府經(jīng)常把一些粗重差事分發(fā)給下面百姓，有時甚至要背井離鄉(xiāng)，在外面修墻挖河，苦不堪言。自己初來乍到，還身處流民大營，若是被拉去做勞役，家里的擔(dān)子可就重了。

    相反，打仗的話，時間不會太久，獲勝還有賞賜。他辛辛苦苦cao練，不就是為了讓家里過的更好一些嗎？既然學(xué)了本身，就該展露一下。說不定，還能因功獲賞呢！

    李二娘子聞言，不由雙手合十：“藥師佛保佑，賜我琉璃之境。愿我夫君戰(zhàn)戰(zhàn)皆勝，平安歸來?！?/br>
    這是流民營中最通行的祈禱詞，就如家中供奉的藥師佛牌位。李二的神情也鄭重了些。是啊，只要那位高坐堂上的佛祖化身顯靈，便足以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守住這一方天地。

    ※

    “府君，兩月之內(nèi)，各縣共收容流民四千戶。墾荒足比往年多出數(shù)倍，勢頭過猛，怕是要緩緩了?！倍螝J拿著新編出的官田黃冊，前來匯報。

    “上黨原有一萬三千戶，前些年大亂，加之大災(zāi)，怕是又減了不少。光是耕地，應(yīng)當足夠。只是糧食問題略為嚴重?！绷悍遄屑毞嘃S冊，斟酌道，“今冬暫且這樣，一切等明年開春后再說。若是糧食豐產(chǎn)，再考慮擴大耕種的問題?！?/br>
    西晉太康年間統(tǒng)計過一次人口，上黨在冊的只有一萬多戶，就算把世家隱戶計算在內(nèi)，恐怕也不會超過兩萬之數(shù)。按照一戶五口算，整個上黨十縣，只有十萬人丁。這數(shù)字，放在后世聽起來簡直像個笑話。隨便一個地級市，不得有個百萬人口？就算東漢治平年間，也要超出這個數(shù)字五倍才是。

    而現(xiàn)在呢？經(jīng)歷了兵禍、天災(zāi)和大規(guī)模的逃荒，上黨郡剩下的人口有沒有一萬戶都存疑了。所以他才會說，安置這些人口不成問題。但是有地，卻不一定養(yǎng)得活人。不論是種糧還是口糧，都是極大的短板。虧得他跟司馬騰打報告，說今年數(shù)次兵禍，又有流民過境，截流了部分秋稅。否則連現(xiàn)在這些人，恐怕都養(yǎng)活不起。

    沒糧，自然要想法子弄糧?？上缃襁@世道，各地都是糧荒。去歲洛陽亂了整整一年，張方拐走天子時，又把洛陽皇宮犁了一遍。別說產(chǎn)糧，明年司州之下能不鬧災(zāi)就算好的了。而司州缺糧，供應(yīng)給并州的糧道就沒指望了。就算有糧，運都未必能運回來。加之匈奴鬧的這么兇，商道也幾乎斷絕。想要糧食，還真只有自己乖乖去種一途。

    “各縣的積年老農(nóng)也要盡快招來郡府，還有精通水利之人。今冬務(wù)必要整理出一套適宜的春耕方案?！绷悍宓?。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招募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農(nóng)，以他們的經(jīng)驗為參考，綜合農(nóng)書所言，整理出一套合理的耕種辦法。這做法之前在梁府也嘗試過，取得的效果相當不錯。但是各縣有各縣的地理環(huán)境，還要仔細研究過再說。如果有可能，最好把這些農(nóng)學(xué)成果記載下來，就如后世赫赫有名的《齊民要術(shù)》一樣，編纂成冊。像是《氾勝之書》和《四民月令》之類農(nóng)書，都是漢代著作了，還是要更新?lián)Q代才行。

    段欽頷首：“農(nóng)人已經(jīng)上路了，再過幾日當能抵達潞城。還有書館的告貼也張貼了出去，崔主記說，再過十日，書館當能開放?！?/br>
    這書館，也是梁峰最近想到的。還是葛洪無心一句，讓他留意起了藏書問題。像葛洪這樣身家平平的學(xué)子，是沒有可能用紙的。若是有心儀的書想收藏，只能用竹簡去抄。葛洪現(xiàn)今雖然只二十一歲，但是寫成的文字，也有十數(shù)萬。從南方一路跋涉到北方，光是書簡就丟損了不少。如今構(gòu)思新作《抱樸子》時，他也屢屢嘆息，若是早些時候遇到梁府君就好了。

    這也讓梁峰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亂世之中，最容易損毀的，可能就是書簡了。逃命時除了那些愛書成癡的，能有多少帶著厚重的書簡出行？還不是取好帶的金銀財帛。但是若把竹簡換成紙書，能夠攜帶的數(shù)量就多出幾倍，知識流傳自然不容易中斷。更何況抄書也需要人手，若是成立書館，是否也能招攬更多儲備人才呢？

    當他把這想法說與段欽和崔稷后，兩人立刻上了心。沒人比他們更了解書籍對于那些寒門子弟的誘惑力和重要性。于是經(jīng)過一番斟酌，崇文館另設(shè)書館，專門存放紙書。只要字跡上佳的學(xué)子，都可以進館抄書。每抄五冊，可免費得一冊白紙，筆墨隨取，抄寫自己想要的書籍。

    這說法光是聽聽，就讓人趨之若鶩！等若說人人進館，都能親筆抄寫五冊書，隨后再抄一冊帶走。簡直是做夢都求不得的好事！那些世家藏書，根本就不會讓庶族輕易窺探。而自己能找到的書籍，也不過區(qū)區(qū)幾種。如此安排，簡直就是把一座寶庫敞開在窮人面前，誰能不如饑似渴，想要多抄幾本呢？

    有人抄，自然也要有人提供書籍。除了梁峰自己的家藏外，他還提了個建議，只要給書館提供五十冊各類書籍，就能隨意入館，在特設(shè)的暖閣之中閱覽眾書?？呻S意取用筆墨，還能觀看旁人的孤本。如此一來，一些愛書藏家也會忍不住借給書館一些書籍，供人抄閱。

    這樣可抄的書就會越來越多，成為一個真正的紙質(zhì)化圖書館。萬卷也不過是一輛馬車的事情，豈不妙哉！

    而有這樣的寶庫在手，不愁那些好學(xué)士子不遠道而來，閱覽眾書。再加上梁府的雕版印刷技術(shù)，不愁留不下人才！

    如今會買藏經(jīng)紙的人，已經(jīng)因戰(zhàn)亂減少許多?！督饎偨?jīng)》的銷量也有所下滑，不如把多出的紙用在更有用的地方。梁峰想要的可不僅僅是米糧，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考量。

    “書館一定要注意防火，還有暖閣也好好修繕，做到盡善盡美。”梁峰仔細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