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下車，站在小小的站臺上，接著火車開走，這一站總共零零散散下來的也就十個人不到。

    火車鳴著長笛消失在遠遠的鐵軌上，其他人各自散去，小站在漸漸涌上來的夜色里顯得溫柔而寧靜，夜風吹過，送來讓人舒服的涼意，天邊的云仿佛都被吹散了。

    沈瑜還在發(fā)怔，何渡就站在他旁邊，不說話。

    沈瑜的視線里可以看見東山，很遠，勾勒出水墨般的美妙輪廓，東山之上就是白水寺，東山腳下是他家的小鎮(zhèn)，從這里坐長途大巴，一路繞來繞去，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那里。

    沈瑜轉(zhuǎn)過頭，何渡看著他，神情很是忐忑。但沈瑜現(xiàn)在并不生氣，他只是感到震驚、困惑和茫然，腦袋甚至有點空白。

    “這是……什么情況？”沈瑜問，他現(xiàn)在的腦容量只能支持他問這么一句話了。

    “就是你看到的情況?！焙味尚÷曊f，“瑜哥，求你別生氣，你要我從這兒跳下去都行，只要你別生氣?！?/br>
    沈瑜居然被他這句話逗樂了：“我好好的干嘛讓你從這兒跳下去……你是說你也是這兒的人？咱倆是一個地方的？”

    “嗯。”何渡點了點頭，神情還是很緊張，一臉隨時準備跪下求饒的表情。

    沈瑜現(xiàn)在其實還有點懵，這個事實可比假名來得驚人多了，而且現(xiàn)在沈瑜對何渡的感情也比那會兒深了不少，所以各種情感上的反饋反而上來得很慢，現(xiàn)在就純粹是在接受客觀現(xiàn)實，并且感到震驚的這么一個狀態(tài)。

    “我倒是沒生氣?！鄙蜩は肓讼胝f，“現(xiàn)在就是有點兒懵。”

    何渡明顯是松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沈瑜：“你想問什么就問，我都告訴你?！?/br>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沈瑜問，“就咱倆一個地方這個事兒？”

    “在你說白水寺的時候?！焙味烧f，“我……記得有你這么個小孩兒，雖然我對不上號。后面你說得越多我越確定，你說的白水寺，就是我那個白水寺。”

    “你那個白水寺?！鄙蜩ぶ貜土艘槐椋亻_始感到一些震驚啊、不爽啊、欣喜啊之類的情緒，糾葛交纏在一起從腦袋里浮起來，“你說的在寺里長大……是白水寺？”

    “是。”何渡點了點頭，舉起左手給沈瑜看他那串紫檀念珠，“這個就是在寺里請的。”

    “啊，我怎么一點兒也對不上號，光頭和有頭發(fā)差別這么大的嗎?！鄙蜩ぴ诨貞浝锼阉鳠o果，更加不解，“就算你是在白水寺長大的也不會嚇著我啊，不是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嗎，你怎么反倒還躲著老鄉(xiāng)走。”

    “因為……算了，我就直說吧?！焙味缮钌钗艘豢跉?，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瑜哥，你還記得你救的那個小光頭吧。”

    “記得啊，就那個小和尚，你老跟我咬文嚼字說什么是光頭不是……我·了·個·去？”沈瑜說到一半，忽然明白過來。

    他震驚地看著何渡，整個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是你？”

    “對?！焙味梢荒槺傅匦α讼拢笆遣皇乔傻眠^分，連我自己都不敢信?！?/br>
    沈瑜連話都組織不出來，只能連著說了好幾個“臥槽”以表達自己的情緒。

    他回憶著七年前的事情，那個小和尚……算了，小光頭，他的打扮比臉搶鏡的多，所以具體長什么樣沈瑜也沒太大印象，但那雙山泉般清澈冷冽的眼眸，倒確實和何渡不是一般的相似。

    真正讓他們命運相交的那一點，就是七年前廁所里那場堪稱慘烈的戰(zhàn)斗，最后初二的幾個都被沈瑜打跑了，但是他也挨了一墩布桿，右眼角在流血。沈瑜擦了把血，從地上爬起身，小光頭蜷縮在不遠處，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沈瑜一瘸一拐地走上去，拍了拍小光頭的肩膀：“哎，沒事了，快起來吧?！?/br>
    小光頭顫抖了下轉(zhuǎn)過身來，沈瑜驚訝地發(fā)現(xiàn)，雖然他眼睛依然是紅通通的，鼻尖也是紅的，可是臉上卻一點淚痕都沒有。

    “謝謝?！毙」忸^低聲說著，沈瑜把他扶起來，一直把他送出校門口，一路上小光頭不停地跟他說著謝謝、謝謝。

    最后沈瑜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忍不住說：“我知道修行要心存善念，還要持戒，可是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不能逆來順受，要打回去，知道嗎？”

    小光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記住了。”

    現(xiàn)在看來，記得可真是……有點好啊。

    “你怎么認出我的？咱倆那時候也就是一面之緣吧？”沈瑜再看何渡，上上下下地打量，雖然發(fā)型裝扮完全變了，何渡的五官也跟那會兒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但果然，還是依稀能看出十四歲時那張臉的模樣。

    “就在你說白水寺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那個人可能是你……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找那個人，只是每年給他祈福，可當時沒任何原因，單純地覺得，也許就是你，這可能就是師父們老說的‘緣分’。”何渡說，“后來你親口說了救過我，那就再沒什么可以懷疑的了?！?/br>
    “啊……是那次?！鄙蜩せ貞浧饋?，就是何渡負胖姐請罪那天，和好之后他倆在黑房聊天，他驀地記起自己指著眼角的疤時，何渡眼中出現(xiàn)的短暫怔忡。

    沈瑜真的沒生氣，更多的是驚訝，甚至有一點小小的喜悅。

    何渡是那個小和尚或者不是，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多了一句“哇我們好有緣”而已，眼前的何渡對沈瑜而言，從各種意義上都比過往的小和尚或者回憶什么的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