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瑯好像知道他的疑惑一樣，溫聲解釋：“聶大人不喜與人結(jié)交，從沒聽說過他與誰交朋友……蘇瑯這才對小郁大夫有些好奇。”

    郁容看向蘇瑯，有些不解：“你和昕之兄不也是朋友嗎？”

    看其態(tài)度，說話的語氣，明顯與聶昕之十分熟悉。

    蘇瑯笑著否認：“在下如何擔得起聶大人的朋友?！?/br>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人笑得好似有幾分苦澀。

    郁容謹卻記著聶昕之的囑咐，既不好奇，也不探究。

    “……真要說的話，在下該喚聶大人一聲表兄?！?/br>
    少年大夫聞言，瞬間無語了。

    昕之兄到底有多少個表弟啊，走了一個趙燭隱，又來一位蘇重璧……哦，不止，還有一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蘇珩白，似乎與蘇重璧是親兄弟，這樣說來，“昕之哥哥”倒也沒叫錯？

    不過，這些與他郁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保安郎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其實不怎么愛與人兜圈子的少年大夫，略作思索，便開門見山地問出口了。

    “……沒什么?！碧K瑯愣了愣，語氣一轉(zhuǎn)，道，“在下確實有一個問題，苦思數(shù)日不得其解，想問一聲小郁大夫?！?/br>
    郁容正色：“不知保安郎大人想問什么？”

    “你獻給防御大人的失笑散，可是以蒲黃、五靈脂二味配伍合用而成的？”

    “正是?！?/br>
    “五靈脂活血治腸下血風，蒲黃可散淤血阻滯……”蘇瑯沉吟一番，便是擊掌稱好，“這二味相須為用，果然妙哉……小郁大夫當真是好巧的心思?！?/br>
    郁容否認：“失笑散非小民所創(chuàng)，不敢居功?！?/br>
    蘇瑯卻不信：“小郁大夫不必太過自謙了?！?/br>
    哪里……誒，不對！剛不是在說聶昕之嗎，怎么突然換了個話題？說好的陰謀論呢？

    “先前你在大承氣湯里加了薰陸又作何解？”

    “薰陸可化瘡癰腫痛，正適合腸胃瘀結(jié)之證?！?/br>
    蘇瑯聞言明悟了：“香料多能為藥用，想來薰陸也不例外，少見有醫(yī)者用之，倒是疏忽了?！?/br>
    郁容微點頭。

    從莊子到住處，漫步而行也就堪堪一刻鐘的路程。

    一路同行，郁容跟蘇瑯邊走邊談，不覺間就到了地方……

    人家有心探討醫(yī)術(shù)問題，便是無意與之交際，也不好推脫太過。

    再者，這位保安郎不乏真材實料。別看只是小小從七品的醫(yī)散官，那是因為醫(yī)官的品階普遍不高，頂天了最多也就六品，何況這一位的年齡實在年輕，若非本身在醫(yī)之一道上乃“精英人才”，想在翰林醫(yī)官院立足也是沒多少可能的。

    與蘇瑯的交流，讓郁容也頗有所得。

    “王……聶大人？”

    一進莊院，就看到一身絳服的男人負手站在院子中央。

    郁容第一次看到聶昕之穿著正裝的樣子——是正裝吧？雖然衣服的紅色更深，但確實是逆鸧衛(wèi)的風格——挺新奇的感覺，紅衣官服穿在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身上，竟是毫不違和，濃郁如血的顏色，讓整個人多了幾分煞氣……再冷著一張臉，真像是來索命的修羅。

    聶昕之聽到蘇瑯的叫喚，看了他一眼，幾不可見地頷首，目光微轉(zhuǎn)。

    面對這位郎衛(wèi)大人，蘇瑯簡直像變了個人，拘謹約束，臉上沒了笑，注意到男人的視線停留在少年大夫身上，很識趣地表達了有事先行一步。

    望著保安郎消失的背影，郁容暗自納罕：不說是表兄弟嗎，感覺這兩人的關(guān)系也太奇怪了吧？

    “劭真?！?/br>
    少年大夫聞聲回神，下意識地沖男人微笑：“昕之兄……”

    忽地閉上嘴，鼻翼翕動，隱約有血腥味飄過。

    “怎了？”

    郁容定了定神，打量著男人，見其面色如常，不像是受傷的樣子，那么……

    “劭真？”

    郁容頓時回神，目光被聶昕之官服上的紋繡吸引住了：“鸞鳥？”

    聶昕之沒有否認。

    少年大夫沉默了少許，試探著開口：“昕之兄？指揮使大人？”

    到這時，再裝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旻崇鳳凰，鳳尊、凰貴、鸞近上宰，能繡鸞鳥的，除了諸王的朝服，就只有圣人特賜給親軍衛(wèi)指揮使的文鸞服了……

    便是再沒常識的人，單看衣服上繡鸞鳥紋飾的，也該知道對方必為頂級大人物。

    聶昕之平靜地開口，不見起伏的語調(diào)，莫名給人一種溫和的錯覺：“照舊即可?！?/br>
    郁容忽是笑了：“門神？”

    男人怔了一下，凝視著那一雙含情帶笑的桃花眼，半晌不語。

    郁容被看得心里發(fā)虛，伸手摸了摸臉頰，老老實實地問：“昕之兄特地候在此處，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真奇怪，即使知曉了男人的真正身份，他也沒多少惶恐……大抵因為不是本時空土著，潛意識里對皇權(quán)不夠敬畏？

    “隨我來?！?/br>
    郁容跟著聶昕之去了他的院子，原以為有什么重要的事呢，結(jié)果對方只為帶他看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的奇怪籠子，又大又重的樣子。

    “給你?！?/br>
    “……”

    搞什么鬼？送禮物？

    這陣勢也不像啊。

    郁容心里犯著嘀咕，伸手就去揭那籠頂頭的蓋子——

    少年大夫急忙后退了好幾步，心里被驚得砰砰直跳，從不爆粗口的他差點都忍不住想罵人了。

    “烏梢蛇，無毒?！?/br>
    看到郁容被嚇到的模樣，聶昕之立刻解釋了一句。

    郁容努力平復(fù)著心跳。他知道烏梢蛇是沒有毒的，但問題是，猛然看到一籠子的蛇，有幾個人會第一時間注意是什么蛇??？嚇得拔腿就跑才是。

    他膽子雖然也挺大的，猛不丁的來這么一出，也照樣受不了??？

    關(guān)鍵是……

    這門神送這一籠子的蛇是幾個意思？

    見少年大夫好半天沒作聲，男人似有疑惑：“不喜歡？”

    郁容啞然無語。

    ——到底是什么誤會，讓這家伙認為他喜歡蛇？

    聶昕之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此為專人飼養(yǎng)，極宜入藥?！?/br>
    郁容一愣，驀然想起了咬傷男人的那條蛇，竟是莫名地懂了對方的心意……這差點嚇死人的心意喲！

    吐槽著，少年大夫的心里卻流過淡淡的暖意，嘴角微勾：“多謝了，昕之兄，我很驚喜?！?/br>
    嗯，驚大于喜。不過，這個季節(jié)能弄到這么多的蛇，挺難得的。

    冷靜之后，郁容在看籠子里一坨一坨的大青蛇，倒真漸漸生出歡喜了：烏梢蛇啊，當真是好東西，能祛風止癢，治風濕痹痛，對麻風、頑廯有極好的療效，對破傷風、中風什么的也有療效。

    腦海里瞬間閃現(xiàn)十數(shù)種藥方，定命散、烏蛇丸、止敏藥……

    “能先養(yǎng)著嗎？”

    這么多的蛇，每一條體積還很大，炮制起來得花一些功夫，可他白天忙著疫病的治療，哪里分得出時間與精力。

    聶昕之果斷回道：“可以?！?/br>
    郁容又遲疑了：“會不會很麻煩？”

    “無礙。逆鸧衛(wèi)中有擅飼蛇者?！?/br>
    逆鸧衛(wèi)可真萬能。少年大夫暗想。旋即放下了顧慮，安置冬眠的蛇不算太難吧？

    收下“大禮”的郁容，將蛇繼續(xù)留在了聶昕之的住所，心情不錯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一夜是好眠。

    翌日。

    從一個青年患者那聽說，昨兒是澤寧這一帶的祈福節(jié)，郁容忽地回過一點味兒來——

    感情那一籠子烏梢蛇，當真是祈福節(jié)的禮物？

    “小郁大夫?！?/br>
    忽聽到蘇瑯的喚聲，少年大夫倏地回過神，循聲看去。

    不等他開口，對方又急促地說道：“防御大人突發(fā)心絞痛，已經(jīng)昏死了過去?！?/br>
    郁容驚得起身。

    第29章

    匆忙處理好手頭的事, 郁容跟著蘇瑯一起去了西院。

    周防御原是在那里為幾近康復(fù)的感染者作復(fù)查。

    穿過一道月門，一眼就看到昏厥過去的老國醫(yī)。數(shù)人圍在左右。一位面容清瘦、留著山羊胡的中年國醫(yī), 用著針刺之法, 進行急治。郁容過去的時候，對方正好收回針，另一個稍微年輕一點的, 立時上前，以指力按摩著xue位……

    眾國醫(yī)有條不紊而配合得當?shù)膿尵扰e措，讓少年大夫穩(wěn)住了心神。

    光顧著擔心，差點忘了其他幾位國醫(yī)的存在……同樣是杏林高手，僅僅略輸周防御一籌罷了。若他們都沒法子, 以自己當下的水準，怕也幫不上什么忙。

    便沉默地候在一旁, 一雙眼緊盯著周防御的臉。

    針刺可宣痹通陽, 按xue則通氣散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