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旨意抵達大將軍府，除了徐行儼之外,所有人均一臉不可置信。

    褚先生畢竟是當初興坪山剿匪的漏網(wǎng)之魚,平日能不出面便不出面,接旨這件事自然不會露臉。

    今早得知北境突勒南下，朝會之后便有圣旨到來，不得不讓人多想。他在書房外來回踱步,轉(zhuǎn)眼便有他在二門安排的仆人飛快來報，陛下下旨封郎君為討虜將軍,輔助驍衛(wèi)大將軍蔣丹北上抵御突勒入侵。

    褚先生呆了呆，嘴里念叨著我的親娘舅啊,這可如何是好。

    他腳下不動,只覺得這不過片刻的功夫內(nèi)臟已經(jīng)來回翻滾了無數(shù)遍。這段日子以來這位徐將軍的手段如何他已經(jīng)見識過了,心計智謀絕對無雙，否則也不能將所有事情全部提前料到并做好準備,可這戰(zhàn)場上可是要上真刀真槍的,不是心眼可以解決矛盾的地方，這女帝的旨意,也當真是太過出乎意料了吧……

    接過那道明黃的圣旨之后,謝瑤只覺得內(nèi)心已經(jīng)在翻江倒海。她一路跟著徐行儼回了內(nèi)苑,方跨過二門，回廊下便迫不及待地拽了他的袖子，急聲問：“朝中那么多武將，在京城中養(yǎng)兵多年，眼下戰(zhàn)事正是用得上他們的時候，陛下如何會想到要用你？你從未有過任何作戰(zhàn)經(jīng)驗，而且眼看就要進入臘月，北地必然滴水成冰，讓你領(lǐng)兵，這不是送死還是什么？”

    徐行儼扶著她的雙肩，垂頭看著她的滿臉焦慮，低低一笑，說：“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br>
    “廢話，我若不關(guān)心，這世上還會有人……”說到這里，謝瑤頓了頓，盯著他一雙沉沉的眸子，心中嘆息一聲，無論如何她還是對他硬不起心腸。

    避開他的灼灼視線，謝瑤道，“你是這家中頂梁柱，我自然是關(guān)心你的，我可不想嫁進來未滿一年便要守寡?！?/br>
    徐行儼也嘆了口氣，揮退一旁跟著的下人，牽著她往后院去，遠遠看到褚先生往這邊走，只是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便領(lǐng)著謝瑤回了內(nèi)堂臥房。

    謝瑤心中憂慮，也顧不上鬧別扭，任由他牽著進了門，被按著倒退幾步，坐在妝篋臺前的胡凳上。

    她仰頭看他，正要說什么，他突然在她跟前蹲下，牽著她的手問：“含真，你可信我？”

    謝瑤垂頭盯著他一雙猶如深井般不見底的眸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她信了，他便當真能勝任此重擔？

    徐行儼低聲笑了，“我只需你相信，如今你在我心中是第一要緊的，沒有什么紅顏知己，只有你一個，其他的，無論是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br>
    謝瑤氣息微窒，隨即又有些氣急敗壞，“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問我的竟是這個？眼下陛下毫無預兆地點了你為副帥，其中必有許多曲折，不定是你曾經(jīng)得罪了什么人，如今竄出來給你挖坑等著你跳呢，可你……好歹上心些?！?/br>
    徐行儼心情似乎不錯，捏著謝瑤的纖纖玉指在手中把玩，笑意不減，“無礙，我在京城落腳沒多久，能有什么仇家？陛下突然點我為副帥，卻并不太出乎我的預料，你且放心，等我打了勝仗回京，之前與你商議之事，必定能夠成行。等我們脫離了這一潭污泥，我必定任何事情都不會再瞞著你，什么都告知你，最近京中不安穩(wěn)，接下來的日子我又不能在你身邊，我不欲你思慮過重，連累你自己身體。所以趁我還能再家這幾日，莫要與我鬧別扭了，可好？”

    最后幾個字，徐行儼刻意放輕了語調(diào)。

    不知為何，謝瑤竟瞬間有些眼熱，她拍開他的手，別過臉，對著銅鏡將方才為了接旨而特意別在腦袋上的兩支瑪瑙點翠步搖摘下，收進妝篋盒子里，“誰與你鬧了，我看是你自己在鬧別扭，平時也沒什么事情，卻只是待在書房中，不是為了避開我還是什么？”

    徐行儼微頓，想來自己近些日子以來的失常已經(jīng)被謝瑤敏銳察覺，心中頓時有些微懊惱，自然又少不了溫言兩句，好讓她暫且安心。

    隨后就是緊鑼密鼓地備軍，從京城調(diào)出兩衛(wèi)，再加上京畿守備以及長安府備軍，戶部棉衣糧草征調(diào)，兵部兵器協(xié)調(diào)等，各方準備妥當，已經(jīng)是三日之后。戰(zhàn)場上瞬息萬變，但援軍該準備的一樣不能少，冬日行軍，各方面均不能大意。

    大軍出城那日是個大晴天，殺雞祭天，一切都是好兆頭。

    大元帥蔣丹身披銀甲，跨一匹白色駿馬，身居頭位。與他落后半個馬身的便是空降軍中在此之前毫無建樹的女帝外甥，徐行儼。他騎一匹黑馬，身穿黑甲，靜靜地跟在蔣丹身后。

    兩人身后是數(shù)名副將、長史、參軍等，緊接著便是迎著朝陽行軍，浩浩蕩蕩開往東城門的左右驍衛(wèi)騎兵，而后是步兵，只待出城之后與京畿軍和長安軍會合，便開往北疆驅(qū)逐外賊。

    徐行儼一臉淡然地策馬，對身后或打量或懷疑或不屑的眼神渾不在意，只是在進入順福門門洞時，他在馬背上回望一眼，看的是身后敕造大將軍府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妻子，還在靜靜睡著，等著他安然回家，攜手離京，他自然不能辜負她的期望……

    謝瑤醒時已經(jīng)已經(jīng)接近午時，大約是知道這一去之后，回京不知要幾個月之后，昨夜他便一直折騰到將近子時才放過她。

    大約他后來給她擦洗了，她身上清爽，但渾身酸軟，手臂都有些抬不起，勉強拉了件中衣披上，下床時腿一軟，差點要跪在腳踏上。

    她在床沿坐著緩了會兒，沒了那人，只覺得整個屋子都是空蕩蕩的，說不上什么感覺。

    盧氏掀了珠簾來看，見她醒了，便命婢女端來熱水洗漱，又去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一邊給她系帶子，一邊笑著說：“今早郎君起得早，天都沒亮便出門了。臨走前他在您床前蹲著，盯著您看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老奴看著那般眼神，便覺得自個兒心頭亂顫。這些日子娘子自己在這里鬧別扭老奴可都看到了，老奴活了這個年紀，卻也少見像郎君對娘子這般的了，有什么矛盾，說開了不就好了，免得傷了夫妻感情。”

    謝瑤接過熱帕子擦臉，瞥了盧氏一眼，笑著說：“你倒是看得清楚。”

    盧氏見她臉色，便知道這兩人已經(jīng)又好了，松了口氣，“可不是，這個月十八那晚，郎君在書房坐到晚飯時候，又在臥房門外轉(zhuǎn)悠了好幾圈也沒敢推門進去，老奴在遠處可都是看到的，那幾日娘子也沒給過郎君好臉色，府上的下人也都是膽戰(zhàn)心驚的，我們也都盼著郎君和娘子能和和睦睦，這府上才能一切順遂不是？”

    謝瑤往臉上點了些膏脂潤面，從銅鏡里看著盧氏笑道：“奶娘最是明白事理，以后還望奶娘多多提點?！?/br>
    盧氏瞇眼笑著說哪里哪里。

    謝瑤突然想起什么，問，“褚先生還在府上吧？”

    盧氏答：“自然在的，郎君昨日下午特意吩咐過，府上瑣事還照舊往褚先生處報，先生拿不定主意的再讓您來處置，我之前還從未見過處理內(nèi)宅之事如郎君這般的，竟然還專門請回一位賬房先生照料府里瑣事，也是稀奇?！?/br>
    謝瑤不接這話，只是吩咐，“擺飯之后，請褚先生到內(nèi)堂一趟?！?/br>
    盧氏以為她只是想問問內(nèi)務，隨口應了。

    飯后不久，褚先生進了內(nèi)堂，看到謝瑤在主位上坐了，躬身行了一禮，心中卻依舊想著一路上琢磨的事情，將軍一走，夫人便叫自己過來，恐怕事情不會簡單了。

    屋內(nèi)燒了暖烘烘的地龍，一進門便是撲面的暖意，精神不由為之一松。

    謝瑤端著茶盞正在蓖茶葉，抬頭看到褚先生，便讓了座，婢女奉茶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轉(zhuǎn)瞬屋內(nèi)便只剩下坐著的兩人。

    褚先生剛松懈下來的心情不由便有些緊了，問，“不知夫人今日叫了褚某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謝瑤笑了笑，“說不上吩咐，先生是二郎請來的貴賓，一直以來勞累先生cao心府中內(nèi)務，阿瑤總覺得湮沒了先生的才華，心中不安?！?/br>
    褚先生說：“夫人言重了，將軍于某有救命之恩，且褚某身負案子，能寄居將軍府求得庇護，算來還是褚某得了將軍的便宜?！?/br>
    謝瑤這是剛知道褚先生甘心留在將軍府敢些瑣事雜事是這個原因，聯(lián)想到曾經(jīng)徐行儼對褚先生的介紹，心中一動，有些念頭便涌了出來。

    但她也并未多問，只是問出自己今日的目的，“褚先生可知曉，此次二郎出征，是受人推舉的還是陛下自己欽點的？”

    褚先生看了謝瑤一眼，沉思片刻，反問，“將軍不曾與夫人說過嗎？”

    謝瑤說：“前幾日他一直忙，我也沒顧上問，今日得空，突然想起來，便問一問先生，還請先生如實相告，畢竟若當真有人想要對將軍府不利，也好讓我提前有個提防不是？”

    褚先生一聽覺得有理，而且那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便如實道：“并非是陛下直接欽點的，是兵部尚書司馬相推舉將軍為主帥，陛下考慮之后，便同意了，但最終折中，讓將軍擔任了副帥?！?/br>
    謝瑤聽著司馬相這個名字，覺得很是耳熟，回憶一番，才想起來曾經(jīng)在父親書房外聽阿兄提過這個名字，似乎此人，是瑞王府一黨。心思幾轉(zhuǎn)，她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近些日子她見徐行儼一直與褚先生議事，再聯(lián)想到朝中如今發(fā)生的幾件大事，便知道這其中脫不了干系。只是竟然惹得瑞王府出手對付他們，可見其中重重關(guān)節(jié)并非她一知半解可以了解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