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a說：“他爸？你問他爸？不是‘好像出過什么新聞’，是三天兩頭出幺蛾子吧！”

    助理b說：“親爹沒的選唄。”

    助理a說：“不是這個親爹，他也進不了這個圈子，也當(dāng)不上明星么。功夫圈比娛樂圈更講究門第、出身，你哪個門派的，哪位師父帶出來的徒弟，你是誰的兒子！”

    助理b說：“你覺得莊嘯是靠他爸爸？我cao，這種爹，換作是我，我倒貼錢讓丫滾蛋消失，趕緊登報脫離關(guān)系，根本就是拖他后腿吧！”

    助理a說：“他也不是靠他爸……至少他爸也是功夫圈有名有姓的一號人，不然他當(dāng)初能進俱樂部打拳？能讓香港導(dǎo)演和制片挑上眼？能拿戛納影帝？當(dāng)初才十歲吧，還是十一歲？一說是莊文龍的兒子，導(dǎo)演聽著態(tài)度就不一樣了……練武還是講究血統(tǒng)門第的?！?/br>
    “十一歲。”裴琰插嘴，專注聽車?yán)飵兹税素裕扒f文龍后來怎么著了？”

    助理b說：“什么俱樂部打拳，是好事??？莊嘯當(dāng)初根本就是被他爸賣了換錢了吧？”

    強尼吳搖頭咂嘴：“換作我的小孩，一定舍不得讓他干這行呦，給多少錢都不做?！?/br>
    助理a回答裴琰：“后來怎么著？廢了唄，廢了讓兒子養(yǎng)著，還忒么見天惹是生非，在記者跟前亂噴……反正房子倒手送人了他兒子再給他買，嫖娼不給錢有他兒子替他付嫖資……”

    裴琰瞟著車窗外，前路的燈影長河在眼前快速劃過……

    他助理最后做了總結(jié)陳詞：“他出國混是對的，出來了少很多是非，不然在國內(nèi)也是整天鬧緋聞和家庭狗血劇，黑料一大堆。”

    裴琰也都看過，對陳年往事江湖八卦有所耳聞，莊嘯的父母皆是圈內(nèi)武行，當(dāng)年小有名氣，只是婚姻失敗離異了，也不算新鮮事。

    離異家庭出來的沒媽的孩子，基本也就相當(dāng)于沒爹，據(jù)傳言莊嘯是被他爸爸用一紙賣身契送進帝都郊區(qū)的一家俱樂部。

    《紫血》這部電影，講的就是山區(qū)孤兒被搏擊俱樂部所網(wǎng)羅，淪為俱樂部賺錢工具和觀眾尋求刺激取樂的彩頭。影片用晃動的鏡頭描述無比逼真的拳臺打斗，在少年瘦削的身軀上渲染殘酷的暴力美學(xué)，畫面上彌漫著紫黑色的血，用綻放的血跡和凋零的生命做無聲的控訴。

    結(jié)果這片子就得獎了，當(dāng)年是港臺合拍片身份，在投票評獎時擊敗了內(nèi)地參選的另一部片。那另一部片子是由一位資歷很深的帝王專業(yè)戶主演，七十年代市井小人物的苦情片，也是奔著影帝去的，結(jié)果輸給十一歲的小孩。

    帝王專業(yè)戶當(dāng)時從頒獎禮走出來，遇見記者采訪，說過幾句比較酸的話：那是個孩子，我是成年人；他不是科班出身，我是科班畢業(yè)，這么一比就吃虧了，肯定評不過人家。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他知道怎么演戲，什么是演技？

    莊嘯那時候知道怎么演戲？什么是“演技”？他不知道。

    圈內(nèi)影評人對莊嘯的評價，這個少年本來就沒有演技，也不需要演技，他就像在自己演自己。這樣的年紀(jì)，仍帶稚嫩的臉上就已經(jīng)沒了同齡人應(yīng)有的天真單純，與比他高幾個頭的成年壯漢對視，眼神竟是滄桑而空洞的，有種絕望中的淡漠，很冷。少年身上、眼眶里流的每一滴血，都好像是真實的，就是他自己心口流出來的血。

    以至于，過了這么些年，但凡有家庭狗血劇新聞鬧出來，媒體都會替莊嘯回味其少年時代在《紫血》中的表演，在傷口上再補一刀，再撒一把鹽，說，那就是自己演自己，本色演出。

    裴琰臉上映著洛杉磯大道燈紅酒綠的光彩，神情難辨。

    每個人這些年的經(jīng)歷和境遇都是如此不同，甘苦自知。人生如戲，有時演戲就是人生罷了。

    ……

    第二天，裴琰進組拍戲。

    第九章 洋妞

    第二天，裴琰進組拍戲。

    劇組拍片不會按劇本里一場一幕的順序，導(dǎo)演是跳著拍，按照各人檔期，先拍已經(jīng)進組報道的這幾人的簡單戲份。

    每晚遞過來一份詳細的日程表，指給你第二天拍哪幾場戲。

    拍了幾天下來，還算順利，沒怯場，沒丟臉。

    有一場戲，他作為反派boss家的小變態(tài)，頂著瓦光锃亮的光頭，去一家華人武館找主角的麻煩，砸場子?；瘖y師給裴琰弄的是白臉妝，化得像個白人，描了純黑色眼線，有幾分煞氣。走路姿勢發(fā)飄，眼峰凌厲，斜著眼看人，出手就是狠招，招呼那一群武行替身是拳拳到rou，把一間武館大堂砸個天翻地覆。

    砸家具、劈物件的動作，按各個角度拍了十好幾條，導(dǎo)演指哪個位置他的腳要在鏡頭里踢到哪個位置，踢得很準(zhǔn)，不浪費攝像師和攝像助理在軌上前前后后滑過來滑過去的苦功。

    動作片最后出來的成品酷炫，其實拍電影的過程極其枯燥、艱苦。

    裴琰算是踢得利索的，其他幾個演員包括主演，指哪踢不到哪，正臉大特寫鏡頭又不能替身，笨得要死。踢不對角度，或者把物體踢出去拋物線不對，踢不到原定降落地點，或者踢到倒霉的攝像助理。

    大導(dǎo)演喊“過”的時候，給裴琰點了點頭，沒什么表情。牛逼導(dǎo)演對待演員，輕易不夸你的，沒當(dāng)面罵你笨蛋，就是在夸你了！

    導(dǎo)演確是好萊塢相當(dāng)知名的動作片大師。這人姓氏的單詞羅里吧嗦特別長，可能有東歐小國血統(tǒng)，一般人都記不住那個單詞拼寫。名字叫查爾斯，片場人暗地里都管丫叫“肥查”，當(dāng)面則喊“big daddy”，跪舔著這位大爸爸。

    最后一條已經(jīng)過了，裴琰對導(dǎo)演和攝像說了句：“再拍一條成嗎？我給你們踢個花式?！?/br>
    裴琰一腳劈碎他需要干掉的木板，順手抓起桌上做裝飾道具的一大顆西柚。是真的新鮮柚子——他看見道具組助理早上提進來一大兜子的。

    那一顆大柚子，“啪”得飛向鏡頭。

    攝像師可能都蒙了一下，下意識往后躲。這一下要是砸中，機器損傷不起。

    裴琰的飛行軌跡比柚子更快，就在大顆水果幾乎飛至鏡頭前的一刻，腳尖精準(zhǔn)將之踢飛了。

    “噗”的一聲，被踢至稀爛的柚子，冒著哩哩啦啦的粉紅色瓤子和柚子汁，飛向棚內(nèi)一片人頭！

    呃——

    有人中招，兜頭蓋臉吃了一碗西柚湯。

    誰?。烤褪悄兄餮?，號稱八分之一亞裔血統(tǒng)的當(dāng)紅炸子雞托尼小同志。男主演一臉無辜，愕然瞪著裴琰，身上服裝都花了，臉上綻開一朵粉紅色的西柚瓤子。本來就俊，這臉白里透紅的。

    裴琰挑眉，也是一臉無辜：“呦，以為你能躲開呢！”

    遠處幾個武行閑看熱鬧，都是莊家班的人，互相打個眼色：“我就說么，姓裴的到哪都不是省油燈，心眼壞著呢，他就故意的。”

    肥查都沒挪開眼關(guān)注挨砸的托尼，作為一個專業(yè)的戲癡心無旁騖，指著裴琰大聲道：“這條好，很漂亮！留這條！”

    攝像師低聲嘟囔了一句，跟大爸爸說，剛才機器晃了，那條有點糊。

    肥查用口頭禪罵人了，蠢貨，重新拍。

    這一次攝像師專心致志，架好鏡頭，軌道平穩(wěn)，全場保持安靜。裴琰于是又踢了一條，一模一樣的動作，速度、力量、角度絲毫都不差，完美復(fù)制上一條。

    他就是告訴這些人，我不是碰巧蒙上的一腳，我踢一百次都是這么漂亮。

    但你們不用我主演，不是我的損失，是你們劇組的損失。

    拋物線物體墜落方向的那一片人頭都躲開了，沒有蠢到站在那里來第二碗西柚湯……

    另一場戲，拍小變態(tài)挑釁主角的對手戲。按照場景，兩人是在幾十米高的建筑塔吊上，能夠俯瞰比佛利山與好萊塢的位置角度，在塔吊上玩兒倒掛金鐘式的引體向上。

    當(dāng)然，劇組不會真的讓明星站到幾十米高的塔吊頂上玩兒命，一切都在棚內(nèi)進行。攝影棚現(xiàn)場就是一個幾米高的塔吊吊臂，攝像機大搖臂從俯視、仰視的多個角度拍攝主角倒掛金鐘的空間感，剩余由后期在電腦上完成，把大洛杉磯的壯麗景色貼成逼真的背景。

    平心而論，托尼那小子，很努力很敬業(yè)。這也是一位年輕明星，后起之秀，比裴琰才大一歲，片酬看漲，在片場努力搏命。在好萊塢這地方，再大的明星你敢耍大牌不努力、不揣摩角色？你是沒法混的。

    托尼后腰拴著保險繩，走到吊臂之上，緩緩地蹲下，由武行師傅指導(dǎo)著，小心翼翼地做動作，最后在兩名助手幫忙下，擺出倒掛金鐘動作……

    對于普通人，確實有挑戰(zhàn)性。

    導(dǎo)演連喊了幾次ng，不行，重來。

    吊上去就僵了，還他媽做動作？男主還得跟反派特牛逼地比拼倒掛引體向上呢，您這男主吊在那里渾身哆嗦花枝亂顫，動作不漂亮不合格啊。

    托尼的助理找導(dǎo)演商量，用威亞吊，借力，動作就能做得漂亮一些。

    肥查罵了，劇本里是要裸上身穿小短褲上去玩兒動作，你穿上威亞衣做出來能像嗎？后期在電腦里都沒法給你做！

    裴琰上去了，后腰也是一根保險繩。

    他不用別人幫忙，騎在吊臂上，一腳勾住了，直接撒手翻下去，倒吊，引體向上，這條一次就過了。

    肥查坐在導(dǎo)演車?yán)锒⒅徵?，喊了一句：“ian，你再給我做一遍，再來一條！攝像機搖臂過去，近距離拍，我要他的腹肌特寫！”

    導(dǎo)演這是臨時在腦海里，為裴琰加了一個特寫，近距離大搖臂擺上去，幾乎360°旋轉(zhuǎn)，所有角度拍滿?？梢韵胂蟮綍r電影做出的效果。郁郁蔥蔥的山頭上，放眼望去風(fēng)光無限，裴琰在幾十米高的塔吊吊臂上驚險地行走，抹了油的腹肌和背肌在陽光下閃爍光澤，就是雄性具有破壞力和殺傷力的美感……

    這一條結(jié)束，裴琰翻上去，再從吊臂頂端爬下，現(xiàn)場分明有稀稀落落不少掌聲。好像是幾個美國佬，以及莊家班的武行兄弟，竟然給他鼓掌了。

    托尼那一條就沒過，還得在棚里繼續(xù)吊。

    裴琰已經(jīng)回他的房車?yán)锛{涼了。他這個反派總是比男主先收工，閑著發(fā)呆，抱著零食包吃，正好可以想別的事……

    肥查好像在后面罵了一句：“fuck，不行只能讓武行替他吊這個鏡頭，找個裸了上半身身高和身材差不多的，后期再換頭吧蠢蛋！……不然就讓ian替他吊！”

    這還是據(jù)說臨時惡補了三個月空手道的。裴琰心想，惡補仨月也沒用，你裴爺爺是童子功，練了十幾年才是這樣水準(zhǔn)。

    這就好比老子過來之前補了三個月英文一個意思，管用嗎？管用個屁啊，反正沒法跟母語演員相提并論……他嚼著魷魚絲和辣條，隔著敞開的房車車門看那些人瞎忙話，吃辣條的群眾樂著呢。

    本片演職員表里的第一高手莊嘯還沒進組，男主演的武戲已經(jīng)笨得讓big daddy冒火了，想要換人。

    當(dāng)天第三場戲，直接跳躍到一場床戲。

    導(dǎo)演助理事先到裴琰的房車?yán)锔塘?，床戲沒問題的？有什么要求？

    “還能提要求??？”裴琰很rou地看著導(dǎo)演助理，“給我弄個漂亮的，性感的，波大的?！?/br>
    導(dǎo)演助理以男人的口吻，很有深意地一樂：“我覺得瑞瑟斯夠漂亮，夠性感，波很大了?！?/br>
    裴琰問：“你挑的演員？”

    導(dǎo)演助理說：“哪能啊，big daddy指的人！老頭兒就喜歡褐色皮膚的風(fēng)sao女人，就好這一口……哈哈哈……”

    私底下開玩笑都是黃腔。眾所周知，那老家伙喜歡年輕漂亮的有色人種姑娘，平生已經(jīng)結(jié)過五次婚，新鮮出爐的第五任老婆是一位十八歲的阿根廷嫩模。這道理倒是國際通用，哪國的大導(dǎo)演都不缺小嫩尖兒給他生葫蘆娃。

    裴琰點頭：“沒問題，拍唄?！?/br>
    這種動作片的床戲點到為止，不會拍得像三級片似的細致入微。無非就是男演員與女演員貼身曖昧幾下，親吻，撫摸，然后雙雙往大床上一滾。這套路都是從007系列電影來的，自從這個套路被觀眾習(xí)以為常，但凡這類片子，永遠都要給正邪兩派的男主各搭配一位陪床的花瓶。

    正派人士男一號配的，是唐人街出身的黑發(fā)黑眼、清純干凈的姑娘。

    而邪派變態(tài)弟弟“鄧橒”這個角色，配的就是個挑著風(fēng)sao媚眼的褐色皮膚小妖精，體現(xiàn)正邪兩派強烈的審美差異。

    因為有個露背露臀的鏡頭，導(dǎo)演助理問瑞瑟斯那姑娘：“寶貝兒，你需要穿防護衣么？”

    巧克力美女斜睨了一眼裴先生，經(jīng)驗老道，一笑：“我不用，自自然然地拍?！?/br>
    導(dǎo)演助理又問裴琰：“你穿防護短褲么？”

    裴琰一抬眉毛：“有必要穿嗎？我怎么都能拍?！?/br>
    邪派的床戲真就比正派人物要浪，更色情一些，這段戲到國內(nèi)上映應(yīng)該會剪掉，只留脖子以上。“鄧橒”這個色魔小變態(tài)，需要以暴力的方式將床伴拋到床上，扯下裙子露出女伴臀部，揮鞭抽打數(shù)下，然后壓上去……

    邪派的眼皮上瞄了黑色眼線，眼尾帶著妖氣，壓上去的姿勢霸道，手段粗暴兇狠……

    拍床戲很無聊搞笑的，男女演員上一秒還各坐大床的一邊，誰跟誰也不熟，都不說話，導(dǎo)演一喊a，立刻扭頭過來抱在一起，好像多么熟似的。

    裴琰覺著無所謂，對眼前的褐發(fā)洋妞名字他都叫不全，出了這個片場誰也不認識誰，一丁點心理壓力都沒有，而且國內(nèi)影院版不會放出來的，也不怕傳緋聞。

    導(dǎo)演喊停，兩人再次分開，裴琰沒有絲毫心理波瀾，cut之后半秒鐘出戲，臉上都沒表情。

    他回頭時，遙遙地竟然看到那位。

    不是莊嘯么？

    攝影棚里沒清場，莊嘯在遠處跟幾人攀談，這時與他目光相碰。

    莊嘯用手勢跟他打了個招呼，還是那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容。

    裴琰立刻對不遠處自己的助理勾勾手，叫過來問：“莊嘯來了？他不是明天才進組？”