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演藝圈里沒有真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臺上一張臉,臺下都是另一張臉。他的真朋友不可能是圈內(nèi)人,面對圈內(nèi)人也不敢隨意透露私生活。 裴琰吃掉半盒脆皮鴨子,再翻開塑料袋才發(fā)現(xiàn),袋子里還有兩瓶不同牌子的驅(qū)蚊止癢水。 他自己行李箱里也帶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裝得好像稀里馬虎什么都沒帶。有人還關心惦記著他,照顧他這么個臭臉的新人,這感覺挺暖的…… 第二天,晨練的一群武行竟然又在沙灘上發(fā)現(xiàn)早起的裴先生。 小島寂靜,風光絕色,晨光從水汽中一層一層透出,灑在錯落疊置的房屋頂上,碼頭上白色帆船與灰色漁船的桅桿林立。 莊嘯穿著背心和長褲,脖子上搭一條白毛巾,瞧見他很詫異:“怎么不歇著?還出來練?” “越野七公里。”裴琰在脖子上也搭一條毛巾,頭頂籠著金光。 “缺練幾天沒關系,不至于的?!鼻f嘯說。 “缺練一天我自己知道,再缺練幾天觀眾都看出來了。”裴琰低頭比畫自己最引以為傲的腹肌輪廓,“昨兒脆皮鴨、蔥油雞什么的吃太多,熱量超了,我要把這些鴨油都蒸發(fā)掉!” 兩人就沿著海岸線在沙灘上跑。島嶼本來面積就不大,很容易就兜半圈兒,海岸線十分曲折,礁石錯落,卻總在似乎沒有路的地方,又迂回著劃出一道指引他們前進的弧度…… 莊嘯有意將就裴琰的狀況,稍微放慢腳步,偶爾回頭看他一眼,等他。 晨曦籠罩白色沙灘,奔跑的喘息聲就激烈地回蕩在耳畔,汗水沿著鬢角淌下。很有男人味兒的回眸側(cè)顏,濕潤動人。 …… 從沙灘晨練回來,裴琰刻意沒有跟莊家班的武行走成一路。 他一人獨自往村落里溜達,看著早起的婦女們在自家門口勞作,用日曬的古老方式給辣椒脫水,然后整盤整盤地送入烤爐制作煙熏辣椒。男人們則在瓦楞房頂上曝曬腌制的咸魚干……一派淳樸祥和的風光。 他沿著一條小徑爬坡往上,循著游覽路牌的指引,走到當?shù)匾惶幖漓肱c許愿的圣地。 所謂圣地,就是圈起來給游客玩賞的一處景觀,當中一株八百年的古樹王,巨大樹冠上掛滿了游客許愿留下的木雕掛件。 小情侶喜歡玩兒的東西,就像塞納河藝術橋上的心形鎖,是一種心情上的寄托。當?shù)厝擞弥窀颓嬷?,把情侶們藏了甜言蜜語的掛件掛到高高的樹杈上去。 這算是他二十年來干的最有情調(diào)、也最傻逼的一件事。從海里浮上來沒淹死他,這就算是他給自己買的一張“彩票”。 裴琰跟那當?shù)厝藬[擺手,爺自己能上去。 他赤著腳,利落地沿樹干上去了,爬到盡量高的地方。 他把他那個雕得略粗陋的小掛件掛到一個挺高的樹杈上,就讓心情在晨光與海風中微微地搖蕩,留在這座島上,然后揮一揮手,絕不準備在離開時還帶走。 劇組也會在離島前結(jié)束全部拍攝,殺青。男人之間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還沒發(fā)生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掛件里面藏了他寫的紙條。 這是一段他認為非常開心愜意的時光,每天早上太陽升起的同時,也能看到他想見到的人。沙灘上腳印交錯,陽光投射的影子疊落,傷口綻出帶甜腥的血色,片場的熱狗披薩盒飯都變得不那么難以忍受,墨西哥的綠色小尖椒咬在齒間都仿佛是甜的。 …… 兩天后,劇組殺青前最后一場重頭戲,作為男主替身的裴琰與莊嘯對決相殺的戲份,也就是最終的boss戰(zhàn)。 作者有話要說: 有讀者問米國人為啥管琰琰叫ian,就是他混好萊塢的英文名,i 是i 的大寫,不是l。ian英文發(fā)音恰好和“琰”差不多,一般翻譯成伊恩。 第十八章 rou搏 這個巴掌大的小島,被旅游業(yè)生意劃為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面朝東南方向、陽光與海風和煦宜人的一片山巖和沙地,由新建的酒店、度假村所覆蓋。在每個寧靜的夜晚,華燈從酒店花園一直鋪到海港碼頭,美極了。 西北方向的山丘地帶,也就是裴琰昨日去過的許愿樹“圣地”,則是島上原住民的聚居地。臨海陡峭的山崖上,木板房子鱗次櫛比,建得毫無秩序,高低錯落連綴成一片。屋頂色彩斑斕,簡陋又透著質(zhì)樸,在西曬的陽光下,給山崖鑲了一層風格奇異的馬賽克。 大導演給最后一戰(zhàn)的取景,就是山崖上這片貧民窟據(jù)點。 借這片房屋凌亂堆積的陡坡,作為天然的布景,上演一場勢均力敵的拉鋸戰(zhàn)。 裴琰與莊嘯相距只有幾米,迎著海風,立于屋頂之上,單薄的衣服都被烈風撐起,凝重的神情、潑面的血光都預示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海面上,破鐵船上的偷渡人質(zhì)已經(jīng)獲救逃脫升天,警方的快艇和直升機就在不遠處盤桓,步步逼近,警笛長鳴。孤膽英雄似的男一號,已經(jīng)把大boss逼至島上的絕路! 裴琰眼底射出一絲志在必得的期待。 這表情很符合他下一秒就要把眼前人揍得落花流水、追得無路可逃的劇情發(fā)展,盡管這表面上的英勇無敵、所向披靡,并非他此時真實的心情寫照…… 兩臺攝像機,一臺架得稍遠,拍攝整個畫面;另一臺機器距離非常之近,攝像和助理怕被攝入鏡頭穿幫,頭和身位壓得極低,幾乎下巴磕地趴在滑軌上,艱苦地移動,鏡頭就在裴琰莊嘯兩人的腳邊…… 太近了。 裴琰一腳踹過去,帶起的灰塵土屑“轟”地撲到攝像師臉上,也撲到莊嘯臉上…… 再一拳直接以硬碰硬,互相砸進rou里。骨頭和骨頭相撞然后扭打著翻滾在房檐上,“嘩啦啦”潑下來一大片瓦礫…… 飛沙走石,動作極快,這就是真正的大片。 人在山上,仿佛是浮在海島的云端,不放慢鏡頭都看不清動作。 遠處聚著好幾層人群,都是不收門票圍觀拍電影的當?shù)卮迕?。莊嘯一腳掃出一陣帶了煙土的氣浪,裴琰猛地后撤。圍觀婦女頭上頂?shù)幕@子里,一籃曬干的辣椒都被震出來,都看呆了。 也虧得倆人腳頭有準。動作設計組在一旁摳著本子,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磨,指哪就要能踢到哪,不會把攝像機鏡頭踢碎嘍。 莊嘯翻滾著掉下房檐。那間破房子已經(jīng)搖搖欲墜,在兇悍的拳腳之下毫無招架之功,就需要暴力拆遷隊幫忙來最后一鏟子了。兩根梁子直接被他倆撞松,再也禁不住幾下拳頭,“稀里嘩啦”地往下掉七零八碎,挾裹著莊嘯一起倒向地面! 裴琰在這個不需要他跳樓的鏡頭里,緊跟著也跳下去了,猛掀開半根幾乎砸到莊嘯的木頭…… 有些鏡頭可以帶護具,有些不能帶護具。莊嘯當時穿的就是一件撕出裂口的緊身背心,拍的就是拳拳到rou。對于武行而言,這就是你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沒有在鏡頭前跟導演喊疼的。 “有事嗎? “出血了,好像……” 裴琰從地上翻身站起來,過去扶住人。 “沒有。假血。” 莊嘯說。 講實話,這樣的rou搏場面,假血或者真血肯定都有,根本分不出來。汗水和泥土在身上混成一層“膩子”,血從發(fā)根上和肩膀上悄悄洇出來,再被汗水稀釋成淺紅色……到底假血還是真血,只有莊嘯自己門兒清。 裴琰在對方面前,一定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毫無保留,也不敢保留。 在戲外沒這個機會,他自知不如,打不過,對莊先生是心服口服。打軟了覺著是不尊重對方,打太狠了自己先過意不去,又怕失手打壞了…… 亮出來的拳頭是硬的,心情卻是柔軟的。 還偏偏要像打了雞血一樣狠辣玩兒命,招招都是奔著要致人于死地,你死我活似的。攝像機就架在眼么前,每分每毫表情都收進鏡頭,你表情稍有瑕疵,導演都要抓狂ng重來的。 鏡頭里絕不暴露任何曖昧或輕佻神色,就只有仇人相見眼底噴血式的復仇和廝殺。 那感覺挺搞笑的,繃不住的人分分鐘都會出戲笑場,因為在莊嘯的臺詞里,句句都是從牙縫里滋血,口口聲聲要為慘死的“弟弟”報仇。 裴琰聽著那些臺詞,你心心念念的“弟弟”,不應該是我嗎? …… “動感,動感!拳腳要帶風??! “就是要站不住的感覺!!” 導演一直在喊。 兩人在屋頂追逐廝殺,肥查和一班人開著吉普車在下面,追逐著他倆飛速移動的腳步。肥查的頭發(fā)胡子被海風吹成一叢張揚的水草,每個鏡頭間歇都大喊大叫,在現(xiàn)場已經(jīng)太投入了,熱血沸騰的。 煙塵遮天蔽日,兩人被風裹著,裴琰就像劇本設計的那樣,就是貧民陋巷出身的英勇無畏的功夫小子,眉目英俊步履瀟灑連搖帶晃,每一腳出去,自己都好像就要飛出畫面、飛到海里去了,卻又被對方肢體糾纏著再撈回來。 他被踢下房頂時,猛地以腳背勾住房檐,驚險地倒吊。腰上有保險繩護身,很安全的,但莊嘯暗地里抓住他腳腕不讓他真掉下去的“小動作”,讓他更放心,比保險繩還安全呢…… 他們瘋狂地奔跑。在大部分動作空間里,他其實都打不到莊嘯。莊嘯每次都能巧妙地躲開,用鏡頭的借位效果讓導演甚至觀眾都以為,那一拳砸到骨頭了,其實裴琰自己心里清楚,莊嘯的臉、肩膀,還有小腹大腿,實在太靈活,幾乎每次都是繞著他的拳鋒或者指尖滑過,讓他沾不上身,讓他就是“吃”不到那塊rou…… 一個鏡頭cut的間歇,裴琰借著慣性撞到莊嘯,輕推開對方,抱怨似的哼了一句:“跑什么跑?我都打不著,我就沒打著過一下!” “打不著是你的事。”莊嘯懟他,“你還要怎么打?” 裴琰輕聲回道:“你不躲,我也不會真打你啊…… “別人拍吻戲、床戲是借位,不親上,不是真搞。你忒么拍個動作戲還跟我借位,不讓我碰上?” 莊嘯抬眉瞅著他:“不用挨上rou就能打得漂亮,還不夠?” 裴琰半笑不笑的,唇邊有些小表情:“哥,敬業(yè)點兒成么?” 莊嘯:“……” 裴琰抱怨完這句,立刻就想咬掉自己舌頭。 他趕緊就別過視線。有些話說出來就很像調(diào)情了,不合適兩人之間關系。工作就是工作。 他也沒想這樣,可能因為戲快殺青了,相處的時光就要在眼前結(jié)束,被海風吹散成一片一片零散的回憶,還是沒忍住,想讓這份回憶更美好。 緊接著是個狠把式的大鏡頭。一根小臂粗的鐵家伙向他掄過來,致命而兇狠,裴琰在鏡頭里快速躲開,邁著交錯步突然狠狠一腳,踹向?qū)κ值男「梗?/br> 這一下莊嘯就沒躲,是迎上來的。 沒躲卻讓裴琰一陣心悸,寸勁之間就想收力,差點兒讓自己小腿抽筋了。莊嘯撞上來時腹內(nèi)帶氣,猛地擒住他小腿! 兩人凌空來了一招“烏龍絞柱”,以裴琰那條腿為軸,兩人全部騰空翻了起來,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莊嘯旋即拖著裴琰一起摔下光影斑斕的房頂,跌向滿目瘡痍混亂不堪的街道…… 啊—— 倆人都迸出低吼和一串喉音,自然的反應,都不需要演技了。 裴琰是摞在莊嘯身上砸向街道!地面瘋狂地撞向他眼膜,他兩手拼命試圖去撐地,卸掉自己分量,別砸到對方。而莊嘯是側(cè)身以一側(cè)肩膀吃力,撞下去,護住后腦,同時撐住他胸口,也沒讓他磕到地上。 周圍一群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頻頻呵氣,這兩個拍戲不要命的瘋子,就是拼著誰更敬業(yè)、誰更不要命么…… 這里原本應是三個鏡頭拼接,打架是一個鏡頭,摔落房檐是第二個鏡頭,砸到地上是第三個鏡頭,電影里花哨炫目,其實都是不斷地剪輯拼接,最后由后期抹縫兒修飾。然而,三個鏡頭愣是讓兩人再次打成一個長鏡頭,一氣呵成就沒有停頓,效果無比逼真而慘烈。 莊嘯最終精準地落在助手們提前鋪好位置的海綿墊子上,毫發(fā)無損。 砰—— 撲哧—— 這回不用再抱怨了,吃到rou里了…… 撞進墊子的沖擊力仍然很大,有那么幾秒鐘眼冒金星,眼前景物像是拍行走鏡頭一樣亂晃,時間停滯…… 裴琰找到焦點時,他身下壓得就是莊嘯,壓得結(jié)結(jié)實實。 “沒事吧?砸到你了嗎?!” 他第一句是問這個,真心地體諒,趕緊從對方身上移開了。下墜的沖擊力多大啊,能砸折,砸癱。 莊嘯仰面朝天躺在墊子上,頭發(fā)散亂著(剛才被裴琰打散的),臉側(cè)掛的也不知是真血假血,對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