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盧氏語氣一窒,不知要再說什么好。 娘子是何時突然變成如今這般冷淡的性子,她也不記得了,仿佛是突然一天醒來,就不如從前那般愛笑了,常常是獨(dú)自一人對著一盆花或者一件物一坐便是半日,有時一杯熱茶捧在手里,冷了也沒見喝一口,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不久后娘子嫁入柳家,四郎昀之待娘子不是一般的疼愛,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看在眼里都覺心頭亂顫。娘子臉上偶爾也多了幾分笑意,但她總覺得少了點(diǎn)東西。他們這般年紀(jì)的小夫妻本該是蜜里調(diào)油,可她卻能感覺到娘子和郎君之間似乎是隔著些什么,有時她原本對著郎君時還帶著笑意,轉(zhuǎn)過頭臉上卻已經(jīng)沒了表情。 盧氏甚至不止一次見到四郎站在遠(yuǎn)處看著娘子的背影出神,作為枕邊人,他應(yīng)該更能覺察到娘子的異樣,可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這是個不解之謎,無人得知。 但不管如何,若拋去這些不談,這兩人的小日子大致也還算和美,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了兩年,在今年年初娘子也診出了喜脈。 這原本是皆大歡喜之事,可娘子有孕三個月時,收到一個錦盒,打開看時,一張臉?biāo)查g慘無人色。那日她對著窗子發(fā)了半日呆,午后發(fā)了熱,當(dāng)晚便滑了胎。 柳四郎大怒,將一院子奴婢全部提到跟前,最后問出了那個錦盒。 盧氏將錦盒拿去給四郎的路上,偷偷打開瞧了一眼,見里面躺著把古舊匕首,卻看不出異樣,不明白這東西到底有何古怪,會惹得娘子面色大變。 而且娘子自從變了性子之后幾乎足不出戶,再不如前些年時那般喜歡跟著裴莞與一些郎君們廝混一處,是以這東西到底是誰送的,除了娘子和送禮之人外,大約再無第三人知曉。 當(dāng)時四郎看了把匕首之后,并未說什么。可直到娘子小月子過后,一日午后臥房中突然爆發(fā)了他們成婚以來的第一次爭吵。 當(dāng)時盧氏站在門外,聽著一向溫和的四郎在屋內(nèi)疾言厲聲,只覺手足無措,可娘子除了偶爾輕咳一兩聲之外,從頭至尾一句話也不曾出口,仿佛只是四郎一人在唱獨(dú)角戲。 后來四郎冷靜下來也曾向娘子致歉服軟,娘子也笑著原諒了他。 可盧氏看著四郎看娘子的眼神便知道,這兩人再也回不到從前。果然,不久之后,四郎從外面領(lǐng)回來一個女子,置在偏院里。 盧氏得知后心急如焚,將此事告知謝瑤。 當(dāng)時謝瑤正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書,聞言翻動紙頁的手指一頓,指尖微白,良久,終于恢復(fù)如常,淡淡笑了笑,垂眸輕聲說了句,“知道了?!?/br> 此時盧氏看著謝瑤緩緩走向床邊的身影,心中不由嘆息一聲。她不知娘子到底是怎么了,可她是娘子身邊人,明顯覺察到娘子前兩年的心房已經(jīng)漸漸開了些,可那事之后,娘子又瞬間將自己縮了回去,將自己一顆心重重裹覆,如今更是…… 謝瑤面向里側(cè)閉眼躺在床上,本是敷衍盧氏的話,可不久竟當(dāng)真逐漸有了睡意。 她這一覺睡到申時,冬日天黑得早,再睜眼時屋內(nèi)一片昏暗,窗外積雪映著微光照進(jìn)屋內(nèi),隱隱約約能視物,嘴里渴得很。 她聽到屋內(nèi)有微弱的腳步走動聲,以為是盧氏,閉著眼睛啞著嗓子昏昏沉沉地說:“奶娘,給我倒杯水?!?/br> 一陣窸窸窣窣之后,燭光沖散昏暗,謝瑤睡久了眼睛不適,抬手遮光,身上那條厚厚的撒花洋縐錦被順著清瘦的肩頭往下滑。 來人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將錦被往她肩頭拉,微涼的指尖激得她一個哆嗦。 那人將她的被子蓋好,緩緩收回手,溫和道:“我的手可是太冷了?” 謝瑤身子微頓,抬眼就撞上了柳昀之的目光。她淡淡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撐著床坐起來。柳昀之忙拿了一旁掛著的狐裘罩在她肩頭,將靠枕墊在她背后,倒了溫水遞到她手里,給她掖了掖搭下床沿的被子,才在床邊胡凳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謝瑤捧著杯子抿一口潤喉,這才重新抬眼看他,微微勾唇,“四郎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與我說?” 柳昀之沉默了片刻才說:“今日阿恒身體不適,大夫來診,說是喜脈……” 阿恒便是數(shù)月前他領(lǐng)入府中安置在偏院里的女子。 謝瑤聽罷,只是笑了笑,說:“這是喜事,只是恒娘跟了你卻沒給她什么名分,既然如今有了孩子,便擺兩桌酒席,趁機(jī)將她放入四郎房中,免得外人說閑話?!?/br> 柳昀之看著謝瑤臉上淡淡的神色,也說不上什么感覺,只是想著,她果然是一點(diǎn)也不在意這些的。 謝瑤又道:“四郎也不用顧及我,我不是善妒之人,況且之前大夫也說了,我上次傷了身,以后恐怕再難有孕,你不能因了我而沒有后嗣。” 大方得體的話都讓她說盡了,柳昀之心中有些堵,總想要解釋點(diǎn)什么,卻又覺得如今木已成舟,一切說辭都是蒼白。 他看著謝瑤恬靜垂首的半張臉,唇角勉強(qiáng)扯了扯。過了會兒,他又開口:“我今晚留在這里,可好?” 謝瑤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臉上神色依舊,“這兩日我有些著涼,恐怕會過了病氣給你?!?/br> 柳昀之臉上沒有絲毫被拒絕的不自在,體貼問道,“可叫了大夫來看?” “前次抓的藥還有兩副沒煎完,我讓奶娘熬了,喝兩次便好,我這是老毛病,沒什么大礙。” 柳昀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便好”,他說著站起身,“我還有些公事沒處理完,今夜便睡在書房,你有事可派人叫我。” …… 冬至日當(dāng)晚,柳家一大家在正堂用飯,謝瑤坐在內(nèi)宅婦人一桌,聽有人說起京城里近日的新鮮事,她原本只是當(dāng)消遣??僧?dāng)“徐行儼”這三個字鉆入耳中時,她只覺得心口一陣銳疼,手上一抖,夾起的一口菜便落在了桌子上。 她穩(wěn)住顫抖的雙手?jǐn)R下筷子,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失色,可聽到一旁的妯娌說陛下新認(rèn)的外甥徐二郎當(dāng)真得陛下器重,竟封了大將軍,當(dāng)了汾陽王的師傅時,當(dāng)即手上再也端不穩(wěn),一杯酒在桌子上灑了一灘,又順著桌沿淌在她的腿上。 一旁的婢女手忙腳亂地整理,她白著臉站起來告了聲罪,就由盧氏陪著去后院換衣裳,出門時腳下不穩(wěn),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 廳上觥籌交錯,沒人注意這小小的插曲,柳昀之卻死死攥著自己的酒杯,盯著她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目光黯然。 …… 若之前得了那把“揚(yáng)文”后謝瑤還存有僥幸,以為數(shù)月不動,那人或許如她一般,已經(jīng)將前世種種當(dāng)作過眼云煙。 可聽到徐行儼擔(dān)了汾陽王師傅的那一刻起,謝瑤便明白,他與她不同,他認(rèn)定的事情,必然會一條路走到頭,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 但她明知他不會輕易放手,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fā)生。 半年之后,汾陽王宇文忻中毒身亡,女帝大怒,下令徹查,并任命徐行儼為主審。 徐將軍雷厲風(fēng)行,手段凌厲,一番審理,便查出主謀為泌陽王宇文恪。宇文恪因奪嫡而生出不軌心思,從而施展鬼蜮伎倆,對陛下看重的宇文忻痛下毒手。 兄弟鬩墻,禍起內(nèi)苑,這是女帝最痛恨厭惡之事,當(dāng)即她大手一揮,大權(quán)下放,命令追究到底。于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柳家作為瑞王岳家,自然難逃大劫。 而宮闈丑聞不能公之于眾,便需要推出一個替罪羔羊堵住悠悠之口,柳家便是最合適的對象。 相似的結(jié)果,不同的過程,同樣是兩位郡王落位,這次卻是徐行儼親自出手推動了這一切。 她不知是該贊他好手段好心機(jī),還是該怨他太過執(zhí)著執(zhí)念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