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當(dāng)弘靈玉看到眼前蛋糕的最初一瞬，便能下意識想起十幾年前入口人生中第一塊蛋糕的甜膩口感。

    弘卓端著蛋糕往餐桌走，一邊笑著，一邊低低地唱著生日歌。他低沉的聲音有如大提琴的鳴奏，夜色中和浪濤聲完美融合，仿佛二重唱。

    最后一個音調(diào)唱完，弘卓把蛋糕推向低著頭的弘靈玉面前，示意他許愿，只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弘靈玉有動作。

    弘卓正起身要去看看，卻突然看見有一顆透明的水珠砸在了他面前的蛋糕上，把蛋糕最上面柔軟的奶油砸出來一個坑。

    胸口忽然一擰，弘卓倏然起身走了過去，半蹲在弘靈玉面前。

    只見弘靈玉眼中蓄滿淚珠，卻茫然地瞪大了眼，等到眼眶積蓄不住，便又有一顆淚珠無聲無息落在桌上，其中有一顆砸的四分五裂，濺到了弘卓手背，觸感冰涼。

    弘卓滿心的志在必得剎那煙消云散。

    “你知道了?！币股惺呛腱`玉被淚氣暈染之后突兀響起的聲音，有種他不曾顯露過的尖銳和冷硬，穿過原本已經(jīng)被海風(fēng)吹得柔軟的夜色，扎在弘卓心上。

    剎那間弘卓便明白，對方指他知道了眼前人就是弘靈玉這件事。

    于是弘卓微微點了點頭。

    弘靈玉恍然一瞬。其實弘卓給的提示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章代秋不會用槍，可是弘靈玉會。章代秋從來沒有聽過槍聲，可是弘靈玉卻對槍聲無比敏感。弘卓從來不會對陌生人放下戒備，可他居然這樣相信對他而言是陌生人的“章代秋”，還讓他入住弘氏老宅、進而在近日帶在身邊。還有那兩本弘靈玉曾經(jīng)試圖尋找，卻沒發(fā)現(xiàn)蹤跡的日記。

    弘卓看著他眼里的淚光，想要伸手抹去他臉頰淚痕，卻被弘靈玉躲開。

    弘靈玉背后泛起陣陣涼氣，仿佛突然背負沉重的負擔(dān)，被壓彎了背脊，他縮起肩膀，開始發(fā)起了抖，喉間無法自制地發(fā)出嗚咽。

    弘卓如墜寒潭，伸手想摟住他，給他一些自己的溫度，卻被弘靈玉毫不猶豫拍開。手掌拍在他的手背上，瞬間拍紅了一片。

    嗚咽聲中，弘卓聽見弘靈玉勉強克制的聲線這么說：“放……我走。我，我不欠你命了?！?/br>
    弘卓腦海中“嗡”的一聲，仿佛被人定身當(dāng)場，無法再靠近弘靈玉分毫。

    就在弘卓愣神的時間里，弘靈玉渾身的顫抖已經(jīng)無法自制，淚痕悄無聲息地爬滿了他整張臉，額角血管凸起，上下牙磕在一起，發(fā)出機械般的聲音。

    弘卓怕他心臟病發(fā)，壓下心中悲慟，把人摟入懷里，同時動作輕柔地給他拍著后背，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他的安撫毫無作用。

    弘靈玉的淚珠在無聲之間眨眼浸濕了他的整個肩膀。

    連哭都是靜悄悄的，不發(fā)出聲來。

    弘卓牙關(guān)咬的死緊，紅了眼睛。

    而他懷里的弘靈玉已經(jīng)無聲哭到打嗝，氣息在喉間哽咽，仿佛下一刻就要哽住、凝在胸口，阻塞呼吸。

    “放、放我走……”弘靈玉舌根酸成一片，含糊不清地反復(fù)低低念叨著，額頭被按在弘卓肩上。

    弘卓左腿膝蓋抵在地上，伸出雙手輕柔地扶住弘靈玉的頭，微微仰頭看向他，一字一句說的異常緩慢而清晰：“對不起?！?/br>
    “請給我一次補償你的機會?！?/br>
    弘卓胸口酸澀成一片，生平第一次向人示弱，可開口的時候卻如釋重負地發(fā)現(xiàn)，尊嚴(yán)和眼前的人比，一文不值：“求你?！?/br>
    弘靈玉隔著朦朧淚光分辨出他的口型，嘴角輕輕壓了壓，仿佛在笑，淚卻低落的更洶涌，他俯視著眼前單膝下跪的人，興許是這幾個月對方的縱容給了他底氣，興許是自己不再欠他什么的事實給了他力量，興許是這些年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他睜著一雙淚珠不斷上涌的眼睛，直視著弘卓，也一字一句地說：“六歲那年，弘夫人把我關(guān)在地下室，我等了兩天。”

    那一年弘卓發(fā)現(xiàn)弘靈玉先天不足，對其大為失望，于是干脆尋找聯(lián)姻對象。也就是這一年，弘夏軒母親懷著他來到弘氏，為了立威，也為了告訴老宅的下人她肚子里孩子的地位，她把弘靈玉關(guān)在地下室中整整兩天兩夜，期間只送過去幾杯水。

    “十歲，第一顆子彈。”

    那是弘卓放棄弘靈玉的第二年，弘靈玉在一次隨他去歐洲返程的途中中了一槍，子彈從他的腹部穿透而出，幸運的是沒有打傷要緊的內(nèi)臟，即便如此，年幼的弘靈玉也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

    “十五歲，第二顆子彈。”

    這一次的暗殺，弘靈玉曾寫在日記里，正是藏在山中才得以逃生的那一次，也是他無數(shù)次噩夢中都會回想起的一次。

    “十九歲……”

    “別說了！”弘靈玉的話忽然被打斷。

    弘卓半跪在地，背脊挺的筆直而僵硬，卻奇異地泄露出一絲脆弱，他不敢再去看弘靈玉的眼睛，死死咬住了牙關(guān)，下頜崩的很緊，兩條濃黑的眉擰成一條直線，雙眼紅的幾乎能滴出血。

    他近乎哀求一般又重復(fù)了一遍：“別說了……”

    弘靈玉看不到他的口型，仍舊把話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替你擋了最后一顆子彈。”

    隨著他話音落地，弘卓的手握緊成拳，骨頭咯吱作響。

    此時，弘靈玉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無法更難看。他不想去回想這些，可眼前的人卻仿佛忘了這些，好像這十幾年來，只有他掙扎其中無法自救，而對方竟然說回頭就回頭，說放下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