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林氏噗嗤一聲笑出來,又忙悄悄掩了。 當晚謝夫人留下陪著謝瑤,母女閑聊,說起她小時候的惹是生非,不想如今轉(zhuǎn)眼竟然就要嫁人了。說到感傷處,謝夫人悄悄捏起袖子沾了沾眼角。臨睡前,謝夫人又嘆一聲,“那徐二郎原本是個命苦的,父母長輩皆不在,嫁過去你就要撐起這個門楣,你在家中一向不理俗務,也不知將來能不能做好,不過這樣也好,不用伺候公婆,少去吃那窩囊氣。” 夜色漸深,謝夫人說累了,已經(jīng)睡了過去。謝瑤心中的澎湃這才終于翻涌上來,她不由有些恍惚,不曾想到自己竟然這就要嫁人了,還是那樣一個人。 她見過的男子不少,有如兄長一般人前翩翩郎君背地里九曲連環(huán)腸的,也有如方墨軒那樣,或許表面一派清澈,其實心底透亮的。還有如宇文恪那般,看似君子如玉,實則滿肚子陰謀詭計,還有父親那般,耿直純良,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都無一人如徐行儼那般,沉穩(wěn),隱忍,冷靜,又絕對一擊即中。 總感覺只要有他在,前面即便有滔天巨浪,也不能讓他變一變顏色,他的背后必然是平靜港灣。 她悄悄翻了個身,背對著母親,手緩緩探入枕下,硬物觸手冰涼。 她閉著眼睛勾了勾唇,指尖在那兩個字上輕輕摩挲,匕首雖涼,攥在手里卻安心又溫馨。 十月初二,宜嫁娶。 謝瑤早早便被揪了起來,再不似往日早起后的萎靡不振,今日她只覺得心旌搖曳,魂魄大約早已悠悠蕩蕩出府向西。 院子里一抬抬已經(jīng)備好的嫁妝提醒她即將要隨他姓,整個謝府張燈結(jié)彩,仆人婢女臉上都喜氣洋洋,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慣常不管事的林氏也端起少夫人的架子指揮仆人來去。 午時一過,旁支中趁機湊熱鬧的娘子們便成群結(jié)伴地入了謝府門進到后院。 閑了一上午無事可做的謝瑤被婢女仆婦拽到水房沐浴更衣,多日之前已經(jīng)裁好試穿過的喜服終于披在身上,金絲鑲邊的腰帶裹緊,再穿上并蒂蓮開的金線繡鞋,她便又被簇擁著到妝臺前坐下。 謝夫人專門請來的梳頭娘子,一輩子日子和美,兒孫繞膝,手持篦子一邊給謝瑤梳頭,一邊念著吉祥話。隨后梳頭娘子手指翻飛,不需別人打下手,青絲飛繞之間,高髻盤桓。 待一套完整的瑪瑙赤金頭面佩戴齊整,眉心花鈿點綴,唇間胭脂抹勻,謝瑤已經(jīng)認不出鏡中之人是自己了。 她這是頭一次這般隆重喜慶地裝扮,每個女子一生大約便只是這一次,在最盛的季節(jié)將自己最嬌艷的模樣綻放給自己的心愛之人。 滿屋的娘子們看著謝瑤滿眼驚艷,均嘻嘻哈哈熱鬧祝福。 頭頂上的日頭逐漸偏西,終于有熱熱鬧鬧的動靜從府外傳來,謝夫人院中的翠玉一溜煙跑進來,笑著說:“來了來了,新婿快要到門口了,娘子快到正堂拜過阿郎與夫人?!?/br> 慌忙間有人將喜扇塞到謝瑤手里,她照著之前林氏交代過的話,握著扇柄遮臉,被滿屋仆婦們簇擁著往前院而去。 到了正堂,謝京華與妻子已經(jīng)在正位上坐著了,謝瓊恭立一旁。 早有人放好大紅墊子,謝瑤跪在父母面前,開口道:“阿娘,父親,不孝女……”一句話還未說完,眼淚已經(jīng)落下兩滴。 眾娘子急忙勸道:“今日是大喜日子,二娘可莫哭?!?/br> 謝夫人眼圈也已經(jīng)紅了,她忙起身去扶謝瑤,緊緊攥住女兒的手,喉嚨哽咽一聲,勉強道:“要與丈夫好好過日子……” 謝尚書情緒也有些起伏,眼看如兒子般教養(yǎng)長大的女兒要成別家婦,心中自然不舍,感慨萬千,但終究忍住了,只是勉強繃住了臉,說,“今日之后你將為人妻,不能再如在家中一般不成體統(tǒng)。” 謝瑤終于在喜娘與盧氏攙扶下,一步一回首,跨出謝府大門。 徐行儼站在階下,抬頭看她。隔著喜扇,眼前一片朦朧,但她依舊能看到他眼中的水意朦朧。 謝瑤看著這樣雙眸瀲滟的徐行儼,總覺得今日的他,與往日有些不同。 喜轎之前,謝瑤的手被身旁之人悄然握了一把便松了,他手心雖略粗糲,卻干燥溫暖,讓人舒心。 轎簾落下的一瞬,謝瑤透過簾縫往外看,正對上徐行儼的眸子,里面水光依舊。 隨著外面的司儀一聲唱喝,轎身晃動,馬蹄踏踏,陪嫁一擔擔從謝府中抬出,嗩吶聲重新奏響,一路向西。 謝瑤放下喜扇,看著周身滿目的鮮艷,指尖攥住敝屣,終于開始忐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這章要洞房了,結(jié)果沒有,沒剎住車…… 第四十二章 但迎親隊伍還沒走出幾步,前頭人群熙熙攘攘,隊伍立時停了下來。謝瑤心中一緊,擔心阿兄當真在耍什么損招。 盧氏一直跟在轎子旁,踮著腳尖往前瞅了瞅便隔著簾子對謝瑤說:“前面是鄰里街坊設了路障,問新郎討要彩頭,看來將軍早備好了,正著人在派發(fā)呢!” 隊伍終于繼續(xù)晃著向前,嗩吶聲熱火朝天。謝瑤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慘烈的馬嘶聲以及人群的驚嚇呼喊聲。她嚇得一個哆嗦,就要去推轎門,但緊接著,歡呼喝彩聲已經(jīng)傳來。 盧氏哎呦了一聲,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推了回去,小聲說:“我的姑奶奶,快回去快回去——您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可萬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謝瑤想到昨日林氏的話,又聯(lián)想到前些日子兄長謝瓊說起徐行儼時的咬牙切齒,如何也坐不住,只好隔著簾子問,“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盧氏笑著說:“大郎找了同僚來給新郎下絆馬索,馬給絆住了,新郎卻一個漂亮翻身從馬上跳了下來穩(wěn)穩(wěn)落地,這不,街坊都在稱贊呢!” 謝瑤想著,兄長還當真是說到做到,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問,“那他可傷著了?” 盧氏答:“不曾,有人重新牽了馬過來給將軍換了,得了,重新啟程?!痹捯粢宦洌I子當真又穩(wěn)穩(wěn)當當繼續(xù)前行。 謝瑤到底沒忍住,小簾上悄悄挑起一道細縫往外瞧了瞧,便看到前面不遠處坐在高頭大馬上那人的挺拔背影。徐行儼大約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謝瑤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 一路慢行,至將軍府時已至黃昏,府邸簇新,燈火通明。盧氏扶著謝瑤下了轎,有婢女將早已備好的席子鋪在地上,謝瑤踩著往前行,有人將身后的席子再移至前方,一路腳不挨地,跨過火盆,進了正堂,來到前廳中。 謝瑤雙手緊緊握著喜扇遮臉,即便手心黏膩也不敢松開一星半點。 廳堂上人竟然還不少,婦人說笑,幼童嬉鬧,與她想象中的冷清情景大相徑庭。徐行儼父母皆已不在,上頭竟然還正經(jīng)坐著兩位??伤幌材锓鲋鴪F團轉(zhuǎn),只顧著腳下步子,生怕踩到裙角在這么多人面前給徐行儼丟臉,隔著扇面,視線朦朦朧朧,也沒認出前面坐著的到底是誰。 直至被牽入新房,謝瑤依舊有些恍惚。 喜床上灑滿桂圓花生之類干果,房內(nèi)還有些婦人在看著她說笑,聲音雖小,她依舊能聽到這些人在贊嘆徐行儼好福氣。 她坐在床上,此時慶幸手里還有把扇子可以遮面,否則必然讓人發(fā)現(xiàn)她兩張臉已經(jīng)成了熟蟹。 接著,她感覺旁邊微微下陷,余光便看到徐行儼一身紅袍挨著她坐下,他的手就著寬大喜袍袖子遮掩,悄悄攥住她放在床上那只手的指尖,輕輕捏了捏,繼而將她的整只手都緊緊攥在手心。 按大周風俗,成婚當晚也是允許鬧新娘的,之前說起時,盧氏也曾擔心過會不會讓自家娘子出了丑,但眼下來看,大約徐行儼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做儐相的方墨軒不知突然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站在新房門口高聲吟詩,“城上風生蠟炬寒,錦帷開處露翔鸞。已知秦女升仙態(tài),休把圓輕隔牡丹。新婦快將扇子移開讓我們開開眼!” 方墨軒引了頭,一同跟著迎親的其他幾位年輕郎君也當即一首接著一首開始賦詩,眼看喜扇若不拿開,大有繼續(xù)作詩到天明的打算,謝瑤嘴唇微勾,將扇子輕輕挪開放在膝上,微微垂著腦袋,露出領(lǐng)下一截雪頸。 嬉笑歡鬧聲當即要掀破屋頂,紛紛驚嘆新娘好相貌。 喜娘笑著說著吉祥話,捧著纏了紅線的一對喜瓢上前,送到新婦與新郎面前,兩人端起喜瓢,交手飲下瓢中喜酒,喜娘接過空瓢扔到床下,見一個瓢口朝上,一個朝下,立時拍手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