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他坐在金殿中,望著下面站著的太子。 對于這個兒子,他傾注的心血最多。他登基后沒多久,就立了太子,太子是長又是嫡,早立早穩(wěn)固人心。 “堯兒,對于此次考題被人猜中一事,你有何想法?” 太子身子微向前傾,十分恭敬,道,“不過是僥幸而已,被沈舉子之流有心利用,才會引起亂事。父皇英明,對于此等害群之馬,就是應(yīng)該嚴懲不貸?!?/br> “堯兒能這般想,父皇很欣慰。天下之事,唯正道可行,存身立正才是根本。就是因為身正,才不能冒行不義之事,以免失足成千古之恨?!?/br> “是,父皇教誨,兒臣謹記于心。” “你記得就好。朕聽聞你最近冷落太子妃,你母后都管不了,是何原由?” 太子微垂眼皮,恭敬地站著。心中十分惱怒,平湘仗著是母后侄女,三天兩頭地去德昌宮里訴苦,害得母后訓(xùn)誡過他幾次?,F(xiàn)在還鬧到父皇這里,真是個悍婦,哪里堪配太子妃的身份。 “父皇,兒臣并未有意冷落她,而是兒臣最近學(xué)業(yè)頗多,有些顧不及。再說兒臣是太子,怎能天天在后宮陪著她喝茶閑聊?” 祈帝的臉色變得緩和一些,語氣平淡,“你自己有分寸就好?!?/br> 太子告退后,祈帝望著他的背影,臉上復(fù)雜難辯。堯兒為何要針對胥家?胥家歷來只忠心正統(tǒng),堯兒將來繼位,以胥家的忠心,定會全力扶持他。 莫非?堯兒莫不是聽到什么不該聽的,才想著自己培值勢力。他的眼瞇起來,更加莫測。 文沐松被剝奪科舉資格的事情傳到雉娘的耳中,她側(cè)過頭,看一眼手捧著書,端正地坐在桌子前的丈夫,抿嘴一笑。 放下手中的東西,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跟前,將頭湊在他的耳邊。 “夫君,是你干的吧?!?/br> 溫?zé)嵯沭サ臍庀娫隈懔即ǖ亩?,他的身體似輕顫一下,長睫毛微微抖動,體內(nèi)有什么巨獸被喚醒。他深吸一口氣,從書中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露出笑意。原本清冷的臉上,如冰川遇艷陽一般,折射出炫耀奪目的光芒。眸中暗涌,似狂風(fēng)巨浪滅頂撲來。 “以他之矛,攻其之盾而已?!?/br> 他將手往邊上一放,雉娘順勢坐在他的懷中,他的身體一僵,她臉上一熱。他們之間,除了之前新婚時夜里放肆,其余的時間都是比較規(guī)矩的。她顧忌古人愛矜持,不敢在白日里隨意摟抱親吻。 像這樣的舉動,還是頭一回。 她想起身,誰知男子的大手環(huán)上她的身,將她抱坐著。她扭了扭身子,就覺得有些異樣,不敢抬頭去看那如玉的男子。 胥良川被她身上的體香擾得心神大亂,雙臂不自覺地收緊。前世里,何曾有過這樣不受控制的情愫,仿佛一頭兇狠的猛獸,要從體內(nèi)橫沖出來。 他努力平復(fù)體內(nèi)奔騰的血涌,默念了幾句清心經(jīng)。 雉娘感覺到他的異動,臉上的熱潮更洶涌,她調(diào)整呼吸道,“莫非他動手在先?” 胥良川的眼神幽深似潭,贊許地看她一眼,文沐松確實先動手,確切地說,是他等文沐松先動的手。之前鬧出的賣題之人,那張舉子就是文沐松安排的人。 李舉子是他的人,是他識破文沐松的計謀后,再安排的人。 文沐松的打算是考前賣題,然后考完后再揭發(fā),讓自己無法撇清,就算不能扳倒自己,也會讓自己吃個悶虧,損了名聲。只不過他沒有料到張舉子貪財,差點逼死孟舉子,還讓李舉子給鬧出來。 而自己,則立馬去宮中請罪,將事情原委道出。不過是押中大題,陛下怎么可能會降罪。 隨后真正的考題被泄,陛下才會勃然大怒。陛下奪了文沐松的科舉資格,文沐松此生都別想光明正大地躋身朝堂。 他猜測以文沐松的城府一定不會善罷干休,太子就是唯一的希望。 事實也確實如此,文沐松并沒有離京的打算,他不能下場,文齊賢卻是可以的。同是文家人,要是侄子能有機會嶄露頭角,他再從旁協(xié)助,文家未必沒有重振輝煌的一天。 他沉寂不出門,侍機再動。 ☆、第100章 圖謀 因為官府的插手, 買賣考題的事情很快被平息下去,舉子們個個明哲保身, 不敢隨意談?wù)摯耸?,就怕受到牽連, 也被奪去功名。 同樣是買賣押題, 文沐松和沈舉子雖不能再參加科舉,卻并沒有剝奪功名。而前次事發(fā)的段鴻漸和張舉子等人,不但被取消永世科舉的資格,而且還被奪去功名,貶為白身。 張舉子和孟舉子之流,身無倚仗,哪里敢說半個不字。但段鴻漸不服氣, 他是四品大員之子, 繼母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信, 被奪功名, 以后哪還有臉見人。 段大人被他鬧得沒有辦法,他雖然官從四品,但身為太常寺少卿, 也不過就是管些皇家祭祀冊封相關(guān)的雜事, 沒有真正的實權(quán)。加上從前年到現(xiàn)在,陛下對他越發(fā)冷落, 他哪里敢去陛下面前求情。 他頻頻用眼神暗示趙氏,示意趙氏去找皇后娘娘求情。趙氏有些遲疑,前次因為燕娘之死, 她這心一直提著,就怕皇后找她算賬,哪里還敢進宮去討恩典。 眼見著自燕娘死后,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皇后那邊都沒有動靜,她這心里就越發(fā)的不踏實,總覺得有什么懸在頭頂,猛個不注意就會砸下來,頭破血流。 她面露難色,段大人的臉也變得不好看起來。這趙氏,嫁進段府多年,未曾生下一兒半女,他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一直對她敬重有加。不僅沒有納小,還將府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她打理。 眼下鴻哥兒出事,正是用得著她的地方,她怎么還推三推四的? 趙氏氣苦,終于,她妥協(xié)。命人往宮中遞牌子,德昌宮派出一個小太監(jiān)出來,說皇后娘娘身體微恙,近日不會召見命婦。 趙氏聽聞,心里“咯噔”一聲,皇后娘娘莫不是在怪罪她? 燕娘的死,常遠侯推出兩個丫頭糊弄過去?;屎髸粫?zé)怪她沒有去侯府替燕娘出頭,可是大哥他們?nèi)チ?,還不是不了了之。她一個做姑姑的,還能大得過當父親的? 段大人在一旁唉聲嘆氣,心中對趙氏有些埋怨,說不定自己高估了趙氏在皇后娘娘心中的份量。他就一個兒子,要是兒子斷了仕途的路,那可怎么辦? 他心里暗罵兒子糊涂,卻不忍心去指責(zé)兒子。出了這檔子事,最為傷心難過的還是鴻哥兒。 段鴻漸借酒消愁,趁著酒意在屋子里發(fā)脾氣,那嬌滴滴的小妾在一旁哭哭啼啼。他被哭得心頭火起,拉開簾子就沖出去,直接沖進趙鳳娘的房間。 趙鳳娘正坐在塌上做女紅,見他闖進來,對身邊的嬤嬤和丫頭使眼色,讓她們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兩人。 “你說,你們這是怎么回事,說好的只是讓我出去找?guī)讉€舉子們喝喝酒,怎么就變成倒賣考題,那考題可不是我要賣的,我也是從文公子那里知道的?,F(xiàn)在我功名被奪,還一輩子不能參加科舉,都是你給招來的禍事,你給說說看,要怎么辦?” 趙鳳娘將花繃子放進籮筐中,慢條斯理地道,“表哥,你怎么這般沉不住氣。書中有云,忍一時之氣,換半生榮華。你的委屈,殿下都看在眼里,等日后想要恢復(fù)你的功名,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br> “哼,說得好聽,事情成了,倒也說得過去?,F(xiàn)在事敗,誰還會在意我的委屈?” “殿下會記得,我也記得?!?/br> 段鴻漸看著她,她坐在那里,舉止嫻靜,溫婉美好。這么一個女子,明明是他的妻子,心里卻像著另外一個男人,而自己像個傻子一樣,還幫他們瞞著,甚至被他們使喚得團團轉(zhuǎn)。 “那如果萬一有什么變故,我怎么辦?” 趙鳳娘“霍”地站起來,臉色嚴肅,“表哥你在說什么?什么萬一?太子是長又是嫡,哪里來的萬一?” 段鴻漸欺身上前,“世事難料,就像陛下,從前在潛邸時,誰能料到最后承繼大統(tǒng)的會是他?” 他的氣息噴在趙鳳娘的臉上,帶著酒味,她厭惡地皺眉。 “那是因為先帝沒有嫡子,皇子們都是庶出,才會自相殘殺。而現(xiàn)在不一樣,太子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順?!?/br> “是嗎?既然名正言順,以后這大祈的江山都是太子的,他又為何要如此cao之過急?” 趙鳳娘被段鴻漸問得臉色丕變,目露冷光。 段鴻漸退后一步,軟下口氣,“罷了,你們記得我的委屈就好,方才我也是擔(dān)心才會口不擇言?!?/br> 趙鳳娘冷冷地看著他,他乖乖地退出房間。 一出門,段鴻漸就覺得背后冒冷汗。以前他從沒有想過其它的可能,剛才自己脫口問出的話,放在心里仔細一想,卻覺得很有可能。 太子為何急著拉幫結(jié)派,培植自己的親信?按理來說,他只要當好他的太子,等陛下傳位給他即可,何必私下動作。 莫非他的太子之位并沒有想像中的那么穩(wěn)? 可是陛下膝下僅二子,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二皇子沒有道理會威脅到太子的位置? 不對,自古天家無父子,更何況是兄弟? 段鴻漸腦子清明起來,涼風(fēng)一吹,打了個寒戰(zhàn)。 那邊,趙鳳娘等他一走,立馬梳妝打扮,急急地出了門。段鴻漸還站在園子的假山后,看到她窈窕的背影,思緒復(fù)雜。 趙鳳娘先是在城中的一間茶樓中停留片刻,也不知見的人是誰。然后命車夫調(diào)轉(zhuǎn)頭,直接去胥府。 雉娘聽到門房來報,說趙鳳娘上門,她和胥良川相視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趙鳳娘被請進府來,按照禮節(jié)先去見過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然后才在胥府下人的帶領(lǐng)下,來到雉娘的院子。 正好碰到出門的胥良川,她低頭見禮,胥良川冷著眉眼,淡然自若地從她身邊經(jīng)過。 冷如冰玉的五官,氣質(zhì)出塵的身姿。行走如松柏,傲然似云峰。 她袖子中的手捏緊,姐妹三人,就數(shù)雉娘嫁得最好。她和燕娘,命運交錯,燕娘已死,她卻還在為前程謀劃。 丫頭們在前面打簾子,趙鳳娘隨后進入雉娘的屋子,雉娘從塌上站起來,親迎上前。 今日趙鳳娘衣著素凈,凈色的衣裙,連半朵繡花也沒有。臉上畫著淡雅的妝容,眉宇間帶著憂色,竟有另一種凄苦的美。 而雉娘,因為有孕,穿得很隨意。但絕美的容顏如飽滿多汁的果子,粉白中透著嫣紅,讓人移不開眼睛。 趙鳳娘的心似被針扎一下。 雉娘語氣親熱地招呼她,“大姐,你今日怎么會想到來看我?” “三妹,大姐來得唐突,實在是于心不安。前次段表哥酒后胡言,竟招來賣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差點就連累胥大公子。還好陛下英明,未曾追究大公子的罪責(zé)。我在家中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親自登門當面和你們致歉?!?/br> “這事與大姐夫無關(guān),不過是有心之人起挑起事端,誰知惹得陛下動怒,奪了大姐夫的功名。想必大姐夫肯定備受打擊?!?/br> 雉娘請趙鳳娘坐下,趙鳳娘臉有憂色,嘆了口氣。 “十年寒窗苦,就為一朝成名天下知。段表哥心中自是難受,意志消沉。我看在心里,也為他難過。但錯就是錯,他買賣考題,還和別人說是真題,差點就連累到胥家,算是罪有應(yīng)得?!?/br> 雉娘垂眸,飲了一口蜜水?!笆虑橐呀?jīng)過去,大姐不需再自責(zé)。” 趙鳳娘點頭,神色惆悵,“自過年以后,事情一出接著一出。先是燕娘枉死,接著又是科舉風(fēng)波,段表哥被除功名,讓人措手不及?!?/br> 她的傷心不像是做偽,提到趙燕娘時并無異色,若不是城府極深,就是燕娘之死與她無關(guān)。 但雉娘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就算是相處的時間短,也能感覺到她是個頗有心機之人,溫婉的表皮下面藏著極其深沉的心計。 “大姐,二姐的頭七已過,一般的魂魄應(yīng)該都墮入輪回。只我看常遠侯府似還有所隱瞞,只怕兇手另有其人,我曾聽聞含冤之人不肯轉(zhuǎn)世輪回,終日在陰陽交界處游蕩?!?/br> 趙鳳娘似打了一個冷戰(zhàn),冰涼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輕輕地抿一口。杯子中,茶水蕩起細小的波紋。 “燕娘死得與不算冤,有因必有果,她若不為難別人,又怎么會招來殺身之禍?那替別人背罪的兩個丫頭也在下面,想必她忙于應(yīng)付,哪有空出來閑蕩?!?/br> 她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一眼雉娘,雉娘似有所感一般,唏噓不已。因果循環(huán),趙燕娘縱使是被人害死的,死得也不算冤。 趙鳳娘收回眼神,慢慢地放下杯子,“你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逝者不可憶,生者還得為前途奔波。段表哥現(xiàn)在情緒低落,我想著也不能讓他這么下去,不能出仕,還可以另尋出路?!?/br> 雉娘看著她,靜聽她的下文。 趙鳳娘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她打著來請罪的名義,怕是另有圖謀吧。 “三妹,我聽說胥府和韓王府頗有交情,那韓王世子對你也是以表姐相稱。大姐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幫忙。段表哥不能出仕,可多年的苦讀不能白費。我想著,是不是給他謀個差事,近日韓王在給世子物色幕僚,不知你是否可以引見一番。你放心,段表哥經(jīng)此一事,定會事事小心,不會再飲酒誤事?!?/br> 趙鳳娘竟然在打韓王府的主意,還想將段鴻漸那種斯文敗類塞進韓王府。她這又是要算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