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盧寧不知道寧驚鴻本人到底是什么情況, 雖然從她的描述中,能看出戚千百確實是第一次在寧家露面,不過實在猜不透寧母得意思。盧寧覺得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做任何反應(yīng)的好,如果他的反應(yīng)與本人實際經(jīng)歷不符,反而會露出馬腳。 他岔開話題:“我?guī)闳ヂ灭^吧,你如果有手段,可以查查剛?cè)胱〉目腿嗣麊梧??!?/br> 盧寧說完,隨即又想到戚千百根本不知道要找那人的名字,便補充道:“然后你挨間房間敲過去,自己去認人?!?/br> 這是一個損招,戚千百再次切身體會到盧寧展現(xiàn)出來的善意是多么塑料。 整個縣城也只有一家旅館,條件能比ba九十年代那種招待所好點,在戚千百看來完全就是孫二娘黑店的水準。 他不會想趁機害死自己吧? 好在并沒有,盧·可能會計劃做人rou包子·寧將戚千百帶到地方之后,就說擔心自己的母親,要回醫(yī)院看看檢查結(jié)果。 戚千百沒有理由阻止。 盧寧與戚千百分開之后沒有回醫(yī)院,而是立刻打出租車回維縣。從縣城打車比從鄉(xiāng)下打車容易得多,他沒有必要再找戚千百。 倒不是他喜歡耍人,盧寧對戚千百沒有惡意,他只是習(xí)慣性撒謊,不熟的人想聽他一句實話比登天還難。 盧寧還沒忘記自己這次回維縣的主要任務(wù),他可是特地為解決黃忠明的案子才回來的。 給寧母看病是捎帶。 其實這個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難,就難在整件案子合的一個“巧”上。想解決問題很容易,只要打通那個“巧”的關(guān)節(jié),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其實要總結(jié)這件事的話,可以從“表象”和“本質(zhì)”兩個方面入手,直接原因,也就是表象,那就是黃忠明運氣不好,恰好惹到了最不想惹的人,而間接原因,也就是這件事的根本……是姓黃的心眼不好。 他處理意外事故的方式一直這樣蠻橫跋扈,日積月累的矛盾終于爆發(fā)。 黃忠明是南邊過來的地產(chǎn)商,以前在巷城一帶根本沒有業(yè)務(wù),他生意做大了以后往北擴張,也在巷城掙到一席立足之地。 只不過他做了這么多年商人,越來越j(luò)ian,也有可能他在自己的地盤橫行慣了,忘記謹慎做人,一不小心踢到鐵板。 黃忠明在巷城的樓盤開始施工之后,人手不夠,就派人到鄉(xiāng)下去招工,那些年輕力壯又廉價的勞動力最得人喜歡。與維縣相鄰,有一個很小的,連名字都沒有的村子,這個村子比維縣還要窮一些,甚至連地鐵站都沒有,村里有一伙眼界稍微寬廣一些的年輕人,他們不想像父輩一樣繼續(xù)窩在村里當農(nóng)民,就出來打工。 他們來到了黃忠明的工地。 這些年輕人像普通打工仔一樣在黃忠明工地上干活,很能吃苦,做事也很賣命,黃忠明急著將工程做完,讓民工們?nèi)找冠s工,只不過他給錢也算大方,所以沒人有怨言。 一開始好好的,一起突發(fā)性的工地事故卻毀了這一切。那件事故是因為地基坍塌,倒是沒死人,只有這群農(nóng)民工倒霉,受了傷很嚴重的傷。 下面的人報上來,黃忠明一聽便大為光火,這一塌耽誤很多工時不說,影響也不好。至于那些受了傷的、沒經(jīng)濟實力,也沒任何背景靠山的農(nóng)民,他只留下一句“你們看著辦吧”,就將這件事徹底忘在腦后。 黃忠明手下都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勢利小人,平日里也經(jīng)常幫黃忠明做這種事,只要沒人鬧就輕慢行事。且這些人又貪又蠢,黃忠明給傷員的賠償都私吞了大半,更別說慣例的慰問,壓根連提都沒提。 這群人中有好幾個年輕人因為這件事失去勞動力,他們不能再在工地上干活,老板給了錢,這些人也不懂是多是少,拿到錢更不會討價還價,就這樣狼狽地回到家鄉(xiāng)。 一開始黃忠明并沒有找盧寧做公關(guān),他并不覺得一群農(nóng)民能翻出什么花來,工地上該開工還是開工,誰知道臨開盤時卻出了那樣一樁事,打死黃忠明都沒想到,壞他事的竟然是一群農(nóng)民。 最后竟然不得不幾經(jīng)周折請盧寧出馬。 盧寧生前曾經(jīng)親自到過那些農(nóng)民工的家里,帶著禮品和補償費用上門,他跟黃忠明的手下不一樣,他是真心關(guān)心這些農(nóng)民工。 過程中,盧寧很快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的地方,這些人知道盧寧是代表黃忠明來找他們談話的,但是他們的態(tài)度并沒有特別差,應(yīng)該說,這些人根本沒為難盧寧。 農(nóng)民工們表現(xiàn)出來的根本不像黃忠明說得那樣態(tài)度強硬,他們在盧寧提出要給予補償條件時,顯得也很猶豫,像是無法自己拿定主意。盧寧當時立刻說讓他們回去考慮考慮。 這些人背后一定有人指點。 他們似乎并不懂怎樣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做任何決定之前都會猶豫,說話之前也會思考很久,種種跡象表明,引起目前的矛盾的并不是這些農(nóng)民工,而是他們背后的人。 所以,盧寧沒有先開條件,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們背后的那個人滿意。 直到這件事結(jié)束,那個人都始終沒露面,盧寧也沒有深究對方的身份,但是他心里有數(shù),這個村子里,有這樣一位高人可以給農(nóng)民工指點迷津。 其實盧寧自己對目前的情況樂見其成,他處理過很多案子,也明白,不會發(fā)聲的弱者總是容易被欺負。好在黃忠明這個人為人上有爭議,但是膽子小,遇到能用錢擺平的麻煩還是愿意花錢的,盧寧私心里也愿意為這些農(nóng)民工爭取更多利益。 他們當時談好的補償中還包括給失去勞動能力的民工以每月最低生活保障,但是盧寧不知道自己死后,黃忠明還有沒有再讓人繼續(xù)發(fā)這筆錢。 但是以黃忠明的為人,應(yīng)該還不至于吝惜這點小錢。當時重傷到失去勞動力的人有五人,每人一個月給八百塊錢就夠他們生活了,這些錢對黃忠明來說根本連牛毛都算不上。 盧寧按照原記憶中的地址來到農(nóng)民工領(lǐng)頭那人的家里,他的家跟一年前相比,幾乎沒什么變化,住的依舊是土石搭的房子,硬要說哪里不同,大概是房子的面積更擴大了一些。 盧寧走上前去,敲敲門,很快有人出來給他了門,卻是個女人,懷里還抱著個嬰兒,她猛一見盧寧愣了愣:“你是誰?” 盧寧也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問:“您就是嫂子吧?” 那個女人被叫得莫名其妙,盧寧隨即解釋道:“您以前沒見過我,我認識李哥,原來他已經(jīng)結(jié)婚啦。李哥現(xiàn)在在家嗎?” 對方搖搖頭說道:“他下地干活了?!?/br> 盧寧依舊笑著:“現(xiàn)在正是秋收尾巴,家里都很忙吧。” 李家嫂子點點頭,不再說話了,看起來是個習(xí)慣了沉默寡言的人。盧寧也不再去刻意跟她套近乎,就站在院子里等。過了一會兒,她轉(zhuǎn)身進屋子里拿出一條板凳,讓盧寧坐。 “哦,謝謝嫂子。” 盧寧知道有些鄉(xiāng)下地方男女是不能離得太近的,尤其人家丈夫不在家,他更不能貿(mào)然進屋,就在院子里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李家嫂子大概出于禮貌,沒再進屋,坐在門邊逗弄孩子。 “這孩子多大了,看著挺小的呀?!?/br> “才五個月呢,也不太能見風(fēng)?!?/br> 盧寧笑著說是,他記著上次來的時候,還沒見過姓李民工的妻子,還以為他沒結(jié)婚,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人家可能都已經(jīng)有孩子了。 他心下稍微轉(zhuǎn)了幾個彎,看著她懷里抱的小孩問道:“嫂子,男孩女孩?。俊?/br> 說到這個李家嫂子竟露出點笑容來:“男娃,可皮了?!?/br> 盧寧抿著嘴角微笑一下,重男輕女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在農(nóng)村大概還要個十幾二十年才會有些改善吧,不過正好,對方喜歡聊孩子就好,他就能套出話來。 “小時候皮長大了才有出息,我媽說我小時候就安靜得跟個小姑娘似的,長大以后只能給人家打工了。” 李家嫂子終于打開一點話匣子,笑著說:“俺哪能跟大城市的人比?!?/br> 盧寧急忙道:“我也是農(nóng)村的呀,我家就住隔壁村,維縣?!?/br> 李家嫂子將他仔細端詳片刻,說:“這可看不出來……他長大了要能跟你這么出息就行?!?/br> “哈哈哈!他肯定比我有出息?!?/br> 盧寧看著李家嫂子的表情,覺得場子熱得差不多,便試探問道:“說起來,咱們村里哪家孩子最有出息啊?可有出過大學(xué)生?” 李家嫂子對他的問話毫無戒備,說到孩子能說的話題也多,她便講:“村里最出息的娃俺不清楚,但是一說到大學(xué)生,俺卻知道一個,就村東頭,老魏叔家的孩子。不過老魏叔不是俺們村的,算嗎?” 盧寧樂得兩只眼睛又彎成月牙:“算,當然算了,吃咱們村里水長大的人,都算。他怎么個出息法呢?” 村里如果有個真出息的孩子,別人家都愛提,李家嫂子也不例外:“人家就是大學(xué)生,前幾年畢業(yè)了,在巷城當大官,吃的是皇糧,你說這叫不叫出息?!?/br> 盧寧沒忍住,突然噴笑一聲:“當然算,這可是大出息啊?!?/br> ——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他一開始就猜到了,村里一定是出了“當差”的人,不“當差”管不了黃忠明。且這個“當差”的不可能出在老一輩里,因為如果是老一輩,那個人不會還住在村里,所以“當差”的肯定是年輕人。但是那位“高人”有一定道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因為一年前的事告訴盧寧,村里人都聽他的,他能管住一群外出打工的年輕人,讓他們不至于沖動惹事,他一定很有威信。 “嫂子,老魏叔家住在哪兒???” “就在村東頭,第一家就是他家呢?!?/br> 李家嫂子沉默了一下突然說:“你要去他家?” 盧寧搖搖頭:“沒,我就隨便問一下?!?/br> “那就好,最近還是不要去他家打擾了,老魏叔受傷啦,心情不太好。” 盧寧心里驚訝了一下,卻點點頭應(yīng)著,他隱約感覺黃忠明的事跟“老魏叔”受傷一定有什么潛在的聯(lián)系。 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就就跟李家嫂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別的,他們說了沒多久,李家嫂子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說道:“現(xiàn)在忙呢,全家就指李全一個人做工,他得過了晌午才回來……也不多久的,你稍等等他就回來了?!?/br> 李全就是這家男人的名字。 寧驚鴻歲數(shù)不大,臉看著更顯小,還是個少年模樣,李家的嫂子就忍不住對他多關(guān)注一些。盧寧能感受到他們的善意,這些人眼界也許沒有城里人開闊,三觀在某些細節(jié)方面也與城里人有沖突,但是本質(zhì)上,他們都想安分過日子,是好人,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這樣的人會在一年之后突然鬧起來。 黃忠明斷發(fā)生活補貼的可能性倒是挺大的。 盧寧又在李全家坐了一會兒,對方?jīng)]過多久就回來了,他看見盧寧先是愣了愣,然后問道:“你是誰???怎么坐在俺家門口?” 盧寧站起身,把準備好的禮品遞過去:“你好李哥,我是黃先生的公關(guān),今天來是想問問……” 誰知那個人一聽說姓黃,立刻警惕起來:“黃先生?哪個黃先生?” “哦,就是黃忠明先生?!?/br> 盧寧說完,急忙補充道:“我這次來沒別的意思,前一年咱村里不是有幾個弟兄在工地上傷了嗎?我是特地來回訪的,看看這一年來,咱們弟兄們有沒有按時拿到生活補助費?!?/br> 盧寧說話特別快,他擔心說得慢了被打——他也不知道黃忠明在這群民工中間是不是一個人人喊打的角色,總要提防一點才行。 李全聽明白盧寧的來意之后,竟然露出心虛的表情。盧寧一直盯著他,一來怕他突然沖過來打自己,二來也是出于禮貌,他就從李全微妙的表情變化中察覺到了異樣。 “啊……那、那件事啊……” 盧寧只當沒看出他的不自在,笑著說道:“是啊,黃先生特地囑咐我來看看,他一個當老板的太忙了,有時候顧不上那么多,也不知道屬下做的好不好,所以讓我來看看?!?/br> 李全被盧寧一番誠懇的話說得滿臉通紅,等盧寧問出“你們家收到保障金了沒啊?”這句話時,他黝黑的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口中更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原來,這次的事不是農(nóng)民工們主張去鬧騰的嗎?還是說這原本就不是他們的意思? 跟上次一樣。 原來如此,他早該猜到的,這些人幾乎不會主動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被欺負了更多時候都是忍氣吞聲,更加不會去主動爭取利益——即便那些利益是他們應(yīng)得的。倒不是說這樣做應(yīng)該,而是他們本性如此。 盧寧到現(xiàn)在幾乎可以確定,這次的事件大約又是被某人煽動的,肯定與那位“老魏叔”有很密切的聯(lián)系。 關(guān)于他跟李妻聊過老魏叔的事,盧寧一句都沒跟李全提,他放下東西之后就離開了——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們不要再摻合這件事。 盧寧早在一年前就知道李全的本性,他要臉,吃點小虧大概能忍,要讓他占便宜,或者別人對他好,他倒會心生愧疚。 盧寧與不知廉恥的衣冠禽獸接觸久了,倒對這樣淳樸的“鄉(xiāng)巴佬”偏愛。 不過,他好像在某種程度上也屬于不知廉恥之人吧。 盧寧看著眼前蒼綠的大山,忍不住拿出手機對著遠處拍了幾張照片,李全一家的房子被他利用鏡頭焦距刻意虛化了,他一向很在意這種隱私的保護。盧寧將其中一張照片挑出來,發(fā)在微博上,配字:這個世界上仍存在佛家所說的極樂凈土。 與此同時,遠在幾十公里外的戚千百,手機突然發(fā)出“叮咚”一聲輕響,他打開特別關(guān)注,突然瞪大眼睛——余溫又發(fā)微博了!而且有照片! 第28章 公關(guān)是個難做的活 這條微博發(fā)出來之前, 戚千百一直在旅館里找人,但是他現(xiàn)在孤身一人來到這樣的鄉(xiāng)村野店,身上沒帶任何有效證件, 沒辦法通過正常渠道查客人的個人信息。 前臺接待是個大媽, 戚千百進了旅店大廳后也不辦住房手續(xù),就在大廳里到處轉(zhuǎn)悠, 前臺大媽脾氣很差,敲著桌子吼戚千百, 到底住不住, 不住就滾。 戚千百走到前臺, 摘下墨鏡面無表情地盯著大媽,大媽有些害怕:“怎么了,想動手啊你……我報警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