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攤上個不好的祖父。”老敬國公又慢悠悠地說。

    老衛(wèi)國公卻是不惱，指著他道：“你這老家伙羨慕我就直說，何必這般酸言酸語？我這孫兒孫媳婦都來了，你家那邊卻沒見人來，確實應(yīng)該羨慕我?！?/br>
    “誰說他們不來？我嫌他們呆板笨拙，來了礙眼，早就將他們打發(fā)回去?！?/br>
    兩個老人一邊斗嘴一邊下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因聶屹的干涉，棋盤上的勝負(fù)已分。

    老敬國公看了一眼棋盤上的結(jié)局，嘖嘖稱奇，對聶屹道：“原本我都將你祖父的路堵死了，沒想到你一來，就幫他挽回劣勢，這一步走得實在是精妙之極，再過些時日，只怕連我們這些老家伙也不是對手嘍?！?/br>
    老衛(wèi)國公一臉得色，仿佛贏的人是他一樣。

    聶屹謙遜地道：“都是祖父教導(dǎo)有方，才有世謹(jǐn)今日?！?/br>
    老衛(wèi)國公更得意了，看得老敬國公搖頭，直道“說不定是歹竹出好筍”，可將老衛(wèi)國公氣得嚷嚷著要和他吵。

    一對老小孩似的。

    霍姝看得有趣，忍不住在一旁笑。

    午飯是在山上吃的，隨行的隨從中有手藝不錯的，做了一頓野趣十足的午飯，所需要的材料都是取自山里。

    用餐時，老衛(wèi)國公直接將霍姝留下，說道：“出門在外，就不用守那些狗屁規(guī)矩，況且我們兩個都是老家伙了，沒什么需要避嫌的，世謹(jǐn)媳婦也坐下來陪我們一起吃罷，喜歡就多吃一點，明兒讓世謹(jǐn)帶你去山里轉(zhuǎn)轉(zhuǎn)，這兒有很多處的風(fēng)景不錯，盡情去玩耍?！?/br>
    霍姝聽到老衛(wèi)國公如此通情達(dá)理的話，笑著應(yīng)了一聲，就坐到聶屹身邊。

    午膳后，眾人坐在松樹下的石桌前品著一杯清茶，老衛(wèi)國公這才問孫子：“你怎么過來了？”

    聶屹將茶盞放下，回道：“聽說祖父在這兒，孫兒便過來了，已同皇上請假，可以伺奉祖父左右?！?/br>
    老衛(wèi)國公聽了，可高得胡子都要翹起來，連連說了幾句甚好甚好。

    陪兩個老人家坐了會兒，見他們興致盎然，要去附近爬山，聶屹就帶霍姝下山。

    霍姝拉著他的手走在下山的路上，一邊笑著說：“沒想到祖父和老敬國公的交情這么好。”都好到可以彼此打趣挖苦，可見這兩人不若外界傳聞的那般，只是普通的交情。

    而且，她能感覺得出來，老敬國公十分欣賞聶屹，這種欣賞不像外界那種，只是因為皇帝對聶屹的特別偏愛而欣賞他，對他多有巴結(jié)，老敬國公實是欣賞他的為人和能力。

    霍姝對老敬國公的印象非常好。

    “聽說先帝時，祖父曾經(jīng)救過老敬國公一次，后來老敬國公在祖父落難時，也曾援手相肋，只是當(dāng)時礙于某些原因，他們不敢走得太近?！甭櫼俳忉尩馈?/br>
    霍姝聽罷，就明白這是先帝時期的事情，那時候皇子們斗得比現(xiàn)在還兇，作為嫡子的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幾次差點被廢，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這般平靜。

    或許也是因為經(jīng)歷過先帝時期的殘酷斗爭，現(xiàn)在的慶豐帝對皇子們的壓制十分嚴(yán)厲。

    ***

    翌日，聶屹實現(xiàn)他的承諾，帶霍姝在山林間騎馬。

    聶屹原本還有點擔(dān)心她許久未碰馬會不會生疏，不過看到身穿一襲火紅色的騎裝的小姑娘身姿利索地翻身上馬，英姿颯爽，如天邊的一道流虹，美麗不可方物，靈活自如地在山林間奔跑，忍不住失笑，果真不用擔(dān)心。

    霍姝的騎術(shù)非常厲害，就算是在障礙重重的山林間，也能靈活自如地cao控著身下的馬，

    一路馳騁，抵達(dá)山林深處，來到一處幽谷之中，夫妻倆才停下來，欣賞周圍的環(huán)境。

    這里的環(huán)境，比桃花澗更清幽，空山鳥鳴，歲月如歌。

    霍姝看到樹林里的錦雞，還有草地中探出腦袋的兔子，抽出弓箭，搭箭上弦，咻咻兩聲，樹林里的兩只錦雞的翅膀被釘在地上，只能拼命掙扎著啼叫，讓后頭終于趕來的侍從們捉個正著。

    霍姝又打了幾只兔子，方才將弓箭收起來。

    隨行的侍從和元武等人看著那位身穿騎裝，一副巾幗須眉模樣的世子夫人騎馬打獵處理獵物，接著升火烤rou，rou香彌漫之際，手指輕靈地轉(zhuǎn)動，指間一把輕薄的小刀刷刷刷幾下，就弄出一盤油滋滋又美味的烤rou，親自端到他們世子面前。

    突然有種他們這些大男人，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姑娘厲害的危機感！

    “你嘗嘗看，手藝應(yīng)該沒有退步?！被翩θ菝鼷?，神采飛揚，“以前出門在外，十三挺喜歡吃我做的烤rou，每次都想方設(shè)法要嘗嘗。”

    說起以前在西北時的日子，霍姝眉眼染上笑意。

    聶屹知道這個“十三”是虞家的十三郎虞從烈，回想虞從烈那副蠢樣，聶屹說服自己，他們只是“姐弟”罷了，不必在意。

    可是還是挺在意的！

    在霍姝眨也不眨眼的目光下，聶屹嘗了一口烤rou，然后朝她露出笑容，溫聲道：“確實很美味，素素真棒?！?/br>
    霍姝得到夸獎，整個人都?xì)g喜了，又勸他多吃一些，繼續(xù)投身進林子里，摘了一些山菌和鮮嫩的野菜回來，弄了個解膩的什錦野菜湯。

    吃飽喝足，霍姝開始揉眼睛。

    聶屹見狀，摟著她坐到鋪著干凈的毯子的草地上，靠著一株香樟樹，對她道：“累了就歇息會兒，等晚些再回去。”

    霍姝朝他笑了下，靠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就閉眼睡著。

    聶屹低首看著她，眸光如水，神色溫柔，看得不遠(yuǎn)處的侍衛(wèi)都有種世子變成另一個人的驚悚感。

    只有元武十分淡定。

    早在幾年前在西北他就見識過主子只要遇到世子夫人的事情，就變得莫名其妙，現(xiàn)在都成親了，主子面對世子夫人時，變成一個好男人好丈夫也沒什么。不過讓元武疑惑的是，主子和世子夫人之間，肯定早有淵緣，否則主子當(dāng)時不可能對一個初見的小姑娘這般上心。

    縱使那小姑娘在路上出手相助，也不足以讓素來多疑的主子突然就上心了。

    睡了一覺醒來，陽光沒有那么耀眼，霍姝去水邊洗了把臉，看著水里悠然擺尾而過的魚，拿樹枝戳了下，看它們嚇得驚慌游躥而過，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聶屹拿著帕子給她拭去臉上的水珠，又細(xì)心地將她的手指擦得干干凈凈，輕輕捏著她嫩白纖長的手指，神色認(rèn)真而溫和。

    霍姝喜歡這樣的他，沒有對其他人的冷淡，也沒有面對敵人時的冷峻，或者是某些時候的危險陰暗，整個人都變得溫和而從容，讓她十分喜歡。

    霍姝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后朝他抿嘴笑著，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聶屹被她大膽的行為弄得呆了下，耳朵染上暈紅，抿了抿嘴，沒有說什么。

    至于不遠(yuǎn)處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呆住了，然后默默地轉(zhuǎn)過頭，當(dāng)作什么都沒看到。

    他們才沒有看到世子夫人突然非禮世子，然后世子臉紅得像個小姑娘一樣呢！一點也不像世子！

    直到傍晚，他們方才回到桃花澗。

    剛到桃花澗，就發(fā)現(xiàn)桃花澗來客人了。

    幾輛馬車停在山腳下，下人們抬著箱籠進入山腳下的敬國公府的莊子，旁邊還站著一個婆子正在指揮，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被丫鬟簇?fù)碇膵D人。

    那婦人淡淡地看過來，當(dāng)看清楚兩人時，原本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頓時變了變，忙換了笑臉，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笑道：“沒想到衛(wèi)國公世子和世子夫人也在，這兒的氣溫比外面涼爽一些，確實十分適合的消暑之地。”

    聶屹淡淡地頷首，喚了一聲“董大奶奶”。

    這董大奶奶便是敬國公府的長孫媳婦，今兒隨著敬國公府的大少爺董睿一起過來伺奉老敬國公。這其中的原因，也是因為衛(wèi)國公世子都來了，敬國公府也不能將他們家老太爺撇到一旁，沒個小輩孝順。

    董大奶奶十分熱情地與他們寒暄幾句，然后才目送他們離開。

    **

    老敬國公聽說長孫和長孫媳婦來了，不喜反怒。

    他指著站在面前的長孫董睿罵道：“你們來這兒作甚？我一個人待得好好的，你們來了反而不自在，我這兒不需要人伺候，你們可以滾回去了?！?/br>
    董睿忙賠笑道：“祖父，父親叮囑孫兒一定要好好伺奉您，要是您趕孫兒回去，父親一定會對孫兒用家法的。祖父，您就讓孫兒留下吧，給你跑跑腿也使得?！?/br>
    老敬國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們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么？你要留在這里也行，但不準(zhǔn)往聶世謹(jǐn)那邊獻殷勤，要是讓我瞧見，馬上滾回去！”

    那聶世謹(jǐn)是什么樣的人，老敬國公最是清楚不過，他孫子是有點小聰明，但和聶世謹(jǐn)一比，就不夠看了。

    董睿臉色僵硬了下，對祖父的脾氣有些無可奈何。

    就是因為知道衛(wèi)國公世子來這里，父親才會派他過來的，讓他與衛(wèi)國公世子打好交道?？上麄冞@位祖父，明明私下與老衛(wèi)國公交情甚篤，卻從未想過給兒孫們引薦衛(wèi)國公世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態(tài)，仿佛他與老衛(wèi)國公私交完全是他本人，完全撇開敬國公府。

    遲疑了下，董睿只得實話實說：“祖父，江南貪污案已經(jīng)有眉目，聽說皇上派去江南的欽差何勁已查明情況，不日將返回京城，父親……父親心知這次的案子關(guān)系重大，牽連者眾多，擔(dān)心累及府里，所以……”

    老敬國公聽罷，不禁冷笑一聲，直罵一群不孝子孫，臨老還要勞累他這老胳膊老腿。最后實話道：“做了就要有心理準(zhǔn)備！有膽子做，怎么沒膽子承擔(dān)后果？你以為我的面子能值多少？皇上是什么人？那聶世謹(jǐn)是什么人？就算我豁出這老臉不要，結(jié)果該如何就如何，讓他不必如此汲汲營營，沒用！”

    董睿頓時大驚失色。

    老敬國公罵過后，心情終于舒暢了一些，繼續(xù)道：“你以為聶世謹(jǐn)這時怎么會在這里？皇上這么干脆放他過來？用腦子想想罷?！?/br>
    董睿愕然地看著他，努力地想了會兒，仍是想不明白。

    見狀，老敬國公一陣失望。

    明明都是當(dāng)孫子的，為何聶世謹(jǐn)就能這般聰明能干，他家的就像朽木般不可雕，難不成這是皇帝養(yǎng)出來的孩子與眾不同？

    作者有話說：

    第109章

    老衛(wèi)國公聽說敬國公府的長孫董睿也來到桃花澗，思索片刻，讓人將孫子叫過來。

    聶屹過來的時候,頭發(fā)還沾著些水汽,顯然是剛沐浴出來，得知祖父的叫喚，就直接過來了。

    老衛(wèi)國公將孫子打量片刻,方道：“世謹(jǐn)，你這次請假從行宮過來,皇上可有說讓你歇息多久？”

    聶屹淡聲道：“祖父何時回，孫兒便何時回?！?/br>
    老衛(wèi)國公聽罷，滿意地摸著胡須,心里對行宮里的那位帝王多了幾分慨嘆。

    為了那位置,他失去一個精心培養(yǎng)的優(yōu)秀長子，皇帝為他培養(yǎng)一個優(yōu)秀的孫兒，雖然遺憾，卻知道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人啊，要懂得知足,適可而止,方才能活得長長久久。

    不求富貴長存，只求兒孫平安喜樂，順利康泰。

    老衛(wèi)國公不由想到敬國公府那一團糟心事兒，心知董睿夫妻倆來這兒的目的，心里也為這老友嘆息，當(dāng)即對孫兒道：“董老頭是個明白人，你不用擔(dān)心，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聶屹應(yīng)了一聲，見祖父沒什么吩咐，就告辭離開。

    離開祖父居住的院子，聶屹走在夕陽西下的桃林小路中，突然聽到天空中傳來一聲鷹嚦聲，抬頭看去，恰好看到天空中一只蒼鷹飛掠而過，旋轉(zhuǎn)片刻，落在不遠(yuǎn)處的一株老桃樹上，歪著脖子看著他。

    聶屹緩步走過來，抬起手時，桃樹上的鷹落到他的手臂上，低低地叫了一聲。

    聶屹摸摸它的腦袋，取下它腳上的信件，對它道：“去罷?！?/br>
    黑鷹用尖銳的喙在他的頭發(fā)上輕輕地碰了下，方才雙翅展開，清啼一聲，旋飛而去。

    ***

    董大奶奶正在傾聽莊子里的婆子說山腰上的衛(wèi)國公府的莊子的事情，見丈夫神色不愉地回來，心中微跳，忙不迭地起身，親自去給他奉了杯茶。

    董睿喝了一盞茶，心頭的煩意卻不減反增。

    董大奶奶見狀，便知道今兒他們突然過來，可能是祖父那邊不怎么高興。

    他們都知道老人家脾氣有些倔，要是做出不順?biāo)男闹拢缮俨坏靡ちR。董睿是長孫，老人家雖然多少愛護幾分，可也沒達(dá)到讓老人家無條件寵愛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